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裏靜悄悄。窗外春光明媚,古老的建築裏卻是陰沉沉的。沒有陽光的建築裏,因為通風不好有一股難聞的潮氣。姬貞走在前麵,她穿的皮鞋發出的腳步聲,嘈雜地碰撞在空曠的走廊牆壁上。珠瑩因為姬貞咋咋唿唿地,就象出了什麽大事似的,硬把自己拽到這裏感到有點來氣。她擼著起滿雞皮疙瘩的胳膊跟在姬貞的後麵。身穿淡蘭色裙子的姬貞,走在這座陳舊的樓道裏,看起來就象誤入歧途的蝴蝶。蝴蝶毫不猶豫地扇動著翅膀朝著前方飛去。姬貞停下腳步迴過頭來,嘴唇一撅笑著說。

    “就是這兒。”

    珠瑩不知所措地走到姬貞跟前。門前掛著一個寫有“古典吉他”的小牌子。

    “到這兒來幹啥?”

    珠瑩也跟著姬貞隻用嘴一撅,笑著問道。姬貞滿臉微笑,微微泛紅的兩頰和閃閃發光的眼睛和平時完全不一樣。甚至她那未加修飾的純真的表情,更讓她感到陌生。

    “現在,就在這兒。”

    姬貞悄悄地說。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麽在這兒。姬貞把一隻手放在胸前做了個深唿吸,然後,把門推開了一條小縫。一道從門縫處溜進來的陽光,晃得珠瑩一時閉上了眼睛。順著陽光傳來了吉他聲。是一首悲傷的曲子。珠瑩下意識地一步跨進了門。

    “就是那個人。”

    姬貞在背後悄悄地說。這時一個正在彈吉他的男人才進入眼簾。他正在陽光燦爛的窗前,低著頭彈著吉他的琴弦;顯得稍微長一點的頭發蓋住了臉部,隻能看到有棱角的下顎。他可能不知道門被打開了,仍然低著頭。

    “我就是因為那位前輩才加入了古典吉他班。”

    姬貞還是對著耳朵竊竊私語。姬貞加入古典吉他班的事,她還是頭一迴聽說。

    “一見鍾情?”

    珠瑩好奇地又一次凝視著那個男人,可是無法看清他的臉龐。不知是不是因為逆光的關係,他的肩膀看起來格外寬闊。撫弄琴弦的手指頭極有生命力;那是與藝術家或外科醫生十分般配的細長的手指。

    這時,他抬起了頭。

    “誰?”

    低沉的聲音嚇得珠瑩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一種偷看的時候被人抓到的感覺。

    “鄭前輩,我是姬貞。”

    姬貞一把推開房門,輕盈地走進房間。

    “我的朋友說她也喜歡古典吉他,就把她帶來了。”

    珠瑩稀裏糊塗地成了古典吉他的愛好者。

    “是嗎?歡迎。”

    他淡淡地說。說是歡迎,聽語氣顯然是覺得麻煩。

    “剛才彈的是什麽曲子啊?太棒啦,再讓我聽一次不行嗎?”

    聽了這句話,他把放在琴弦上手挪開以後,放下吉他站了起來。

    “對不起,我正要出去。”

    聲音裏,沒有多少對不起的意思;他說著打開了裝吉他的盒子。珠瑩仔細地察看了他的模樣;長得即不醜也不俊,是個極其平凡的男人。除了個子高一點,手指頭好看一點之外,沒有一處引人注目的地方。

    背起吉他盒子的他和珠瑩的目光碰到了一起。珠瑩雖然不好意思死盯著他,可是,由於他的傲慢弄得她十分不愉快,所以珠瑩沒把目光移開。目光和目光之間出現了尷尬的沉默。突然,他的眼睛好象要眯成一條縫,嘴角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不高興了?”

    他麵帶笑容地問。一種被戲弄的感覺,讓珠瑩感到更不愉快。姬貞插進來說。

    “有啥不高興的,下次彈給我們聽,是吧?”

    、難道他還能?珠瑩在心裏嘟囔著。就在這時他突然放聲大笑。

    “就象個受傷的熊貓”

    “啥?熊貓?”

