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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有什麽要說的嗎?”我親自將他押解到刑場,眼看行刑的時間將至,我從判官台上走了下來,“汙蔑王後,罪大惡極。臨死之前,應該有話要留下才對吧。”


    他跪坐在地上,身著囚服,身體被反綁著抬不起頭來,卻是斜著眼惡狠狠地瞪著我。“汙蔑王後?你算哪門子的王後?不過是東伏敗落後逃出來的喪家犬。罪臣王忡閔是因為不能舉發你歹毒目的才赴死的,不能讓我南埕帝君從爾妖術中清醒,拯救南埕於水火才是老臣難辭其咎之罪。你這妖女,早晚會有報應的!你會下地獄的!!!”


    “我已經在了。”不是地獄,勝似地獄,身處至此的無能為力,骨肉分離的折磨,我很驚喜自己在漫長的折磨中越陷越深,卻仍掙紮著活了過來,我向他微笑,輕輕挑起眼瞼,隔著一層水色般的霧氣,眼底看到的盡是波光粼粼的扭曲,“拯救南埕?憑你?哼。”


    轉身,抬手。


    劊子手起刀。


    午時的太陽很烈,在刀身上折射來的銀色寒茫卻冷進了骨子裏。


    刀落。


    人頭落地,滾了幾滾兒,落到了台子下。跪倒的身子轟然倒下,血,散了一地。


    我示意隨行起駕迴宮。侍女湊到身邊來,壓低了聲音迴稟。“娘娘,陛下去了行宮,少奕大人守在行宮外,恐怕有變。”


    我心底一寒,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隻是偏過頭,我看到了元郢,他原本就站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冷漠地看著行刑發生的一切,我避開他看來的目光,立時吩咐左右,“去行宮!”


    我低估了皇甫宣,也高估了我們同盟的信任。


    我或許該為他那句不負昭華而感動,卻又太清楚,得到那樣的承諾我需要付出什麽樣的條件,不能交付的真心,注定了一切隻能是場攻守同盟的交易。


    南埕行宮一片死寂。少奕站在門口,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一側的門開了,皇甫宣略顯虛弱疲憊,侍衛率先散開兩列退讓出路。皇甫宣在寧公公的攙扶下走了出來,一步一步走過我身邊,隻稍作停留,“既然宇文澈與王後是舊識,不妨就去見他最後一麵吧。”


    說罷,皇甫宣走上龍輦,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我看著少奕,他仍低著頭恭敬候命。我問他,“你既然知道陛下要殺宇文澈,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忠於他,便看著他毀了南埕嗎?!”


    少奕動也未動,毫無反應一般,卻是躬身候道,“娘娘若無別的吩咐,少奕要隨陛下迴去了。”


    此一刻之前,我以為我足夠了解皇甫宣。


    但我發現我錯了,我錯得太離譜了。大概是看慣了皇甫宣慵懶平和的一麵,竟慢慢忘了,他畢竟是一國之君,會冷血,會殺人。他以一句不負昭華讓我處理上奏討伐我的大臣,卻在背後悄無聲息地殺宇文澈。


    看著少奕不慌不忙地追隨皇甫宣而去。我交代身後的原地等著,便獨自走進了行宮。


    空掉的藥瓶掉落在地上,滾到了牆角。宇文澈看起來奄奄一息半坐在地上,倚著牆角欲將毒發死去。


    我走近,撿起地上的藥瓶放在鼻下聞了聞。他喘著粗氣,神誌恍惚,看見我笑了笑。


    我拿著藥瓶質問,“你明知這裏麵是什麽,為何就乖乖聽話喝了下去?”


    這瓶子裏的毒藥無色,卻有一股淺淺薄荷的味道,是南埕王宮獨有的一種毒藥,飲下之後藥會在半個時辰內發作,中毒的人如醉酒狀態,毒隨著血液流貫全身使人疾速衰竭而亡,就像是自然病死一般,死後的屍身查不出任何藥物作用,同樣,此毒一旦飲下便無解。


    宇文澈如果發覺皇甫宣有意殺他,為何要喝下毒藥?他並不想成為元郢的棋子,那就該清楚,隻要他拖一陣,隻要等到我得到消息趕來,一切就都有的救。


    “本王輸了。”他如搖搖欲墜般。“迴不去,也活不下去了。伏音,你與本王多年前也算是相識一場,可否告訴本王一件事。”


    “你說。”我不知事到如此還有什麽是讓他放不下的。


    “姝瑤可是你殺的?”


