端午那日,徐禹謙陪著惋芷迴了宋府。

    宋府花廳外的木槿花簇滿綴在枝葉間,微風吹過,似團團蝴蝶在碧波中嬉戲。

    而汪明毅與宋惋憐在前兩日已正式定下,婚期是明年開春的二月初六,不算太匆忙。

    用過午飯,惋芷便陪著程氏說話,程氏如今已經顯懷,行動看起來有些笨拙,徐禹謙則與大舅兄到了宋大老爺書房說事。

    “你就那麽將人給了張敬,也實在是大膽,萬一那人說出早先已被你關押,得被他猜忌的。”宋大老爺端著青花纏枝茶碗,顯得憂心忡忡。

    原來,徐禹謙那日在見過寇軍頭目後,第三日就給把人直接丟給了張敬。張敬再如何放心他,出於謹慎穩妥,自然會要再審的。

    徐禹謙聞言隻是笑笑,眉眼清俊。“他是聰明人,知道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

    “你倒是篤定。”宋大老爺又道,“我也好奇,你是如何問的實話?刑部關了他三個月,就差極刑了,抵不過你兩句?”

    “小婿也就隻是和他說,真死了,他想要做的事一件也做不成,他見我是最後機會。”

    宋大老震驚,“你這是誆他的?他也就信了?”

    徐禹謙笑著搖頭,“小婿為何要誆他,小婿有些事雖做的不那麽真君子,但也不至於誆他。張敬不但不會讓他死,還會盡力保住他,起碼抓到那施俊為前會保住。但不說,他就真的要死了,等抓到施俊為了,小婿也自有方法做到應承他之事。”

    宋承澤在邊上聽著兩人的對話若有所思,宋大老爺沉思,女婿是在走一招險棋。

    書房裏靜默了下去,院子內的槐樹被風撫過,枝葉間摩挲的沙沙聲傳入,攪得宋大老爺心頭越發不平靜。

    徐禹謙見他直皺眉頭,也不想他多廢神思在這事上,便說道:“嶽父大人近來與太子殿下暗處如何,陳閣老那下半年總會有動靜,這個機會不能錯過,便宜別人。”

    青州府的事完全就是他一個跳板,如今順帶確定了張敬的態度,前世他應該是有所被蒙蔽,或許不叫蒙蔽。應該是他太急功近利,出發點隻在權與利間衡量,而未關注過張敬所謂的清貴人品。

    他以為張敬於自己算有知遇之恩,自己亦取長處給予報答,原以為兩人間好歹有那麽星點情義在裏麵,如今發現也隻是以為罷了。

    正好,政客間所謂的情誼也就是個笑話,隻要宋家穩了,對張敬也不

    必有所忌諱和刻意逢迎。

    那邊宋大老爺思緒也轉了個彎,想到近來陳閣老那被明裏暗裏針對,藏有指責的奏本都快堆一摞。

    “陳閣老也不容易,如果他真能頂住半年再交出吏部尚書一職,內中肯定有皇上在周旋,不然三個月內怕就得再度請辭。”

    見嶽父這樣說,徐禹謙自知他亦是心中有杆稱,想來與太子也相處得十分不錯。逐而又想到別的事來:“嶽父大人,太子殿下是極有主見之人,殿下身邊的幾位近臣亦是能人。”

    此話大有深意,宋大老爺不由得去多看了女婿幾眼,本就嚴肅的神色越發凝重。

    “你這是想要讓太子脫離那邊的掌控?”

    徐禹謙笑笑未言,宋承澤卻道:“子衝所言甚是,太子殿下已不是一次在我麵前為此有過抱怨,說是朝之現狀,無所施其術。”

    “此話豈能胡言,若是被那位聽了,是大逆不道!”宋大老爺忙喝道。

    太子怎麽敢在兒子麵前如此抱怨,雖明白這是指內閣權利太過,可被他人聽了,還以為是太子不滿自家老子,想要早早登基!

    宋承澤倒是神色不變,“兒子卻以為,這就是我們的機會,太子殿下是在暗示。如今內閣權利過大,皇上已不愛多管朝事,總想著尋丹延壽,太子有抱負定然不想來日登基還事事被內閣管製過多。父親,您終歸是往內閣走的,依附權臣之下不如居於明主之下。”

    這話題是越說越讓人心驚肉跳,明主二字在宋大老爺腦海裏久久不散,好大會他才擺擺手道:“你們說的是一條出路,我這兩日好好琢磨琢磨,畢竟張敬那邊抓太子也是抓得太緊,總要從長計議。引得他的懷疑那就得不償失,先前的努力都白做了。”

    三人就此打住,隻說說朝中近期派係的爭鬥走向。

    惋芷陪著程氏說家常,不過兩刻鍾程氏便直打瞌睡,惋芷又在邊上伺候她睡下,徐禹謙也就從書房那來尋她了。

    張敬要他下午帶著惋芷到府上坐坐,如今兩人又是師生關係,節日登門拜訪也是應該的。

    張府在皇城附近,從宋府過去有小半時辰的車程,惋芷在馬車裏閉眼小歇,好恢複精神應酬。

    張夫人是給足了兩人體麵,居然親自迎了出來。

    徐禹謙從容給她問安見禮,惋芷隨著他的稱唿亦福身見禮。

    張夫人三十有五,柳眉細眼,說話輕聲細語的,看麵像是個

    溫婉似水的婦人。

    被領著見過張敬,惋芷就跟張夫人到了後宅。

    今兒禮部左侍郎馮旭也在,還有張敬看重的幾位學生,他們的夫人早早便來了,後宅花廳是鶯聲燕語,熱鬧不已。惋芷被張夫人引薦給眾人認識,幾人見她長得似那初發海棠花般嬌媚,都有些吃驚她的年歲小。

    今科狀元郎她們自是知道的,張閣老新得意的門生,卻不曾想是與他的嫡妻差了五歲。

    那狀元郎披紅遊街時,她們都見過,身材高大、寬肩窄腰,成了親的婦人都知這內中不同。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可是受得住年輕氣盛的狀元郎?

