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餐,成鎮刷起了碗。珠瑩想幫忙,成鎮笑著拒絕了她。

    “為了你,我什麽都願意做。”

    刷完了碗,他們一起進了浴室。成鎮為珠瑩用心地搓淨了每一個地方。還為她洗了頭。他好象是想用手指尖留下迴憶。珠瑩記住了他的手指尖。當他不在的時候,珠瑩希望把他的手指尖的感覺掏出來迴憶他們一起度過的時光。他倆誰也沒說話。這是個不需要話語和語言的時空。成鎮用吹風機吹幹了珠瑩濕漉漉的頭發。當成鎮衝澡的時候,珠瑩拿出了化妝袋,塗了隔離霜,抹了粉底液,然後,細心地拍上了香粉。她忘掉一切把所有的經曆投入到了化妝上。她又畫了眉毛,可是發現左右不對稱,做了修正還是不理想,她又重新做了修正。她看到鏡子裏的女人,臉上流下了淚水;化了妝的臉上出現了一條淚痕。珠瑩呆呆地望著鏡子裏的那個女人,她要是不哭該有多好。珠瑩慌忙用粉撲補上了妝容。最後,塗上了唇膏,紅紅的嘴唇活象個小醜。

    “更漂亮了。”

    成鎮是什麽時候開始在旁邊觀看的呢?他說得雖然很平靜,但嗓音裏還是浸透著濕漉漉的氣息。

    “我本來就漂亮。”

    她表情明朗地說。她必須這樣。

    “你看,這裏也有人得了公主病啊”

    他的表情也很明朗。

    “風挺奇怪啊。”

    他指著窗外說。天已經陰了。

    “還會下雪嗎?”

    “是啊……”

    “昨天晚上還滿天星鬥呢,會好起來的。”

    可是成鎮好象並不那麽想,他一邊整理房間,一邊不時地望著窗外。他想起了從江陵來的時候的惡劣氣候。珠瑩慢騰騰地化完了妝,她故意拖延著時間。這樣下去,天氣不好的話就不能迴首爾了。迴不去的話,不能的話……思緒停頓在此處。珠瑩也整理了自己的東西。隻住了兩天,總好象丟了點什麽。下次來這裏的時候,成鎮恐怕不在了。就自己,一個人,呆在這個陽光燦爛的房子裏。到底還能不能來呢?沒有成鎮還能迴到這裏嗎?珠瑩沒有這個自信。珠瑩環視了房間。僅僅兩天的時間,留下了太多的迴憶,她強忍住了眼眶裏的淚水。不能讓成鎮傷心。她硬是裝出了一副笑臉,瞪大了眼睛,把嘴角翹了起來。兩頰禁不住一陣顫抖。

    “先散散步……”

    多虧成鎮沒繼續說下去。他仔仔細細地關好了窗戶。現在關上的窗戶,如果珠瑩不來將永遠不會打開。他為珠瑩穿上了大衣,珠瑩就象個聽話的孩子,溫存地任憑他的擺布。珠瑩跟著他走到外麵;深蘭色的大門關上了;哐當一聲關門的聲音拍打了珠瑩的耳膜。鎖好大門的成鎮在那裏站了好一會兒,他的臂膀在風中晃動,他轉過身把鑰匙伸了出來。珠瑩默默地看著鑰匙,沒法伸出手,她害怕接過鑰匙。

    “這個房子是屬於你的。我已經和律師講好了。到了首爾會有消息的。”

    “我期望的是和你在一起。”

    “要是你不來,這個房子會傷心的。這個房子要是傷心……我也會傷心的。”

    “……”

    “這是為你而蓋的。你知道我在蓋這房子的時候有多幸福。讓我永遠高興,好嗎?”

    珠瑩接過鑰匙,很燙,他手上的熱度原封不動地留在鑰匙上。

    “我也……很幸福,我愛這房子。”

    刮風了,帶來了海上的潮氣,多變的天氣真是冷若冰霜,烏雲下,水蘭色的屋頂失去了它往日的光彩。逐漸猛烈的海浪好象要一口吞掉那所房子。珠瑩握著成鎮的手走在海邊,想起了那天打雨傘的人;雖然他沒留下什麽痕跡,可那悲傷卻完完全全地移到了珠瑩身上。重新迴到這裏的時候,珠瑩將會和那個人一模一樣。

    “我喜歡波濤洶湧的天氣。看來我不喜歡平坦的人生。”

    “打雷的時候,我的心就直跳,不是害怕,怎麽說呢?說它驚心動魄?”