    “下次見。”

    他剛剛消失在門外,姬貞就捅了一下她的後腰。

    “哎,他這麽一說,你真象個熊貓”

    珠瑩死盯盯地瞅著姬貞;可是她根本就不理會。

    “那個男的,真煩人。沒胃口!”

    “姬貞的笑得更厲害了。

    “你說得對,所以,我才喜歡他。”

    “有什麽好的?”

    “珠瑩啊,我好象戀愛了”

    珠瑩張著大嘴吃驚地望著容光煥發的姬貞。她是不是瘋啦?

    珠瑩望著車窗外掠過的幹樹枝,迴憶著第一次見麵的情景。真是遙遠的記憶了。她笑了。那時候為什麽那麽不高興呢?

    “胖唿唿的女孩子氣得直瞪我,也不知怎麽那麽可笑。跟熊貓一模一樣。”

    也不管珠瑩瞪不登他,成鎮動不動就拿出那件事,就象昨天發生的事似的,笑起來沒完沒了。每當這時候,他就好象變成了那天的男學生,背著陽光笑眯眯地站在那裏。

    高速大巴裏靜悄悄。出發以後沒多久大部分人都睡著了。珠瑩閉上了疲倦的眼睛,可是,迴憶的片段魚貫而入攪亂了她的睡眠。窗外飄落著白色的物體;開始下雪啦。車裏開著暖風暖洋洋的,可總是好象從哪裏鑽進了冷風。她把脫下來的大衣蓋在身上。反正已經上路了,她想忘掉一切煩惱,可是,很不容易。

    早晨一睜開眼,就給成鎮掛了電話。

    “我得去哪兒啊?”

    “到江陵客運站,我去接你。”

    他的嗓音比前幾天更低沉了。放下電話珠瑩呆呆地坐在床邊;過了一段時間,大腦漸漸清醒了。她忘卻了昨天的苦惱,毫無想法地掛了電話。想法,苦惱,對與錯,判斷,在任何東西出現之前,身體先作出了行動。身體向理性發出了命令;理性也要默默地服從命令。放下電話以後,理性才想行動,可是,已經錯過了機會。

    雪越下越大。大雪來不及追上飛奔的汽車,快速地消失在背後。隨著大雪傳來了姬貞的聲音。

    正要穿大衣的時候家裏的電話響了。是姬貞。傳來了嘶啞的聲音。很顯然她為什麽大清早就來電話。必然會對成鎮不歸之事大罵一頓。可是,珠瑩不能聽那種話;既然不能告訴她成鎮的去向,還是不聽的為好。珠瑩借口要上班匆忙地掛斷了電話。心裏沉甸甸的。

    望著紛紛揚揚的大雪,她想靜下心來,要象迎接第一場大雪的孩子那樣,以愉快的心情,以激動的心情欣賞雪花。珠瑩把姬貞的聲音悄悄地留在了掠過的樹枝上,然後,閉上了眼睛。

    成鎮還是沒迴家。整整一晚,熱乎乎的東西一個勁地往上湧;他會在哪裏呢?姬貞蜷縮在沙發上望著天空;不一會兒,又拿起了手機。打了一遍又一遍,明知道他不會接,可是,又幹不了別的事。世潤早上吃飯的時候,一直在觀察姬貞的臉色;看出了她的不安情緒。讀小學五年級的世潤,因為個子比同齡人高,看起來就象個中學生;可他還是個孩子啊。姬貞為了不讓孩子看出來,做了很多努力;給他換上幹淨的衣服,有時還和他親切地交談;這些就是她所能做的一切了。世潤上學後,她又給成鎮打了電話。可是,突然想起了珠瑩。肯定還沒上班,她急忙撥通了珠瑩的家。

    “大清早的,怎麽了?”

    電話的那一頭,傳來了珠瑩的聲音。本應該放心的事,可總覺得上了當。情緒這東西真奇妙;它的根源還真是很難找。

    “沒啥……一直沒聯絡,挺想你的,所以……”

    說起來和珠瑩都有兩個多月沒通電話了。

    “不是有什麽事吧?”

    是自己情緒的關係嗎,珠瑩的聲音聽起來很小心。

    “能有什麽事……你不上班啊?”

