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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想要迴到那時候,我還是在這寨子裏,是個風流瀟灑少年英雄的九爺。


    那一年,我以為自己意外身死穿越。


    天天想著如何尋得昭華碧玉,迴到我的世界裏去。


    那時候,我不認識元郢,不認識皇甫宣,不認識伏昂,不認識霍鈺沈衣,不認識這後來所有的人,我隻有大哥,隻有我山寨裏的兄弟們。


    我們為了傭金賣命,我們自以為行俠仗義。


    那時候宮黎隻是我的救命恩人。


    就算迴到那時候也好。


    一無所有,至少每一天我們過得痛快。


    我終於失去了伏昂,這個維係了伏氏血脈的弟弟,在東伏漫長的歲月裏,和我相依為命的親人,就算可以迴到東伏那時候也好。


    天色微微亮起來,第一縷光投射進廳裏的時候。我抱著伏昂冰冷的屍體,感覺自己也在跟著他一起死去,哭得沒了淚,胸口疼得讓人已經失去了知覺。


    雙耳充斥著嗡鳴聲。


    大腦一片空白。


    禦兒醒了,從房子走了出來,看到我的時候他嚇壞了,愣得站在原地好一會兒。


    “娘娘,你怎麽了。”禦兒小聲叫我。他的眼睛盯著我懷裏的伏昂看。


    “是我弟弟。唯一的親弟弟。”我跟他說。


    禦兒發了會兒呆,走了過來,他伸手,掂起腳尖,抱住了我的脖子。


    這或許是一生中最慶幸的安慰,又何嚐不是一生中難尷尬的無奈。我見到了自己的兒子,卻不得不親手結束了自己弟弟的生命。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喊我阿姐,飛著般跑過來撲向我,無論是有多少的不得已,我終究是用他的死,拉開了這場戲最後的幕布。


    宮黎和伏凝將要帶禦兒迴北韶了。


    我為他們送行,陪同他們走到山寨口,宮黎迴過頭,擔心地問我,“還……可以麽?”


    我輕輕搖了下頭,皺著眉,沒有迴他。痛失手足的滋味,本來不該是第一次體會,但是自斷手足的滋味,卻已經不僅僅是掏空心髒般能承受得住的了。


    而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多說什麽,都顯得矯情。


    “如果當初,你沒有救我就好了。”我低聲笑著埋怨了一句,看著禦兒在伏凝身邊掙紮,鬧著不想離開,我在向他走去之前,對宮黎說,“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能將我從另一個世界召迴?”


    宮黎一時發怔,沒能即刻明白我的意思。


    我走到禦兒身邊,他伸手要我抱他過來。


    “禦兒,身為一國帝君,不能隨著自己的心思,隨著自己的喜好去做每一件事。以後的人生還長,你會遇見更多喜歡的和不喜歡的,可你要學會控製好自己,永遠都不要讓任何知道,你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我握著他的小手囑咐他,“我們還會再見麵的。在此之前,你要迴去掌管好你的國家,學會看清你身邊的每一個人,不要太聰明,也決不能懶怠,你要學會在宮廷之間如何自處,隱忍,而後一世英明,做一個能讓天下俯首稱臣的好帝君。”


    “禦兒成為好帝君,就能見到娘娘了麽?”他嘟著小嘴很不情願。


    “等你學會如何保護自己,如何在亂世中立足,如何臣服四方,如何保護身邊人的時候,娘娘也許就會去你身邊,那時候,可是需要你來保護娘娘的。”我忍不住戳了戳他鼓起的小臉,笑著對他說道。


    禦兒很使勁兒的點了點頭。“那娘娘跟禦兒約定,禦兒能保護娘娘的時候,娘娘就要到禦兒身邊來。”


    “好。娘娘跟你約定。”要成為像你父親那樣,聰明睿智的人,好好保護自己。


    禦兒終於放下心來,在伏凝的勸說下迴到了馬車裏,伏凝臨轉身前,望向我,“姑姑……”


    我點頭,示意她放心,“走吧,要不然,我就舍不得了。”


    宮黎擦肩而過,坐上了馬車,說了句,“我們走了。”


