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了久違的夜總會。嘈雜的動靜和閃爍的照明弄得人暈暈乎乎;燈光晃得沒法往前邁步,在服務員的引導下走到位置期間,有兩次差一點沒摔倒。幸虧是陌生的環境,緊張的情緒漸漸得到了緩解。

    來夜總會之前,吃完晚飯,在酒店的酒吧裏喝了一會兒酒。昏暗的燈光和爵士音樂使環境顯得非常幽靜。可是珠瑩的心情很沉重;越想越來氣。成鎮一次也沒迴頭看一眼蛛瑩;坐在那裏旁若無人。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坐在這裏。她喝完了第二杯馬丁尼;真想就這麽喝醉算了,喝醉了也許還能衝他發發火。成鎮放下酒杯望著珠瑩。

    “地下室有夜總會,咱們去那兒啊?”

    “鄭前輩也上那種地方?你不是不喜歡嗎?”

    “去就去了,有什麽不能去的?”

    坐在位置上環顧了周圍;她擔心如果都是年輕人怎麽辦,還好坐在那裏的都是些和她差不多年紀的人。雖然時間還早,但是已經來了幾夥團體客人;也許是由於一塊兒來的關係,他們係著領帶毫無顧忌地瘋狂地扭動著身體。狂熱的氣息衝淡了外麵的寒冷天氣。

    成鎮倒滿了酒杯。啤酒痛痛快快地通過了喉嚨。真想一醉方休。真想說一些荒唐可笑的話,把成鎮弄得驚慌失措。過去就有過這種事。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對成鎮的愛,把她引向了自暴自棄;那醉態沒能完成她對成鎮的愛情,反而隻留下了後悔和悲傷。

    成鎮連頭也不抬一下默默地喝著酒。在閃耀的燈光下,珠瑩目不轉睛地望著時刻變換顏色的酒杯,吵鬧的音樂陪她消磨著尷尬的時光。

    喝完第二杯啤酒,她朝舞台望去。不知是狂熱還是瘋狂,也不知是背叛心理?在旁觀者的眼裏隻不過是群魔亂舞。

    這時,跳舞的人群停了下來;人們的視線全部集中在一對男女身上。躲在人群後麵的他們跳進了珠瑩的眼簾。他們正在用和音樂毫不相幹的速度碰撞著身體。緩慢的動作溶入在激昂的旋律當中,奇妙無比。男人的手沿著女人身體的曲線,非常緩慢地,輕柔地流動;女人隨著那隻手非常緩慢地輕微地蠕動著身體;雖然看不出蠕動的幅度,那女人分明是在向著男人靠近。他們緩慢的動作好象是在調情;刺激性的動作使觀眾陷入了奇妙的情緒之中。

    珠瑩望著那個女人。女人的眼神隻盯著前麵的男人;她根本不在乎周圍人的視線。微微張著的嘴,好象立刻就要吐出迷人的氣息。她的眼神不是被動的;誘惑不是來自男人而是女人。女人的嘴唇微微向上翹了起來,那是煽動欲望的微笑。

    珠瑩的心在跳。我究竟是否曾經象那個女人那樣,無視別人的眼神狂熱地渴望過一個男人呢?是否曾經刺激性地向一個男人表達過自己的願望呢?是否曾經慫恿著男人的眼神,緩緩地露出過微笑呢?

    她看了一眼成鎮;他的視線也固定在那對男女身上。過去的夢想,鄭成鎮,現在就在自己眼前的事實,猶如幻想纏繞著她;二十多年的歲月,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二十多歲的時候,我們互相愛慕互相渴望。我們太渴望對方,甚至連手都沒握過;甚至都不敢去碰對方的視線,因為,隻要有一次視線的碰撞和一次的接觸,就會控製不住燃燒的熱情。但是,我們很快就將緊握雙手,從對方的眼裏看到各自的渴望;沒有什麽能阻擋我們;傳統的倫理也阻擋不了我們。

    成鎮驀地迴頭看著珠瑩。靜靜的眼神,珠瑩的幻想瞬間凝固了。她慌忙喝著啤酒,躲開了他的眼神。她害怕成鎮看破自己的幻想;也覺得剛才自己陷入那樣的幻想很荒唐。

    “跳舞啊?”

