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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認識?”我和元郢並排站著,立在那人麵前,那人見下人引我們倆進來後,卻是有那麽一會兒是坐在上座,紋絲不動,隻是細細打量。我用手肘戳了戳元郢,小聲問道,瞧他倆一副你來我往的冷眼,就明顯感覺到了殺氣。


    上座上的老男人大概五六十歲,雙鬢有些斑白,可能是因為常年練武的關係,看起來硬朗的很,他捋了捋長須,抬手退下周圍的人。“宇文太子,昭華郡主,別來無恙。”


    “攝政王,如今也閑了?”元郢的話,趕在我前麵,我正在想該如何解圍時,他更像是怕我露出破綻似的,但那話聽起來是問候的語氣,實則更像是斥責。


    他站起身來,走上前來兩步,直直迴應著我探視的目光,倒也笑得幹脆,“想來,臣與郡主已經有十餘年未見了,郡主已經從當年的小女孩長成今日窈窕淑女了。”


    元郢微微側過來,看似又不方便提示。


    我沒空去關心元郢想說什麽,隻是這笑聲,這笑聲......他......胸口微微一顫,有些事情或許應該被想起來,但是並沒有,更像是留下一種失落。“哦?十餘年?是啊,東伏兵敗之前,我曾向你西夷求援,卻是王爺一口迴絕,讓下人迴的話。”


    我盡量讓語氣聽上去正常一些,可是心裏還是很沒底氣。


    我想,元郢一定是讓我裝作昭華郡主的吧,這些事在民間流傳,想不知道都難,他卻故意提及,如果是試探,那麽說一些更為私密的不是更好麽。我總覺得我忘了什麽,但是又像是記得,隻是那張臉在眼前晃來晃去,難以對上號。我看向他,試圖征求他的意見。


    “這......”眼前的這位攝政王,倒是為難了。


    “並非是我有意將陳年舊事重提,你們欺人太甚,當初我皇叔在世,也未見得你們如此退避三舍,我東伏受人牽製,瀕臨滅國危機,倒看清了所謂的同盟國。”我在說道受人牽製時,有意無意的看向元郢,似是挑釁,卻不見他反駁,隻是笑笑地坐在那裏,別有玩味。我才繼續說道,“我東伏當今太後,與您是手足同胞,且不說東伏西夷的交情,即便是為了家人也不該如此置身事外吧。今日攝政王大人,又設下這麽一局請我們來,雲裏霧裏的,倒讓人迷糊了。”


    這攝政王頗有幾分架勢,麵露少許尷尬也是一閃而過,並非是架子大,隻覺得城府極深,讓人不由得有些懼意,他雖是笑著的,卻不知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東伏昭華郡主,一代女傑,早聽聞郡主名聲在外,以為是仗著寧王和伏皇帝的威名橫行罷了,早知郡主有如此膽色和見識,老朽隻恨相識太晚,願結郡主做忘年知己。”


    好聽的話誰都會說,隻是現在,我裝的這個昭華郡主被捧得太高了,都有些下不來台。他看似退卻,卻將我推上了老虎背上。


    “好說。那不知王爺,可願意讓我帶走喬將軍夫婦呢?”管你的,反正老子臉皮厚,撒潑打諢就看你如何招架。


    他果然,臉色一白,許是未料到我如此直白。卻說道,“如果,喬將軍夫婦不在此處呢?”


    “那你敢讓我搜麽?”索性的,我就不信了。


    “既然攝政王如此說,必是早有準備,已將將軍夫婦等人轉移了,你即便搜,也大概搜不出來什麽。”坐在一旁遲遲沒說話的元郢開口,讓攝政王的臉瞬間更難看了幾分。


    我點頭,也是認了他的意思,“那就是說,他先前說的話,都沒什麽誠意嘍。”


    有沒有見過這樣一張臉,可是在短短的幾句話之間,就變換了幾個顏色,這般難看,倒是好笑極了。顯然的,這位攝政王的心理素質也是相當不錯的,居然連躲閃的意思都沒有,隻是那雙眼睛黑的深邃迫人,讓人看不穿。


    “喬將軍夫婦,的確在本王處休息,隻是,本王並不打算將他二人交給郡主。”他輕輕一笑,忽然轉過去對著元郢說,“本王,想和太子殿下做個交易。”


    我心裏,忽而轟隆一聲,有種感覺轟然塌陷,話說到這裏我要是再不明白,就真的讓人給賣了。


    他,一定是知道的吧,也許是從一開始就知道了。看他那副早已了然的模樣,我心裏愈發苦澀,即便攝政王的話僅僅是說到這裏,留了個餘地給他做選擇,如果我可以是個任性的小女孩,一定會大鬧一場,可偏偏就看見了他的遲疑。