    “我剛要走,怎麽辦,現在沒時間陪你聊了。”

    “沒事,聽到你的聲音就行了,以後再給你打。”

    時間雖然很短,對珠瑩和成鎮在一起的疑心也就可以消除了;這是她最擔心的一點。和珠瑩通了電話以後,才發現自己已經筋疲力盡了。熬了一夜的身子直往下沉。她累了。想在沙發躺一會,可是,怎麽也睡不著。

    她望著掛在牆上的全家福照片,那是為紀念世潤入小學而照的。照片裏的成鎮沒有笑容。這麽說,還真想不起來什麽時候看過成鎮的笑容了。有棱有角的下顎看起來很頑固;緊閉著的嘴唇也是如此。他的眼睛頑固地圍起了獨自的柵欄。姬貞一次都沒走進過那個柵欄。世潤笑得很燦爛。孩子象姬貞的地方多了一些。還帶著奶腥氣的胖胖的臉蛋兒十分可愛。孩子握著成鎮的手;他格外喜歡爸爸。無論做什麽都想和爸爸一塊兒幹。不僅是成鎮,就是從世潤那裏姬貞也感到有一種冷落感。世潤在姬貞眼裏是個必恭必敬的懂禮貌的好兒子,從不哭鬧,特別省心,她很滿足。可是有一天,突然覺得很不自然。世潤的眼睛長得酷似成鎮。有的時候能讓她嚇一跳。姬貞凝視著照片中的自己;她光彩照人,得意揚揚,充滿了自豪感。經過長期努力終於爭取到的男人以及和他之間生下的兒子;足夠她滿意的了。她閉上了眼睛。照片裏的他們,已經隨著歲月流走了。從此,對姬貞來講,再也不會有那麽得意揚揚的時候了。正因為知道這些,絕望毫無顧忌地籠罩了她。

    她無力地拿起電話。信號音響了三遍以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哥,能來一趟嗎?”

    民奎在似睡非睡中接了姬貞的電話。她那有氣無力的嗓音嚇跑了睡意。

    “誰的電話?”

    他一起身赫拉就睜開眼睛伸了個懶腰。在被子邊上,露出了她不大的前胸;好象是因為被子外麵的空氣太涼,黑色的乳頭挺了起來。

    “我得去看看。”

    赫拉停了下來,舉著胳膊對民奎說。

    “姬貞?”

    他忌諱說是。

    “這麽早來電話。”

    赫拉比平時冷漠地說。對沒時沒晌地打電話的姬貞和接了電話就得立刻跑過去的民奎,赫拉時常要說一些難聽的話。他躲開赫拉的視線一件一件地穿好了衣服。赫拉的視線一直在跟著他的動作;民奎比任何人都討厭別人盯著他。很久以前,在沒出交通事故之前也是如此。這可以說是對自己沒有自信的表現。他花了好長時間才適應赫拉的視線。她有著比普通人更銳利的目光。她看人從不借助瀟灑,優秀,或者醜陋,矮小等主觀印象,而是用解剖學家的視線來觀察。

    穿完衣服他坐在床邊。一直到那時赫拉的目光仍在跟著他。在她的黑眼圈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民奎喜歡她的眼睛。然後,吻了她的額頭。他被她的頭發迷住了。又以更緩慢的速度吻了她的手心。他讚美她的手。

    “一會兒……迴來啊?!”

    赫拉低聲說。他望著她的眼睛點了點頭。他剛親嘴她就纏住了他的脖子。勁很大。差一點被拉到床上。他也想那樣。到了姬貞那裏也不會有什麽好事;要忍受她的糾纏,還要安慰她;然後,步履蹣跚地走迴來。

    從工作室出來,民奎叫了一部出租車。出了車禍以後,他再也沒摸過方向盤。別人都說要戰勝這個難關,可是,一想到開車渾身都會僵硬。也許能戰勝,他也那麽想過;但,不是現在。

    剛一按門鈴,姬貞就打開了大門。

    “什麽事?”

    民奎的聲音裏不自覺地帶出了刺。真想衝著搶走他和赫拉時間的姬貞大發雷霆。別這麽沒時沒晌地打電話啦。這種程度還是能說出口的。可是想法沒能變成聲音。他想對姬貞說的話總是如此。想法成不了聲音。

    “事兒……”

    模糊的眼神,含糊的語氣,姬貞雖然不象睡過了頭,看起來卻很朦朧。

    “有事。”

    民奎抓著她的胳膊拽向沙發,她就象弄壞的玩具無力地被他拉了過來。

    “什麽事。你老公的事?”