    音樂不知什麽時候換成了緩慢的旋律。舞池裏有好幾對男女正在緊緊地摟著慢慢移動。慢慢走到燈光下握住了手;他的手冰涼。自己滾燙的手和那感情一樣讓她難為情。她把右手搭在他的肩上,成鎮也把手輕輕地搭在了她的腰間,算不上接觸的接觸;隨著樂曲靜靜地移動時,她朝著成鎮露出了勉強的微笑;隻見他的微笑更勉強。

    “米娜呀,你過去是不是喜歡跳舞?”

    “喜歡什麽……那是因為你太不喜歡了。所以,就顯得我那樣。”

    “是嗎?”

    暫時的沉默使臨近的肉體變得死板而僵硬。說點什麽吧,什麽……不管是什麽……

    “米娜呀,從前,就是我去留學之前,我們跳過交際舞,記得嗎?”

    “是嗎?”

    當然記得了。被人硬拉到夜總會的成鎮,自己嚴肅地坐在那裏,還是她硬拉著他跳的呢。說真的,那時真想握著他的手投入他的懷抱。那天,珠瑩比誰都笑得歡,跳得也歡。她要忘掉即將離別的事實,也不想悲傷;不想心疼。更不想被他看破自己戀戀不舍的心情。那時的隱痛經過漫長的歲月,現在又重新出現在心頭;她害怕再一次失去眼前的他。

    “那是我第一次跳的交際舞。可笑吧?”

    “是嗎?這麽說我是鄭前輩的第一個舞伴了。”

    本想逗笑話,可他沒笑。

    “哆嗦得實在受不了……我想假裝沒事,可是,手哆嗦的實在是控製不住了。活象個酒精中毒的人。”

    “什麽呀……咋也沒咋地。”

    “你記得?”明顯是驚訝的語氣。

    “我還以為你記不住呢。”

    珠瑩沒迴答。怎麽能忘記第一次在他懷抱裏的瞬間呢?

    “不管怎麽說,現在我就是那種心情,手哆嗦得不是象酒精中毒的人而是象中風患者。”

    兩個人的視線不期而遇,珠瑩慌張得渾身不自在。多虧這個時候音樂換成了快節奏,混亂的照明拉開了他們的視線。

    “我去趟洗手間。”

    還沒等坐下來,珠瑩急忙跑向了洗手間。鏡子裏她的臉燒得通紅。

    這樣可不行,我可不是為了重新陷入過去的情網才跑到這裏來的啊。

    珠瑩愛成鎮。可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份愛徹底地被拒絕了。到如今再也不想重新掉進單相思的痛苦之中了。可是,她還是迴到了渴望他的撫摩,渴望他的懷抱的二十多歲的小姑娘。她為自己通紅的臉感到羞恥;這比當年為了愛他而心疼的時候還要悲慘。她把涼水潑在了臉上,可是通紅的火氣依然存在;她無法擺脫對自己的厭惡感。

    你到現在還愛成鎮嗎?

    她衝著鏡子裏的女人問道。

    為什麽莫名其妙地跑到這兒來了呢?

    鏡子裏的女人沒有迴答。

    迴到座位成鎮淡淡地說。

    “可能是累了,我有點醉了。”

    昏暗發紅的燈光照得根本就看不出臉紅,他卻把責任推到了酒上。

    “是嗎?那就迴房間?”

    他們迴到了房間,可是一走進房間更加難堪的感覺襲擊了珠瑩。某一瞬間激起的欲望折磨著她;她似乎馬上就要向他乞求,就象那天那樣,千萬,哪怕是一瞬間也好,愛我吧,給我這個資格吧。

    成鎮默默地把大衣掛到了衣櫥裏。從他的表情和動作看不出任何的感情動搖。

    “你先衝澡?”

    珠瑩慌忙進了浴室。找遍了化裝包也沒找到洗麵奶,還有粉撲和口紅也不見了。看來裝包的時候太慌張了。抹足了乳液大致卸了裝,馬上擰開了淋浴龍頭。為了在滾燙的水柱下衝掉悲慘的情緒,她塗上香皂使勁地搓著臉。在刷牙的時候,望著鏡子裏卸了裝的自己的麵容,珠瑩不斷地,不斷地反問了自己的年齡。

    仔細地穿好了內衣,披上了睡袍。可是想走出浴室的門,覺得異常地尷尬。她發現在房間裏徘徊的成鎮看到了自己。

    “不化裝就象裸奔,是吧?”

