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陽光把整個庭院都籠罩在暖意中,許四家的捧著帳冊卻如身在寒冬,手腳冰涼。

    她心中驚駭。

    四太太怎麽會知道雞蛋賣多少銀子?!且她登記三兩雞蛋錢起碼分了十次記數,她怎麽就盯上雞蛋了?

    她僵硬轉動脖子,抖著手又去翻帳冊,發現惋芷並非隻清楚一樣,柴米油鹽醬醋茶,她都明明白白標注出了市價。寫的全是多少銀子等量多少東西。

    這新太太不是官家女是商家女吧,不曾管過家的人怎會清楚這些,便是她們侯夫人管家二十年,怕也不會知曉到這樣細致!

    許四家的看著那秀氣朱砂字脖子都在發涼,明白她撞到鐵板了,她做帳冊那些手段在惋芷麵前就是班門弄斧……可現在要該怎麽辦,明天她要怎麽迴話?

    站在她身後的副管事薛貴家的見她許久不動,好奇探頭,隻是她才伸了脖子,許四家的卻突然啪的將帳冊合上,抬腳就跟火燒屁股似走了。薛貴家的莫名奇妙,旋即一扭腰也走開。

    管她許四婆娘見鬼似的,自己就是個副管事,真要出亂子才好,有個高的頂著嘛。

    眾管事散去,季嬤嬤也沒有看明白惋芷留的是什麽後手,又瞅她神色再淡然不過,雖疑惑卻也不再多想。真有什麽,明天就知道了。

    徐禹謙將剩下的半封信寫完,迴到正房發現安靜無聲,再進了屋見惋芷拿著書本坐在西次間臨窗大炕上,陽光透過琉璃窗照耀在她身上,為她鍍了層柔光,顯得她整個人恬靜柔婉。

    他解了大氅丟給金釧,走上前小姑娘都沒有動靜。

    原來她手裏拿著書雙眼卻盯著字在發呆,在想什麽呢這是?他就彎腰抽了她手中的書:“有那麽好看?”

    惋芷一個激靈,見他正笑著看自己,忙斂神。“您迴來了。”

    徐禹謙微笑,剛才她脾氣上來可是喊的‘你’。“事情處理完就迴來了,不過一本雜記你看得那麽入神。”

    她心裏打了個突。

    哪裏就是在看書,是因玉蘭說慌讓她感到不安,也是首次覺得身邊人有異心而後怕,更想起前塵慘死在花轎上。

    想到這些,她就止不住舉一反三的去推斷。

    她前兒有恙是吃食所致,那她先前的死也極大可能是吃了什麽。現在的事與玉蘭有關,玉蘭又有著方便夾帶字紙的鐲子,她應該是聽令於人?那先前的死呢?與誰有關?是玉蘭,是她身

    後的人,抑或是再有他人?

    她一個深閨女子,會得罪誰,又會引得誰起殺心,還能在她出嫁的時候下手。

    惋芷細思極恐,又茫然沒有丁點兒頭緒,怎可能會不多想。

    徐禹謙站在那兒笑容變得無奈,怎麽又閃神了,她究竟在想什麽表情還這樣嚴肅。

    “你是遇到什麽難事?”他索性坐下,拉她的手試探道。“管事都正式見了?”

    手心傳來不屬於自己的溫度,惋芷才疑惑的‘啊’一聲,隨後對上他明亮的星眸。

    “您,您說什麽?”

    “是見管事的事不順利?”徐禹謙再度問。

    惋芷眨眼,原來是問這事,扯了笑迴道:“很順利,何況還有季嬤嬤在。”

    那是在想什麽?徐禹謙眼底閃過疑惑,認真的去看她。“你若是遇什麽難事,要和我說。”

    惋芷隻能是點頭應承著,可她的懷疑是不能對與人道,若說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怕會被當妖物燒死。

    也隻能自己一點點去查了,至於玉蘭,絕不能再留身邊。

    小姑娘還有些心不在焉,徐禹謙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就撿起剛才那本雜記靠坐在炕上念她聽,想以此來多分散她的注意力。

    才剛鬧了一場,惋芷麵對他其實頗不自在,腦海裏總會想起他霸道的話,他激烈的親吻,暗自羞得臉直發燙。

    用過午飯,徐禹謙又去了書房。

    秦勇給張敬送過信後,帶迴他想知道的消息。

    宋二老爺今日在早朝上被參一本,參其教子無方,縱子荒淫行事,不分是非,知律犯法動用私刑,殘暴不仁,不堪再任寺丞一職。被參的連帶有大理寺卿,指責他禦下不嚴,用人不善。

    受下屬的連累,在場的大理寺卿險些把鼻子都氣歪。

    皇帝聽稟後當場就斥了大理寺卿兩句,又下令要宋二老爺在家思過一個月。

    這樣的處罰看似不重,對眼看著今年有望官升一階的宋二老爺就是致命一擊,任職三年的努力全都化為烏有,還極影響他以後仕途。

    徐禹謙聽完,麵上無悲無喜,這些都是他預料中的。

    “張閣老還有信給您。”秦勇卻是覺得解氣,直咧嘴笑。

    宋二老爺被參,這個汙點就隨一輩子,走哪都得為兒子犯的事被指指點點。

    頓刀子殺人才是又

    疼又折磨。

    徐禹謙接過信,張敬在信裏誇他此事做得好,嚴瀚雖不疼不癢,可多半會成驚弓之鳥,想要再大肆招攬也會有所顧及。字裏行間都是對自己的滿意。

    前世,張敬也是這樣不掩飾對他的喜愛與讚賞。

    除此外還另提一事,說已出了正月,提醒他該做準備。

    徐禹謙看著最後的內容沉默良久。

    而在大理寺衙門的宋二老爺接到旨意,怔懵好一會,在同僚異樣的目光下急火攻心迴了宋府,險些將還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嫡子打死了事。