    馬車晃了晃,然後向前走去。


    我已經舍不得了,追著馬車走了幾步,強迫自己停下來。


    看著他們越走越遠,我心口痛得竟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我想要我的兒子!我也想要我的兒子!我蹲下來抱著膝蓋,一個人在林間小路裏哭著。


    大軍班師迴朝。


    大獲全勝的喜悅,從入南埕那一刻便能感受到國內百姓的狂歡。


    唿聲在耳,卻彷若於我無關。


    這場仗大獲全勝,我卻失去了本該至親的人。


    騎馬路過,人群簇擁,在原本振奮人心的唿喊聲中,卻愈發覺得眼前的一個個人,讓人厭惡,我想要守住的,到底是個怎樣的天下?


    入宮,躲過了一切覲見。我躲進了自己的書房,懶得再去麵對任何人。


    少奕扶著皇甫宣走進來的時候已是深夜,我麵對著懸掛在牆上的地圖呆站超過四個時辰。少奕扶著皇甫宣落座後,悄然退出書房外。


    皇甫宣未出聲打斷我,隻是由著我發呆。


    我並不確定,自己雖然對著地圖發呆,又是否真的在看地圖,隻是盯著東伏一個勁兒的思緒翻湧,歎了口氣,又歎了口氣,可胸口憋悶的那口氣卻無論如何也吐不出來。


    我覺得我快要窒息了。


    “朝中不可一日無主,而當今南埕無人可繼寡人之位打理國事。”皇甫宣靜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說道,“伏音,你願意百官麵前臨政麽。”


    我隻是靜靜聽他說完,沒有迴應他,我明白他在說什麽。


    “寡人在想,若是寡人走在你前麵了,你以後的日子應該會艱難一些。如果要你那個時候再開始適應掌管南埕一切,你應該會受到更多的阻礙,不如從現在開始,一點點適應。”皇甫宣一句一句,很平淡地說。


    一點點適應,適應連他都失去以後的日子麽。


    “阿……”他試著想要這麽喊我,卻很不習慣,亦讓氣氛變得更加尷尬,才不得不又說,“伏音,無論發生什麽,都要好好活下去。”


    “阿姐,我如果是你的親弟弟就好了。”伏昂臨去前說的那句話,再次在耳邊迴繞。


    “當今正值亂世,婦人之仁隻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煩惱,郡主若想要一展拳腳,眼下是最適合的時機。”卻又不自覺地想起元郢的那句話。


    “若你南埕斷送在我手中,你可會恨我?”我問他。


    “隻怕給你的不夠多,不夠好。怎會怪你。”皇甫宣說。


    “我不會讓你看到南埕倒下,”我說,“所以你也要好好活下去,即便是為了南埕,也要死撐下去。”


    身後的皇甫宣略帶笑意,稍顯苦澀,一切不言而喻。


    王後臨政,不僅僅是立國近三十載的南埕未有其事,即便縱觀天下,甚至比擬鳳遺傳國數百年,都未見此番景象。


    皇甫宣的一紙詔書。


    似乎坐實了被軟禁的傳聞,此一日不論真相如何,世人眼中看到的,大概都是一個極富心機的女人,軟禁了帝君,平定了西夷,將南埕迫在眉睫的一場宮變不動聲色化為須有,倚仗一紙詔書臨朝掌事,篡一國之政,徹底改變南埕的命數,一國帝君從此形同虛設。


    皇甫宣終於可以鬆口氣,安心在靖宮裏養病了。


    我不能說,我不是真心接納這一切的。


    伏昂的死,讓我徹底明白了,我想要的是什麽。


    身著金絲鳳服,在宮人擁戴之中,走過南埕後宮至前殿的長廊。


    百官在側無不跪拜。


    我踏上皇甫宣執政多年的這個位子,受殿前萬民朝賀。少奕站在一側,字字清晰地念出皇甫宣親筆詔書。


    南埕,王後臨政。


    “傳,本宮聖諭。以東伏帝君之禮,厚葬伏昂。東伏帝君英勇果敢,率軍收複東伏失地不幸身故,應受東伏子民銘記,東國伏氏一脈,至此係等頗多磨難,本宮將繼承亡弟未成遺願,庇佑東伏,東伏國屬諸城,盡數,劃歸南埕境內,舊朝臣子悉數入職南埕,東伏子民亦為南埕子民,東國伏氏係,終為,國之貴族。”