    她記不得自己不化裝就站在別人麵前,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她無法直接麵對成鎮。

    “怎麽。蠻漂亮嘛。”

    “開什麽玩笑。明後天就五十了;漂亮什麽漂亮。可也是,姬貞還象個大姑娘。”

    珠瑩壓抑著尷尬故意說出了姬貞的名字;最終還是對她自己的警告。他進了浴室之後,珠瑩不知道應該幹什麽才好;打開了電視。可能是重播,這麽晚的時間還在演著連續劇。電視裏的女人在一個勁地哭,她的眼淚令人心酸;趕緊換了頻道。正當她在來迴調換頻道的時候,成鎮從浴室裏出來了。她關掉了電視。穿著短睡袍的成鎮,從冰箱裏拿出啤酒倒在杯裏。

    “喝一杯?”

    “不……不,少喝一點?”

    成鎮的手指在褐色的啤酒瓶上顯得特別突出。

    “我說過去,鄭前輩,你說過要給我蓋房子的,忘了嗎?”

    他的手指讓珠瑩聯想到了正在搞設計的他的形象,那形象又勾起了過去開玩笑似的說的承諾。那時,她有多麽幸福啊,成鎮設計的溫馨而浪漫的家,還有住在那個家裏的幸福的兩個人。

    他不是設計具有浪漫風格建築的設計師。他設計的建築和他的性格一模一樣;實用而現代風格的外觀;排斥曲線的那種簡潔的直線美。

    可是,可是,成鎮和姬貞的家和他過去設計的建築截然不同。那正是珠瑩夢想中的房子。雪白的外牆和緩慢的屋頂;遮陽的涼台。那天去看他新蓋的房子的時候,珠瑩真想叫出聲來。他的家正是珠瑩夢寐以求的房子。可那個房子的主人竟然是姬貞;和那個房子又那麽般配,她真的討厭姬貞了。這一輩子,還沒有象那一瞬間那樣討厭過姬貞。那幢多次在雜誌上介紹過的房子,姬貞把它裝扮的非常完美;完美的家具,完美的裝修,還有看起來完美的家庭。

    “當然記得。”

    “什麽時候給我蓋啊?”

    成鎮沒迴答,他喝完了一杯又重新倒滿了一杯啤酒。

    “我承諾的一定兌現。”

    他的聲音很堅決。

    “真的?”

    他沒迴答。新倒滿的啤酒杯馬上就空了,想到平時的酒量,他已經過量了。

    “米娜呀。”

    他背對著珠瑩發出來微弱的聲音,迴蕩在空氣裏,形成了可怕的顫音。

    “為什麽來的?”

    “說什麽呢?不是你讓我來的嗎?”

    “單單……因為我讓你來。因為不好拒絕。所以才來的嗎?”

    “是呀……我也不知道。要不然我也正在問自己呢。那麽,鄭前輩把我叫來,到底是要給我看什麽東西啊?”

    攻擊是最好的防禦。可能是攻擊的作用,成鎮沉默了。沉默在繼續,沉重的沉默弄得耳膜火辣辣地痛。

    “好了,睡吧。”

    成鎮霍地站起來說。她什麽話也沒說,跟在成鎮的後麵走到了床邊,兩個床一模一樣,她選擇了右側的床,看到她躺下後成鎮閉了電燈。

    “對不起。”

    “什麽?”

    “讓你覺得不方便,本來不想給你添麻煩。”

    “反正都來了;別說那種話。”

    “不管怎麽說……謝了。”

    在黑暗中聽到了他躺下的動靜,聽著他的唿吸聲,珠瑩一點睡意都沒有,他接連不斷地歎息著,珠瑩把蹬掉的被子蓋在了他的身上。這是個不眠之夜。

    電話鈴聲穿破了黑暗嘈雜地響了起來。閉上燈欣賞音樂的雨石急忙站起來走到電話機旁;黑暗中的鈴聲,今天特殊地發出的金屬破裂聲刺激了他的神經。他望了一眼夜明掛鍾;馬上就是午夜了。這是不祥之兆。

    “喂。”

    “是民浩的爸爸吧?”