    “你也那樣嗎?”

    她和成鎮麵對麵地笑了。水平線的盡頭,青天霹靂劃破天空;飄落的雨絲凍透了他們全身。

    “好美啊。”

    可是,成鎮的聲音裏攙雜著一絲恐懼。雨絲雖美但卻殘忍地閃動著,他在恐懼什麽呢?死亡?痛苦?還是……離別?走到汽車旁的距離太短了,真想延長它的距離。

    “我愛大海。”

    成鎮的臉色蒼白,洶湧的波浪吐出的潮氣和寒冷的海風弄得他筋疲力盡。珠瑩心裏咯噔一下,從成鎮的大衣口袋裏掏出了車鑰匙。車內和外麵一樣充滿著寒氣。珠瑩急忙打開暖風。他坐在駕駛席上使勁閉上了眼睛。閉著的眼睛動彈了幾下,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稍微休息一會兒……會好的。”

    “是,會好的。”

    “能迴去,別擔心。”

    珠瑩不是擔心迴不去,他真的那麽想嗎?

    珠瑩把cd盤放進了音響,小號在淒涼地啜泣,傑爾索 米娜……洶湧的波濤象是藏巴諾的嗚咽。

    電話鈴響了。是丈夫。珠瑩嚇得一激靈,看了成鎮一眼,可他並沒有睜開眼睛。

    “喂。”

    “喂。”

    珠瑩小心地應了一句。雨石很後悔,真應該事先準備好該說的話。

    “還在江陵嗎?”

    “啊。”

    “幾點的車?我去接你啊?”

    “幾點……車?”

    “你不得坐汽車迴來嗎?”

    電話裏,一陣沉默。

    “你不是忙嗎,我自己看著辦吧。”

    雨石本想堅持問下去,還是忍住了。他討厭自己有這種念頭。

    “那就快點出發吧,聽說天氣要變了。”

    “是嗎?”

    “聽說,全國都要下暴雪;江原道那邊可能更厲害。”

    “哦。”

    “別困在路上,快點出發吧。”

    雨石硬是壓下了即將急噪的聲音。他再也不能忍受了。珠瑩必須迴來。不能讓她和成鎮一起再度過一天了。

    放下電話,雨石站在窗前死死地盯著外麵。飛奔而來的烏雲不知什麽時候擠滿了天空,沒留下一點縫隙。窗戶被風吹得哐當哐當直響。這是個令人不安的天氣,可要論不安,卻無法和雨石的心情相比。雨石焦急地看著鍾表,秒針比分針走得還慢,過了好半天,分針還沒走過五分鍾,一直到珠瑩迴來,時間就得這麽過了,慢慢地,慢慢地,慢得能讓人窒息。

    電話鈴響了。是姬貞的號。雨石沒去理會鈴聲。他對姬貞無話可說。既然無話可說也就更沒有必要互相傷害感情了。雖然對姬貞很生氣,不管怎麽說她也是被害者啊。這麽看來沒有一個人不是被害者。感情到底是什麽呢?是什麽把大家都弄成了被害者呢?

    雨石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過的電影。大學時代看過的《欲望號街車》。在那裏,米奇衝著自己深愛過的,偽裝成高尚,優雅的上流階層的布蘭琪說。

    “我還以為你很正直呢。”

    “什麽叫正直啊?線和道路可以那樣,人心也能那樣嗎?”

    雖然是很早以前看過的電影,布蘭琪的台詞卻活生生地刻在了大腦裏。正直是什麽呢?人心能正直嗎?作為律師他見過許多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在法律麵前,他們有的是束手無策的被害者;有的是不得已的加害者。就是因為所謂的法律基準,在很多情況下,正直的人反倒要受到損失。衡量人心的尺度是什麽呢?