    這世上,不需要再多一個東伏了。


    “王後英明。”眾臣朝拜。


    我想要這個王位,想要這個至高無上的一國統治權,我想要與曾傷害過我的一切並肩而立,我想要世間的人知道,我是受了怎樣的委屈苦苦死撐才活下來的。


    不想一個人忍著所有的委屈到死。


    盡是罵名又怎樣,眼前這些今日朝拜於我的百官,還有那些為我凱旋而唱讚歌的子民,我跌倒的那一日,誰扶過我一把,有誰不是想在我頭上多踩兩腳的。


    世人眼中,隻有你今日的輝煌。趨炎附勢,樹倒猢猻散。


    “看來你是想通了。”送元郢離開南埕王宮的時候,他卻停下腳步對我說。“雖無法想象你經曆了什麽,可是看你今日榮登朝前主政還是這番表情,也能想得到,這短短兩日發生了些什麽,成長總是需要代價的。”


    我不自知地挑眉,嘲笑道,“雖無法想象你經曆了什麽,可是想你今日隻是對我說出這番話,也不難猜到,這五年發生了些什麽。”


    元郢停了一刹那,迴身看向我,竟笑了出來。“本王雖不記得了過去,卻好像還記得你,或者,是記得這種感覺。”


    “能被你記著,算是我的榮幸嗎?或許我該就此立碑,永生銘記你的恩典。”我是在嘲笑他,也是在嘲笑自己。


    “伏、音?”他玩味般一字一頓念著我的名字,細細沉思。“也許這樣稱唿你,感覺更和你更近一些。”


    “從前你並不是如此叫我。不過你即便想起從前如何稱唿我,怕是也迴不去了。”我順著他的意思說了下去,卻讓他吃了憋。


    元郢看起來,不像我這般輕鬆,不留痕跡的深吸了一口氣,越是不可能的事,越是會激起他的興趣,越是不讓他知道的事,越讓他好奇。


    他總是一副篤定的模樣,將一切算計得分毫不出。


    出乎他預料的,在他計劃中的意外狀況,才能輕易吸引他的注意。


    我和他在一起那麽多年,對他的習性了若指掌。


    所以一切都在我的掌握範圍內。


    “阿音。”


    他輕輕眯起雙眼,極具危險性,失去笑意的這張臉,看起來有種讓人不寒而栗的威脅。他說出這兩個字後,竟靜默了好一會兒,周身仿佛散發異樣的魔力,誘人深入,又將難逃被一口吞噬的命運,他漸漸挑起唇邊一抹邪魅的笑意,“我想起來了。”


    我微微聳了聳肩肩,以此向他表示一種,我絲毫不在意的情緒。


    他果然中計,表情更如結了霜一般,“先滅西夷,又收東伏,下一步怕是要對上北韶了吧。”


    “可是,以南埕現在的實力,還差一點,勢均力敵的平手,不是我要的結果。”我坦然笑道,“任何不以收複為目的的出征,都是侵略。聰明的人都知道,沒必要在這時候硬碰硬死磕,犧牲的也隻是剛打下的基礎,不是麽。”


    “所以?”他誘導我說下去。


    “所以我想將西夷送給你。”我表現得落落大方,“畢竟我才站上南埕最高的位子,想要站穩腳跟,決不能冒然出戰。我把西夷送給你,東伏歸南埕,西夷歸北韶,你我結盟,南北暫不動幹戈,容我坐穩了我夫君的位子再說。”


    我明知,提出將西夷送給他,是對他自信的最大挑釁。讓他不得不站在一個兩難的位子上掂量,收還是不收。元郢不喜歡他人的拱手相讓,可我偏偏就讓給他。


    “你這是,在求和?”他反問我,語氣間不乏戲謔之意。


    “對啊,我這可是跟你示好,可以不動幹戈一口吞下西夷這麽大的地盤,我相信你不會拒絕我。”他會答應,我敢打賭。


    “好。”


    他意外爽快讓我有些訝異了。“就此告別,後會有期。”


    “還想要麻煩宇文大人一件事。”我叫住他,“煩請,照顧好禦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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