    突然,姬貞的眼圈濕潤了。和預料的相反,眼神裏沒有憤怒。從她的眼神裏他想起了昨天的擔心。

    “怎麽了,說話啊!”

    她單薄的上身癱倒在他的懷中。

    “哥。”

    他摟著姬貞的肩,輕輕地拍著說。

    “和老公吵架了吧。”

    “昨天……沒迴家。”

    果然,還是和鄭成鎮的問題。可也是,姬貞的問題任何時候都是因為成鎮。民奎一開始就沒相中成鎮。不是成鎮有什麽問題,而是,他們兩個人不般配。他和姬貞結婚是個錯誤。誰說什麽都沒用,民奎希望的是姬貞的幸福。

    “為什麽吵的?至於不迴家嗎?”

    這迴該輪到姬貞開罵了。淨是些芝麻綠豆大的事;與其說是講事實,不如說,淨講自己的想法和感覺,而且一講就是一個多小時。可是,她仍然在閉著嘴抽泣。看來事態比他想象的還嚴重。

    “哥……我想死。”

    “出發了?”

    赫拉吐著煙霧,倒了一下握著聽筒的手。聽到了珠瑩小聲說話的聲音。

    民奎走後,赫拉在床上磨蹭了半天。她沒心思工作。還打了幾次瞌睡。就這樣過了一個小時以後才起來燒茶。雖然放了充裕的茶葉,可那香氣卻不能讓她陶醉。盡管不是自己的事,事態的發展使她焦躁不安。要出事,雖說不是現在,很快就要發生。不管結果如何,肯定會給好幾個人帶來傷害。赫拉擔心的人,在那些人當中還是珠瑩。

    她給珠瑩掛了電話。在電話的那一邊,珠瑩小心翼翼地說她在高速大巴裏。

    “和鄭前輩通電話了嗎?”

    “唔,他要到江陵客運站來接我。”

    赫拉本想說點什麽,可又很為難。也許珠瑩的決定是對的。不論什麽事,如果感到不安,有的時候與其等待不如去闖一下,這樣可能更明智。這就是平時赫拉的想法。可珠瑩卻不那樣。一反常態的珠瑩更讓赫拉憂慮不已。

    赫拉放下電話重新叼起了香煙。她無法理解成鎮的想法。長時間交往的經驗告訴她,成鎮不是那種容易衝動的人。他的冷漠有時超出人的範疇。這樣的人為什麽叫珠瑩呢。不管關係再怎麽好,顯然都是有家庭的男女。

    赫拉曾經真希望成鎮能愛上珠瑩。可是沒能成為現實。在他那裏根本就沒有能讓愛情棲息的位置。有人玩弄愛情,同樣也有人迴避愛情。當她得知他不喜歡珠瑩之後,看到他還是那麽悉心關懷珠瑩的時候,總覺得不自然,還懷疑過他的感情。然而,他身上沒有性的衝動。赫拉認為沒有性衝動的男女之間是不會再有什麽發展的。看看周圍是如此,再看看自己也是如此。不敢說是100%,最起碼90%是準的。這種關係不是變得漠不關心,就是變成朋友。二者必居其一。

    赫拉真心希望珠瑩能得到真實的愛情;象童話故事的結尾那樣,結婚,生子,過上甜蜜的生活。幸虧珠瑩有雨石。正如赫拉所期待的那樣,珠瑩和雨石生活得很幸福。現在也是。也許能永遠那樣。可成鎮為什麽?