    我和喬將軍。二選一。


    他為我負了北韶,想要重新迴到韶宮,必定需要喬將軍的兵馬相助,而我,空有這副昭華郡主的皮囊,卻沒有能力幫他。


    他大概,本就不是兒女情長的人。


    “不用想了。”我說,說的那麽快,“我留下,你帶他們走。”


    沒有人,可以決定我的命運。


    即便是他,我也不想等著被放棄的命運。


    他看向我的時候,眼神裏有著隱隱悸動,和舍不得。


    “走吧。”我走上前兩步,背對著他們,隻是眼睛裏晃動的燥熱過於沉重,我直怕它就這樣掉下來,再怎樣偽裝得好,也都沒用了。緩了緩酸疼的鼻子,壓低了聲音囑咐了句,“別忘了你說的話。”


    他說過,獨擁一方天下之日,必娶阿九為妻。


    “照顧好我二哥。”


    “郡主堪稱女中豪傑,是一代文才武將,本王現在雖然留下了郡主,卻難保郡主不是故意留下伺機逃跑,故請郡主見諒。”攝政王親自送我到房間門口,卻沒有離開的意思,稍稍側身,我便看到了他身後的人,還有鐵鐐,我笑笑,將雙手伸出。


    哢、哢兩聲,兩道鐵鐐鎖在了我的手腕腳腕上。我不由笑道,“早前就聽聞西夷禮數周到,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啊。”


    “郡主後悔了麽?”這位攝政王說的雲淡風輕,也不像是嘲諷,倒多了幾分坦然。


    “為什麽後悔?”我裝作不解,“我放我的男人先迴去,等到他奪得萬人之上的天下時,我會是站在他身邊的女人,這筆生意,我不虧。”


    “看來,你對他倒是很有信心。別忘了,他曾經,滅你的國,親手殺過你。”他像是有看破人心的能力,一個字一個字的點在我的傷口上,我細細去打量他,不由得對眼前這位年過中旬的前輩油然而生幾分畏懼和敬意,他看起來劍眉怒目,似有一種威嚴在其中,漸漸地,他說道,“伏音,本王並不信你會忠於誰,可是本王需要借助你的名聲,重振我西夷威望。”


    我笑了,“如果我父親活著,大概也是您這般的年紀,我就當您今日這番話,是一個叔伯的訓話了。”


    伏音,昔年曾背棄皇叔,起兵造反,雖然外界一直流傳東伏先皇帝是病死的,卻與伏音造反的時間實在。可她並沒有忠於助她起事的宇文政,奪得東伏大權,便轉而倒戈,率兵防守北韶,她兵敗被俘,便是後話了。她到底終於誰,恐怕她自己也不知道。


    “這已經,是這裏最好的條件了。”攝政王推開房間的門,微微抬手,示意我,“委屈下,天亮我們即刻動身。”


    我點頭。


    比起王宮大院,這裏的確簡陋了些,卻是我住過最好的房間了。窗外有溪流水車,潺潺水聲,有翠綠探窗而來,室內簡潔大方,以捆竹做床,鋪以錦被。


    我帶著略沉重的鐵鐐,可以說是挪到床邊的,望向一側梳妝台上的銅鏡,那上麵模糊映出了一個女人的臉,熟悉又陌生。


    我已經兩年沒穿過女裝了。難得穿一次,還是以昭華的身份被鎖在這裏做人質。


    從他出現,就是一切都設計好了,有二哥和宮黎做內應,他很輕鬆的就在我身邊安置好了人,從拜他為師,到他為了我背棄北韶,讓我不得不欠他的,我下定決心離開他,他雖然是麵上無奈,又有宮黎來告訴我一切,我更加愧疚心疼,他雖然是追著我下山的,卻也是因為二哥吧。


    到如今,我是該稱唿二哥為喬將軍還是二哥呢?


    偏偏,我就是這麽笨,被鎖在這裏的現在,才願意去想這一切的始末。


    我雖在意他,喜歡他,卻也改變不了,他或許更在意的,並不是我的事實。


    我雖借用了昭華的身體,卻不是她。我不敢奢望她的家族,她的過往,她的愛人,她的一切。我因內疚和私以為的愛情留下,真的不是重複了她棋子一樣的命運麽?


    元郢,你要的,到底是什麽?