    姝瑤,高姝瑤?高崎和高瑾怡的妹妹?“不是。”


    他點了點頭,也算是鬆了口氣,不像是迷茫,如同他早就知道這個答案一般。


    “你知道,對吧。”我問他。


    “不會是高崎,又不可能是你,那一年韶宮的一場宮變,還有誰呢。”宇文澈早就猜到會是高瑾怡,“姝瑤和高家的那兄妹是不一樣的人,她沒有心計,她很單純,可身為高丞相的嫡女,隻要她活著,高瑾怡就不能如願嫁給太子。”


    說到這兒的時候,他歎了口氣,忽然笑了。


    我明白他在笑什麽,也覺得好笑,便也笑了。


    高瑾怡殺了高姝瑤嫁禍給我,本以為我會承擔這個罪名,她便可以順理成章嫁給宇文太子。可誰曾想過事情一變再變,最後元郢下落不明,卻由得我們的兒子坐上了王位。我很意外宇文澈對高姝瑤的感情,卻好像又不那麽意外。


    “幫個忙。”宇文澈笑意漸漸冷卻,認真說道,“本王不想迴到韶宮,讓本王和姝瑤在一起。如果是你,應該可以做到的。”


    “你太高估我了。”迴想起當初,第一次跟隨長公主去滄遺寺時,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每個情景都曆曆在目,反而覺得此時此刻少了些鋒芒,如遇故友一般。“不過,我答應你。”


    “謝了。”他應聲,聲音愈發無力。“元郢和元祈兩兄弟……元祈現在,在太皇太後的地牢裏關著,元郢失憶的事,還是有很多破綻的,時機,太過巧合了。他突然失蹤,又突然出現,好像一切都被安排好了,高丞相並非太皇太後背後的勢力,隻是棋子,太皇太後才是主謀。她的能力遠非你我所能預料的,小心。”


    太皇太後?!“為……為什麽?你……”


    “伏音,別太相信皇甫宣。”他猛地一下掙紮,表情十分痛苦,眼看著……宇文澈忽然一把抓住了我的袖子,艱難地說了最後幾個字,“沈……衣,查沈衣……”


    沈衣?!


    他猛地鬆開,身子無力地倒在我眼前。


    “別。”我推他,“先別死,先別死!你告訴我,到底怎麽迴事?!太皇太後,還有沈衣,都什麽意思?!”


    他死了。


    宇文澈就這樣死在了我眼前。


    皇甫宣又病了,似乎又病得很嚴重,他搬迴了原來的地方,離開了靖宮。每每前去總是少奕擋在門前,一而再地告訴我,皇甫宣剛剛睡下。


    每次都是剛剛睡下,好像他從來都沒醒過。


    我派敖戰和喬義兩位哥哥分兩路帶宇文澈的屍身去北韶。表麵上,二哥喬義所護送的宇文澈是真的,大哥敖戰所護送的宇文澈是假的。而實際上,二哥所護送的宇文澈也是假的。


    宇文澈真正的屍身早已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由宮黎自落香山起護送至北韶。


    北韶終於對南埕宣戰了。這麽多年來友好的局麵毀於一夕,劍拔弩張,攻城在即,人心惶惶。我在南埕朝上的位置坐得愈發為難。


    “娘娘。”侍女來報,引少奕求見。


    “你先退下。”我遣退了侍女,漫不經心地看著少奕候在我殿裏。“少奕大人深夜造訪,可是陛下有何旨意了麽?”


    “娘娘。”少奕隻是低頭,遞上了密報奏折,絲毫不受影響地說道,“陛下得到密報,寧妃攜小皇子屢次接近北韶重臣,意圖同北韶一起向南埕王室施壓,逼迫娘娘讓位。”


    我接過奏折隨手放到了一邊。“既然如此,少奕大人不妨直說,陛下又有何高見?”


    “娘娘,可是有何誤會了。”少奕很小心地留意了一下左右,即使這一行為細微得不能再細微,也還是被我發現了。


    “本宮怎會有何誤會。”我隨即發現放在一旁的奏折稍顯突兀,不著痕跡地將上麵那本蓋住了下麵的那一本。“本宮近日來查詢了些資料,意外翻到了一些過去的記錄,發現少奕大人曾告知本宮的一些事,在南埕王室記錄裏並無記載,而且,陛下幼年時的記載好像是被刻意毀掉了,查遍了所有的王室記錄,本宮發現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自陛下誕世直至幼年與本宮訂下婚約之前,都無所記錄,少奕大人可否為本宮解開這一疑問呢?”