    也許是我把成鎮叫珠瑩的事情想得過於嚴重了;也許是成鎮因為心情不好,感到孤獨的時候想起了珠瑩。也許僅此而已。赫拉決定往好處想。反正揭開蓋子才能真相大白。既然珠瑩已經去了,很快就能有消息。

    她瞟了一眼手表。民奎還是沒有消息。她決定放下沉重的心情繼續工作。她把手插進短發裏弄亂了頭發;四處找起了圍裙。

    成鎮看了一眼手表。離珠瑩到達還有一段時間。就在一個小時之前,他發現自己哼著小曲就笑了。可是現在,別說是哼小曲,就是連笑聲都控製不住了。隨著時間的推移,焦躁感愈加強烈。內心在隱隱作痛。他想暫時掩蓋現實中的一切,擔心和痛苦,還有恐懼,可並不容易。最讓他痛苦的是那種犯罪的感覺。他比誰都清楚,叫珠瑩過來是自私的表現。他曾經辯解過:不知道珠瑩真的能來;可是,無論怎麽說問題還是在自己。他有很多話要對珠瑩說。真的能說嗎?這也是不得而知的事情。都是些太遙遠的故事啦;已經隨著歲月而流逝的故事,現在又有什麽意義呢?弄不好隻能變成對自己命運的悲歎;也可能給珠瑩和自己都帶來傷害。

    雨石遙望著窗外展現的大海。鵝毛大雪在沙灘上,在大海的上空漫天飛舞。他喜歡這時候的大海;喜歡沒有人跡,靜謐而又孤獨的大海。雖然單調,但是有力無比的動感奪走了他的心。有時他就象單相思的人那樣偷看大海。打開了窗戶,寒冷的海風把雪花吹到了他的臉上。很快就凍透了;可他沒關窗戶。和夏天的大海比起來,他更喜歡冬天的大海。到了冬季,大海比任何時候都更鮮明,更清楚。每一個浪花都象冰塊破裂的碎片。他還喜歡刺骨的寒風;越冷越能讓人感到自己的存在。這和自由的感覺差不多。所以,一到冬天,他就到海邊來。隻有這個時候,他才是一個純粹的叫鄭成鎮的人;而不是某某大學的教授,金姬貞的丈夫,鄭世潤的父親。猛烈的海風載著他的心自由自在地飛翔。一整天,他什麽也沒想,也很高興;隻是迎著海風,望著波濤,這就足夠了。

    他關上了窗戶。海風在窗外徘徊了一陣,消失了。煮咖啡?算了。他望著放在客廳牆邊的桌子;十個同樣的鏡框整齊地排列在那上麵。來江陵的路上,買鏡框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一直放在辦公室裏的照片,這迴才能找到自己的位置。一想到這些,他感到十分幸福。他買了有點褪色感覺的草綠色鏡框;看來沒選錯。鏡框有一種歲月流逝的味道。他拿著鏡框換了好幾個地方;放在哪裏最合適呢?不知不覺中他暫時忘記了疲勞。

    整理好了鏡框,他又重新看了一眼手表。離珠瑩到達的時間還早著呢。他還是拿起了汽車的鑰匙;在沙灘上走一會兒再去接珠瑩吧。他真想用海風和一捧沙子歡迎珠瑩。沒等走出幾步,雪花就打在了大衣和頭發上。迎著風,他漫步在沙灘上。臉凍得象刀割一樣。心情卻很好。踏上覆蓋一層白雪的沙灘上,心情非常特別。珠瑩也一定能體會到這種心情。

    迴過頭來的時候,白色的房子正在望著他。他深情的目光停在了房子上。用愛情建造的房子,隻知道講述愛情;用愛情建造的房子除了愛情以外,不知道說什麽。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充滿愛的氣息;懷抱著它重新踏上了沙灘。

    從一大早開始,雨石的心情就不大好。每當珠瑩出差的時候他總是這樣。他不願意迴到妻子不在家的空房子。可能就因為這個緣故,他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才能在珠瑩的麵前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珠瑩也許看出來了,可今天確實是心情不好啊。結婚已經十好幾年了,無視歲月的流逝,自稱還能保留初戀時的感情,簡直就是偽裝。可他仍然在愛著珠瑩。人們都說時間一長,妻子隻不過就是家中的一個擺設而已。可他不是。珠瑩是他的獨一無二的朋友。在朋友當中也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珠瑩不在家,對他而言是件難事。他可以讓她辭職,從經濟方麵來講,她完全可以不去上班。可以象別的女人那樣守著能幹的律師享受生活。但是,珠瑩不願意,他也不能強求。

    雨石認為,以憂鬱的心情開始一天的生活,不是一件好事;那樣,對雙方都不好。他打開了輕快的音樂。流行舞曲迴蕩在辦公室裏。人的心情很簡單;輕快而簡潔的反複振蕩的旋律,帶動了他的情緒,隨著旋律暫時忘卻了憂鬱。

    是啊,生活就是這樣,沒什麽;好象有什麽不同,其實都一樣。

    他翻開文件夾,隨著舞曲哼哼呀呀地唱了起來。電話機的紅燈亮了。

    “雨石,我是哲浩。”

    是那個講述有關自己老婆出軌的煩人故事的朋友。

    “大清早的,怎麽了?決定啦?”