    好在,西夷的這位攝政王待我還算是周到,除了每天隨時束縛在身上的鐵鐐,增加了麻煩之外,也算是好吃好喝的照顧著,兩日的行程,我能感覺到他們是刻意加急了在趕路,至於為什麽我並不知道。我坐的馬車也是金絲軟枕的,即便他每日走得走,停得晚,也沒多大關係。


    直到,第二天的黃昏,馬車意外停下,有人站在馬車外,恭敬問候,“王爺請郡主進去。”


    我從馬車上走下來,鐵鐐著地,發出難聽的拖拉聲,引得他們注意。我才發現已經在高牆的裏麵了。從前在皇宮的外麵遠遠遙視,偶爾為了活計奔波路過時,隻覺得,那是一方與我無關的世界,任他名利掙紮,都和我沒多大關係,如今,我也置身其中了。


    我拖著沉重的鐵鐐,一步一步的走進他西夷的王宮正殿。霎時間,原本歌舞升平的殿內一片寂靜,歌舞伎讓卻中間的一條路給我,兩側文武皆側目,鐵鐐劃在地上,在殿內迴響著刺耳的猙獰聲。


    我在高位之下站定,定定看向坐在上麵的人。


    “果然是她......”正位偏右處,坐著一位衣著華貴,眉眼犀利的中年婦人,看著我,竟已是抬手直指,華麗的長袖垂落,頗有氣勢,“哥哥是從哪兒尋來的她?世上的人,都以為她死了,果然,天下未定,是昭華尚在人世。”


    天下未定,是昭華尚在人世?我在心裏細細琢磨了一下,不由得笑了,曾聽聞伏家有女,必取天下,今日卻徹底變成了妖孽。


    我一笑,倒讓他們驚著了。


    正位上的人走了下來,年約二十出頭,臉色有些泛白,身材偏瘦弱,卻架著一副寬大龍袍,像是有些虛,眼眶微凹,雙目略突出,本來至少也該是個眉清目秀的少年,可惜了。他走到我麵前,站在左邊,打量了會兒,站在右邊,細看了會兒,有些失望,“本以為,會是何等絕色,不過如此。”


    “是啊,宮廷之間的謠傳,不信也罷。”我並不反駁。


    西夷本應是衛氏,如今的攝政王衛崇,是西夷先皇的兒子,除了他,還有兩個女兒,一個是現在東伏的太後衛寧,一個是現在的西夷太後,衛芙,就是正位偏右處衣著華貴的婦人。


    要說也奇怪,這西夷的老皇帝居然沒把皇位傳給自己唯一的兒子,而給了外孫,眼前這位羸弱的皇帝,名叫衛逞,當年初次路過西夷聽聞六哥說起這些,我還震撼了好一會兒,更讓人震撼的是,這位衛逞衛皇帝的皇後,名叫衛幽,是攝政王衛崇的女兒。當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依舅父的意思,我們隻要將昭華郡主留在我西夷,東伏就會協助我們攻打北韶了?”這個衛逞,一點也沒辜負了他外公給他起的這個名字,佯裝的大尾巴狼,卻什麽都靠攝政王拿主意。


    攝政王忽而聽聞他直言說出,有幾分惱意不好發作,隻是探了探我的神色,低聲咳了兩下,“正是。”


    我以為是小皇帝信口胡謅,可是聽到這一個正是,我不禁側過頭去看向他。


    衛崇剛好看著我,他怒目圓睜,一副讓我閉嘴的樣兒。


    我實在不好說什麽。


    這個衛崇到底想做什麽?他口口聲聲為西夷,卻在這個問題上留下這麽大的紕漏。困在深宮的衛太後和少不更事的衛皇帝對於外界這些年的時態變化可能不太了解,可是滿朝文武竟然無一人提出異議。


    他若要對付北韶,在小築就可以挾製元郢,即便對俘獲元郢沒什麽把握,但是用我交換將軍夫婦,二哥一旦迴歸喬將軍的身份,助元郢重返韶宮必定指日可待,衛崇雖然沒做什麽,卻也算賣了個人情給元郢,他這麽做,更是如同放虎歸山。


    西夷俘獲昭華郡主的事兒一旦傳出去,東伏會協助他們什麽?如今的東伏破敗不堪,受控於北韶,更無利可圖。若不是東伏,北韶,他的目標莫不是南埕?!


    我忽而覺得背上冷得緊,這才想起來,我一開始忘記的人。


    駱攸!


    “那好,就先安置這位......昭華郡主在我夷宮好生休養著,不可怠慢。”他確實沒了興趣追問下去,隻揮手讓人帶我下去,眉目間掩不住責怪我打亂了他宴會興致的怒氣。他提步剛要走上龍椅,卻突然停下,“對了,聽聞北韶宮內鬥得厲害,不知宇文政現在可還好?”


    我不禁眉頭一慫,剛剛放下的警惕不由地提起,麵上裝作雲淡風輕,淡淡望向衛崇,“私以為,該是衛王爺比我更清楚吧。”


    衛崇強壓怒氣,我避開他的目光看向小皇帝,無視他要捏死我的念頭。


    衛逞順著我的眼神看向衛崇,竟是隱隱一笑,迴過頭去坐上了龍椅,不再追問下去,我由得從衛逞身後走來的一位公公引我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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