    “娘娘還是不要太過於執著過去才好。”少奕卻出言勸誡。


    我點了點頭,意思是我了解了。“果然,少奕大人知道那些時間裏到底發生過什麽。”


    王室記載裏並無皇甫宣幼年的事。對於他的出生,他和我的婚約也隻是草草一句的記錄,這裏麵到底有什麽樣不能讓外界所知的內幕,我想不明白。本來是想查少奕,和他口中所說的關於秦家叛亂之事,卻意外查到了皇甫宣。


    為什麽?


    “不知娘娘到底在擔心什麽。才會顯得如此不安。”少奕的聲音,沉穩得當,沒有絲毫語氣變化,想要發覺出些什麽,根本是不可能的,


    “本宮隻想問一句話,少奕大人,究竟是敵,是友?”我更近一步試探。


    少奕抬起頭。


    “本宮明白了,”我說著,拿過他剛才遞給我的那本奏折,交還到他手中。“那就請少奕大人轉告陛下,寧妃與小皇子的事,還是由陛下處置吧。本宮這壞人,做得實在太多了。”


    他接過奏折,沒有更多一絲一毫的表示,應聲退了出去。


    他注意到了,我原本壓在那本奏折下的另外一本,卻自始至終也沒有多留意一眼,看著少奕退出去,我才迴過神來拿起剛才被擋住的奏折。


    上麵是二哥喬義的筆跡。赫然幾個字而已。


    北韶幼帝,病危。


    呈禦病危,這個消息但凡是除了二哥之外任何一個人告知於我的,我都不信。可偏偏是二哥,所以我慌了。呈禦在這時候突然生病,明顯又有諸多牽連。


    北韶對南埕宣戰沒多久,幼帝病危。此事更加因為是二哥的密報所以變得蹊蹺。


    我不能不管我的兒子。


    “來人。”我吩咐門外守夜的侍衛進來,“去請柏妃娘娘來一趟。”


    柏妃到的時候,已經是四更天的時候了。儼然是從睡夢中醒來,雖顯昏沉卻仍是強打精神,很仔細地著裝和發髻,看得出來是在被吵醒後很謹慎地打扮過了才來的。


    “王後娘娘請臣妾來,不知有何示意。”她話裏的語氣不失防衛的意思。


    “寧妃攜小皇子作亂之事你可知道?”我開門見山厲聲質問。


    柏妃一驚,跪倒在地。“王後娘娘明察,臣妾與寧妃怎會是一夥的,寧妃自恃有皇子傍身,自然對我等妃嬪極力打壓,臣妾膝下的小公主更是寧妃的眼中釘,臣妾是萬萬不可能與寧妃有何來往的。”


    “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起來吧。”我伸手拉她,“柏妃妹妹可曾考慮過小公主以後的日子?南埕若敗給北韶,你我下場都是一樣的,縱使南埕贏了,若小皇子繼位,小公主以後又怎會有安穩日子?”


    “請娘娘明示。”柏妃明白我暗示的用意。


    “本宮想做主,給小公主定門親事,保證她日後衣食無憂,依舊尊貴,可是否能其氣候,要看她以後的本事,也要看柏妃娘娘今日的選擇。”出此下策實在是眼下沒有別條路可以選了,當下我若離開南埕,很多事將自此失控,我想不到其他能在南埕王宮裏幫我的人了。


    我看到柏妃低下頭去咬緊了嘴唇,細細思量。有那麽一會兒,她重新抬起頭來,眼神很是確定,心一橫,道,“憑王後娘娘做主。”


    “好。”我就知道她會答應。“幫本宮做三件事,第一,本宮離宮之後,等到天亮你去找少奕,告知他本宮病了,小公主將隨本宮一同出宮前往落香山養病。你安排小公主從靖宮上本宮安排好的馬車,自然會護送她到安全的地方。第二,你要留在宮裏,幫本宮留意宮裏的動靜。第三,你去幫本宮查一下,陛下與少奕之間幼年的事,特別是秦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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