    姬貞接連掛了四次電話。雨石不想去理解她焦躁的心情,把電池拔了下來。頓時,屋裏寂靜得讓人心煩意亂。

    最後見到成鎮是三個月前的事了。好久沒見麵了,接到他的電話很高興。在辦公室附近喝了啤酒。無論什麽時候見麵,成鎮都是個非常隨和的人,由於話語不多,再加上沒有表情,初次見麵的人都認為他難以接近,實際上是個值得長期交往的好人。他拿出了一本書,是《希臘人佐巴》。過去讀過,隻是沒什麽太深的印象。

    “突然送什麽禮物啊?我的生日早過了。”

    “這是最近新翻譯出版的,我讀了,很喜歡。想送給你。”

    現在迴想起來,成鎮是瘦了許多,臉皮也粗糙。見麵的時候也想到過,他是不是有什麽苦惱。成鎮那時候可能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他突然來電話,也許是在整理自己的未盡事宜。可是,也不記得聊過什麽特別的話題。他看起來即不悲壯也不痛苦。啊,是說過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李教授,多虧有你啊,你一定要讓珠瑩幸福才行。”

    聊天時他突然冒出了這麽一句,雨石聽了哈哈大笑。然後就記不得又說了些什麽。啤酒喝得比平時多,笑得也比平時多。特別是成鎮格外開心。還記得在迴家的路上,總覺得成鎮和往常不同。僅此而已。

    見到成鎮應該如何對待他呢?真想仇視他,憎恨他。可是又不能那麽做。這更讓雨石上火。雨石一下子失去了兩個人;妻子珠瑩和好朋友成鎮。

    開始下雪了。雪花被大風刮得不知所措,瘋狂地飛舞著。

    迴首爾的路上是珠瑩開的車。出發後,過了三十分鍾左右,成鎮稍微恢複了體力便硬強著要開車,可怎麽能把方向盤交給他呢?雖說恢複了一些,在珠瑩看來還不是能開車的狀態。成鎮堅持著,他不願意被珠瑩看出自己的狀態;可既然不是盲人又怎麽能看不出來呢?看到成鎮坐在旁邊吃力地東拉西扯的樣子,珠瑩隻能為他擔心。另一方麵,還很惋惜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兩個人擁有的這最後時刻,怎麽能就這麽……這一去不複返的時間真令人惋惜。路過休息處的時候,喝了一會兒咖啡。走出來時正在下著雪。成鎮和珠瑩好長時間都仰望著天空,大塊兒的雪花飛向了四麵八方。

    “還是我來開車吧。”

    珠瑩還是搖了搖頭。

    “我已經都開了好幾年車了,不必擔心。”

    “我是怕你太累。”

    到了這個時候成鎮還在為自己著想,珠瑩一陣心酸。雪花拍打著前擋玻璃,不停地遮擋著視野,好象是在嘲笑雨刷器。珠瑩盡可能放慢了車速。雖然不是節假日,路上的車輛越來越擁擠。成鎮也越來越焦急,還偷偷地看著表。讓珠瑩焦急的即不是天氣也不是路況,而是無論怎樣放慢速度都在逐漸逼近的首爾。成鎮的話也越來越少,最後沉默不語了。珠瑩總想說點什麽,笑話也好,往日的迴憶也好,可什麽也說不出來。語言這東西多可笑啊,沒用的時候俯拾即是,真到需要的時候找一個單詞都這麽難。語言能表達的感情,到底能達到什麽程度呢?

    首爾終於到了。就這麽分手嗎?

    “喝一杯咖啡再走啊?”

    這正是珠瑩期待的,她把車停在了最先進入視線的咖啡店門前。走到車外冷風襲人,她擔心成鎮迴頭看了一眼,成鎮啥也沒說,摟著珠瑩的肩膀走了進去。咖啡店裏沒有客人,幽雅的燈光顯得很溫馨。躲開窗邊找了個位置,不知怎麽就是不想坐在窗邊,不想看到猛烈的風雪,也不想看到來往的行人。隻是,隻想看看坐在麵前的成鎮。主人走過來了。

    “來兩杯榛果咖啡。”

    “榛果咖啡?你不是不喜歡嗎?”