    “對,您是?”

    “我是金姬貞。”

    這時他才想起白天姬貞來過電話的事。

    “這麽晚了,是什麽……”

    “這麽晚了是我願意打的嗎。白天打了好幾次你不在,一直到剛才我還往你們家掛過電話呢。”

    “書房裏沒安電話,可能是我沒聽見吧。”

    平時那麽文靜的人今天變得如此地神經質,這不是尋常之事;雨石實在是沒辦法理解,深更半夜打電話連一點歉意都沒有,反而以質問的口氣咄咄逼人。

    “看來是有重要的事吧,是什麽事呢?”

    “珠瑩在嗎?”

    “怎麽辦,她出差了。”

    “出差?”

    傳來了神經質般的笑聲。雨石聽得直發懵。

    “我說,民浩爸爸,你還相信出差?”

    “你什麽意思?”

    “珠瑩現在和成鎮在一起。”

    真不可思議。雖說對姬貞的疑夫症早有所聞,可這也太過分了吧。

    “你有什麽根據那麽說呢?”

    “那家夥,悄悄出走了。我還以為……”

    “姬貞女士,鄭教授去哪兒了我不知道,可是和我老婆聯係到一塊兒,是不是有點過分了?我很不愉快。”

    不是一般的不愉快。曾經好幾次可憐過鄭成鎮,可到底還是別人家的問題。可是,這次矛頭對準了自己的老婆。

    “是計劃好的出差嗎?不會吧。是今天突然走的吧,我說得對吧?”

    他無話可說了。可不是嘛,早晨起來,珠瑩才突然說要去出差的。

    “跟她們公司確認過嗎?”

    “我為什麽要確認啊?”

    “民浩爸爸,你好象不相信我,確實是啊,兩個人肯定在一起。”

    “我說!”

    “別廢話了,把珠瑩的手機號給我吧。”

    “為什麽?”

    “打電話呀,不得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嗎?你倒是心挺寬的呀。”

    “你不會給鄭教授打電話嗎?”

    “那家夥,把手機關了,所以,我才這樣啊。”

    “姬貞女士,現在都快12點了,我老婆不是去玩的,是工作去了。就因為這種誤會還要把人叫醒嗎?你是不是糊塗了!”

    姬貞的歇斯底裏氣得他忍無可忍了。要不是熟人,真想罵她個狗血噴頭。

    “民浩爸爸,那個人……有點事,所以,千萬千萬把珠瑩的電話號告訴我吧。”

    “不能告訴你。”

    “你真糊塗,他們是情人啊,正在熱戀中阿!”

    “我再也聽不下去了,掛了!”

    “好,以後你後悔,我也不管啦。明天早晨給她們公司打個電話吧,那就會知道我說的沒錯了。我已經打過電話了。說什麽出差?純粹是在撒謊。”

    他急忙掛斷了電話。不想聽姬貞胡說八道。火氣直往上湧。他打開了客廳裏所有的燈。就連小提琴那憐憫的旋律也讓人討厭;關掉了音響。鄭成鎮太可憐了;怎麽能和這樣的女人過日子呢?

    珠瑩和成鎮的關係,讓誰看都說不出什麽毛病來。她待成鎮就象親哥哥;成鎮也能慈祥地照顧珠瑩。當然,要說雨石沒懷疑過他們倆的關係,那是瞎話。可是,客觀地說他們之間根本就沒有異性間的感覺。更重要的是,幫助珠瑩和雨石確定關係的正是成鎮。成鎮如果愛珠瑩,就沒有理由那麽做了。

    姬貞竟然把他們之間兄妹般的關係,臭罵成是不正當的男女關係,簡直豈有此理。不管結果如何,今後,珠瑩和成鎮的關係再也不會象過去了;想到這裏雨石不免有些擔心。

    他在客廳裏踱來踱去。姬貞真的給公司打電話了嗎?真的不是出差嗎?那不可能。珠瑩不可能撒謊。雨石果斷地搖著頭進了浴室。再衝個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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