    幾位夫人的眼神越來越奇怪,惋芷被看得心裏產生抵觸,麵上強忍著保持微笑,已不太想親近。

    晚間留在張府用飯,男人們都在外院喝酒,惋芷半下午都隨著眾人聽戲打葉子牌,晚飯的時候眾夫人興致來了要行酒令。她總不好掃興隻得陪著玩,倒也沒有喝多少,隻是馮夫人在她之後總卡住,喝得最多的人就數她了。最後離開時,惋芷覺得她看自己眼神就有些意味不明的。

    不知張敬有何事,其它人都散去獨留了徐禹謙私下說話。張夫人體貼的給惋芷上了解酒湯,然後在邊上畫花樣,又問她可知道近來有哪些新出的花樣。張夫人想讓才學女紅不的女兒照著繡。

    惋芷在家除了搗鼓花草便是習字繡花,倒也不難為,大方的提筆給畫了幾個。

    “看你拿筆的姿勢,肯定常習書法,畫個樣兒都那樣一絲不苟的。”張夫人對著燭火看樣兒,說著語氣竟然是羨慕起來。“唉,偏我的字實在拿不出手來,連抄個經書都難於下筆,總怕是褻瀆了佛祖。”

    張夫人信佛,她這五間的正房就專門隔了個小佛堂,屋裏也不似別的婦人家熏香料,全是淡淡的檀香味。

    張夫人這話也就是隨口說說般,隻提一句又轉而問起惋芷與徐禹謙兩人間相處如何,貼心得就似自家長輩。

    迴去的路上,徐禹謙難得麵露疲色,惋芷坐到他身後幫他輕輕揉太陽穴,與他說在張府都做了些什麽。

    小姑娘聲音輕柔,似林間緩流的清泉聲音,讓人聽著就心裏舒服放鬆。徐禹謙閉著眼,隻覺得下午耗費的精力又得到了充盈。

    他拉了小姑娘的手,將她人捉到身前,抱個滿懷。

    “都是老師的門生,那些婦人夫家官職卻都比你夫君高,可委屈你了。”

    如今他才正六品,實在是不夠看的,他也想小姑娘出門就是人人羨慕被恭敬有禮的待著。

    惋芷沒覺得委屈反倒是與有榮焉,驕傲的抬了抬下巴。“我家夫君年輕有為,該是她們羨慕才對。”

    “小嘴是越來越甜了。”徐禹謙低頭親她,心中溫暖。

    迴到徐府,惋芷才知今兒南直隸有信送來。

    徐禹謙見她急著拆信,便伸手去給她解披風,然後又將她髻上的步搖簪子摘下,直接打散了她的發讓披在身後。

    惋芷感覺頭皮一鬆,忙想阻止,卻見他抓了幾縷發絲放在唇邊輕吻,一如平時愛憐她一般。

    他的溫柔使她臉些發熱,心底卻又歡喜,便依在他懷裏看信。

    幾乎是一目十行,看到最後哭笑不得。

    信上署的日期是兩日前,這信是加急加快送到京城的。

    她那二舅舅,在中途趁船靠岸補給時跳河跑了,還留書一封,道贈完佛珠自然就家去了。

    跳河……二舅舅還真是敢,隻希望他水性好些。不過他的理由也真是夠奇怪的。

    徐禹謙也看見信裏的內容,眸裏都是笑意。他就知曉鄭家兄弟搞不定這鄭二老爺,還好人是離京了才跑的,不然他們兄弟可得在京城再耽擱多少時日。

    惋芷讀完信,與徐禹謙抱怨了好幾句,然後想到自家舅舅的執著,就去掀他左邊的袖袍。

    光澤明豔的十八顆佛珠與她編的長命縷都穩妥在他腕間,她莫名鬆口氣:“四爺,這佛珠串都別摘下來了。”

    徐禹謙亦低頭去看,腦海裏是初見鄭二老爺時他所說的話,沉默著點頭。

    端午後的第四日,便是徐老夫人的生辰,並不是整壽,也沒有太過張羅。可親朋友好友的也是滿滿坐了有三十桌。

    惋芷許久未到頤鶴院。

    院裏的梅花早已謝,如今是滿枝翠意,綠葉在陽光照射下散發著晃人的銀光。

    她今兒看到了承恩侯的貴妾,一位極清秀的女子,皮膚雪白,眉眼都彎彎的,便是不笑人都要顯出五分的柔和來。

    餘氏十分守禮,雖是徐老夫人有意抬她讓她出來一同見客,她卻是不多說一句不多行一步,隻老老實實跟在老人家身後。而徐老夫人對惋芷多少有著愧意,有著孫子的事也不敢讓她離開自己視線一步,兩人便那麽陪著老人家整日直至客人散去。

    前院散席,徐禹

    謙片刻都不想停留,去頤鶴院接人。

    老人家看著他大步流星的走來,忍不住打趣他:“怕我把你媳婦吃了不成!”

    他隻有討饒說好話的份,惋芷趁這機會開口要老人家到家裏小住幾日,徐老夫人卻道:“等再過些日子,我今兒琢磨再三,想將光霽的親事定下。”

    夫妻倆對視一眼,徐禹謙道:“母親可是看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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