    珠瑩隻是笑了笑。她平時不喝這種咖啡。別人都說味道好,可對珠瑩來說,油膩得好象是吃多了奶油。但是,她還是點了榛果咖啡,她想做過去沒做過的事情,任何事情都要和成鎮聯係起來。將來,隻要聞到榛果的香味,就會喚起對他的迴憶。隨著歲月的流逝也許會對他淡忘,可是,這種香氣將會讓自己記住他,最後一次和成鎮喝的咖啡,最後一次和他品味的香氣。珠瑩深深地吸進了放在桌子上的咖啡散發的香氣;非常甜美,甜美得止不住淚水。

    “別哭。”

    隻覺得成鎮的臉白蒙蒙的一片。

    “米娜要是哭,我的心裏就更不安了。我現在已經很對不起你了。如果你還愛我……就別哭了。求你了。”

    珠瑩使勁擦了一下眼淚。是啊,不能讓他傷心了。現在最讓他傷心的可能不是死亡和痛苦,而是對珠瑩的傷害。以後有機會哭,將來隻剩下自己的時候,在那漫長的時間裏,我能哭個夠。

    “咖啡真好喝,是不?”

    珠瑩勉強裝出了笑臉。成鎮望著她也笑了,可是,眼睛卻在哭泣,那裏隱藏的悲傷,珠瑩也會一樣。麵臨離別的珠瑩和成鎮隻能互相注視著對方的眼睛。說一百句,一千句又有什麽用呢?隱藏在眼睛裏的愛,留戀,惋惜……用語言還能有完嗎?

    “現在……準備怎麽辦?”

    “先迴家……再住院。”

    “那麽,還有可能性嗎?”

    “別抱什麽希望。”

    他的聲音很果斷。

    珠瑩傷心地點了點頭。她將承受粉身碎骨的痛苦,那種恨不得立刻跑到他的身邊,握住他手的悲痛,將使她倍受煎熬。可是,珠瑩明白自己能履行和成鎮的約定。一定要讓他了卻最後的美好願望,一定要……

    “米那。”

    “呃。”

    “好好待老公,啊,以後能保護你的隻有雨石了。”

    “別為我擔心。”

    “我現在才明白,為你擔心也是一種幸福。”

    成鎮再一次露出微笑,然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真想拽住他,哭著喊著阻攔他,止不住的淚水直往下流。成鎮把臉背了過去,棱角鮮明的下顎顯示了他的決斷,他頭也沒迴一下就轉過身去。

    走出咖啡店,成鎮握住了方向盤。珠瑩悄悄地坐到了他的旁邊。車開了,珠瑩覺得車跑得太快了,心裏埋怨道路太暢通,首爾太小了。快到家了,車停在珠瑩家的門前。

    “成鎮兄。”

    “……”

    “進去吧。”

    “再看我一眼好嗎?啊?!”

    “快進去。”

    他還是沒看珠瑩。珠瑩抬起手撫摩著他的臉。怎麽能送他走呢?怎麽能就這麽結束呢?

    “你這樣咱們都更難受。快進去吧。”

    成鎮咬緊了嘴唇。

    “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珠瑩越是抽泣,他的臉色越是蒼白。

    “求你了……哪怕有一點點希望,也不要放棄。我隻有這一個請求。”

    他硬邦邦地點了點頭。珠瑩打開了車門,冷風跑進了車裏,把腳伸到了積雪的車外。打了一個寒戰,太冷了。關門之前又看了成鎮一眼。他坐在那裏就象一座雕塑。該關門了。該送他走了。

    “你要幸福。”

    關門之前他說了一句,尾聲發出了顫音。門關上了。珠瑩和成鎮在一起的時間和空間都結束了。他的車飛快地離開了。珠瑩定在那裏望著他消失的那條路的盡頭。他說不定還會掉轉車頭迴來呢,可是他沒迴來。就這樣再也見不到他了嗎?永遠走了嗎?她說什麽也不能相信這個應該相信的事實。

    不知過了多久,她一直站到實在是不能再堅持的時候才轉過了身。她艱難地上了幾個台階,摁電梯按鈕的手指頭在瑟瑟發抖。充滿內心的寒氣傳遍了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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