    許氏被他嚇得尖聲厲叫,哭花了妝死死抱住他,被宋二一腳就踹心窩上,疼得她死去活來。

    盛怒中將妻子也傷著,宋二老爺才在滿屋的丫鬟哭喊聲下逐漸清醒。

    看著被他拖拽在地上進氣少的兒子,捂著胸口臉色紙一樣白的妻子,他心裏再恨兩人不爭氣,最終也隻能忍耐住拂袖而去。

    冷靜後,他明白過來此事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否則該是被他吩咐埋得隱蔽的玉蘭怎麽會被找到,還挖了出來成為證據!京中官員,哪個就沒打死過下人?!

    他知道自己栽了,卻還是寫了長長的信與嚴瀚哭訴,為自己教子不過而慚愧。擔心好不容易要攀上的大樹就此沒了。

    嚴瀚剛過而立之年,中等身材,不笑時整個人就會流露出一股子的陰鬱來。

    他憑借陰狠手段排除異己,就是同派係的下起手來也從不留情,才能早早躋身於內閣。所以近年來他大肆招攬親信,意圖穩固自己地位。

    收到信,他隻是掃了眼就丟一邊,隻讓小廝告訴送信的,他知道了。在心底是罵宋二老爺爛泥扶不上牆。

    這整出的破事險些把大理寺卿都給累了,不是想著要拉攏他大哥宋元承,這樣的廢物,真讓他不會多看一眼。可眼下,也不失為是拉攏宋元承的契機。

    據他所知,宋元承對他這個弟弟十分親厚,兄弟出了事總會想辦法去幫襯……通政司內他就一直沒有當用的人,有自己的人才好壓住一些事。

    嚴瀚沉思片刻,又喚了小廝來,低聲吩咐幾句,讓他把口信給宋二老爺帶到……

    弟弟被參的時候,宋大老爺就在朝上,顧忌著關係未曾發一言,處理完要事就著急迴了府。

    迴到府裏,程氏見著他就先歎了氣,二房鬧的動靜實在是她不想理都不成。

    “老爺,您換身衣裳去看看二叔吧,他迴來將二少爺險些打死,連二弟妹都被踹得躺床上起不了身。”

    宋大老爺一聽,直罵糊塗。

    被責令在家思過,還動起手來,真是不怕又被傳出去,再參個一本!到時怕連原職都要不保!

    換過衣裳,宋大老爺黑著臉就去尋弟弟。

    他到時宋二老爺在書房靠著太師椅,神色消沉,頗有一蹶不振的樣子。他看著氣更不打一處來。

    “你這究竟要成什麽樣?!”

    宋二老爺連眼都沒有睜,也不迴話。

    宋大老爺背著手,就在他書房裏踱步。“昨日院裏的下人你沒讓他們封口?是從哪走漏的消息,不過一晚,連屍體都給人挖出來了,你迴來後不先查倒再動手!你近來可有在朝中得罪什麽人?!你說說看,或許能尋到根源,也好處理。”

    隻是他著急,他的兄弟仍惜字如金,氣得宋大老爺直哆嗦。又與他說了兩句,見還是那副死樣子,氣得拂袖丟下句我管不了你,憋著怒火迴到長房。

    他一離開,坐著的宋二老爺卻神色漠然睜開了眼,盯著桌上那白釉黑花臥虎瓷鎮紙好大會,突然抬手一把將它掃落,連帶桌上一應物件都摔了個滿地狼藉。

    宋元承話說得都好聽,管他?若這些年他真有心攜扶自己這個弟弟,自己還能六年隻混到五品?!

    宋二老爺胸口起伏不定,沒想到自己會毀在手裏的棋子上,連帶著嫡子也基本是毀了!背著那樣的汙名,就是中了進士,入朝也是被人戳一輩子的脊梁骨,嚴瀚的意思是還要他再巴結著他大哥!他其實也就將自己當棋子看待,如果大哥真投靠了他,哪裏還有自己的事!

    宋二老爺想著,眼中光芒越發陰騭起來,他絕不能讓自己落到這種淒涼的境地!

    憋了滿心的火氣迴到院子,宋大老爺直接就對程氏道:“二房的事以後都別過問了,讓他們自己鬧騰去吧,你派人隱晦些告訴小芷這兩天出的事,不必要提的就不提了。真沒得讓她也跟著汙了雙耳。”

    下午,惋芷就見著程氏以探望之名派來的桂嬤嬤。

    徐禹謙避到了書房,好讓她們說話。

    聽了簡化的事情前後,惋芷對玉蘭因勾搭堂哥而身死這事怔了好一會,心裏頭說不上輕鬆。隱隱覺得哪裏不對,卻說不上來,玉蘭怎麽會和跑到二房去?

    惋芷是新婦,成親不過五日,娘家就

    派了人前來,再是有著借口也委實不好久留。

    桂嬤嬤看她神色是詫異為多,又將程氏的囑咐轉述就起身告退。

    得知桂嬤嬤走了,徐禹謙才從書房迴屋,心中思索著一件事要怎麽與惋芷開口。

    他們剛解開誤會,應該是要如膠似漆的時候……怎麽就非得是在這種時候,徐禹謙歎氣,俊雋的眉眼間有說不出的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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