    電話的那一邊,笑聲代替了迴答。雨石討厭他的笑聲;生硬地說。

    “你小子傻笑什麽?喂,小子,你得做決定啊。我還忙著呢,幹什麽你這是?”

    “雨石阿,你別當律師做心理諮詢師算了。哈哈哈。”

    哲浩仍在拐彎抹角地說。好不容易轉換過來的情緒,被朋友又給攪亂了。

    “別鬧啦。大清早的,不是為了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打的電話吧”

    “你知道那個嗎?人在遇到難處的時候,真要找個人說一點兒心裏話的時候,那個人有多難找,你知道嗎?”

    “臭小子,我現在忙。中午來我辦公室,一塊兒吃點飯。”

    哲浩還是用笑聲代替了迴答。

    “你,能理解我嗎?”

    “是,是,理解你,理解過頭了,都來氣。”

    雨石不耐煩地翻著文件說。約好中午見麵,放下電話以後,情緒仍然沒有好轉。老實說,雨石沒法理解哲浩,也不想理解。關掉了音樂。辦公室裏一片寂靜。

    民奎望著睡著了的姬貞的臉龐。他把哭來哭去,哭得筋疲力盡的姬貞扶到床上,剛蓋好被子她就睡著了。滿是淚痕的臉,看著很可憐。這哪是40多歲的女人,在民奎看來,她還象是第一次見麵時的小孩子。他輕輕地拍著夢中抽泣的姬貞。很久以前,他經常哄她。姬貞動不動就在夢中抽泣;多數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因為生氣。她不知為什麽總覺得冤枉。可民奎心裏明白。她心裏不安。知道這件事的人,隻有民奎。當他第一次見到姬貞的時候,就看出了姬貞的不安心理。到現在還曆曆在目。

    “民奎,過來”

    爸爸給民奎介紹了一個女人。她太漂亮了。怪不得,三年前,媽媽去世後,再也沒對任何女人敞開過心扉的爸爸,這次決定再婚了。帶著微笑的女人嘴唇很溫柔;可並不覺得溫暖。民奎早就知道那個女人。她過去是銀幕上的性感明星;從幾年前開始,還不時地在電視裏露麵。是因為這個嗎?他很難在現實中感受這個女人。在現實中感受到的是抓著那個女人手的小孩。單薄的身材,根本就不象個中學生。玩具般纖細的麵龐顯得很蒼白。孩子好象受到了驚嚇,特殊明亮的黑眼睛瞪得圓圓的。當時,民奎是個正處在反抗期的高中生,無論大人幹什麽都認為不對。自己孤獨還不願意接受別人的關心。就是這樣的他,在和那個小孩的視線碰到一起的時候,就在那一瞬間,產生了一種無從得知的保護意識。想保護這個弱小的孩子,安慰那對看起來象是被驚嚇了的眼神;這種本能不知在何處一動一動地往上湧動。就在他迷茫的時候,那個孩子笑了。樂嗬嗬的小孩和一開始的印象相反,即不軟弱也不象害怕。反而要比民奎還堂堂正正,強壯有力。孩子笑著伸出了小手。

    “哥哥,我叫姬貞。我能有哥哥啦,真象在做夢。”

    那一瞬間,心裏一陣熱乎乎的。孩子說得跟真的似的,可他不能上當。孩子的眼睛亮得象小貓;他一下子就看出那表情和語言是事先想好的東西。但是,孩子的話原封不動地變成了自己的心情。我能有妹妹,真象是在做夢。在這個孤獨的世界裏,他從此有了可以保護和喜歡的妹妹。民奎生硬地握住了孩子的手。孩子的手冰涼。可手心卻濕漉漉的;微笑著的嘴唇微微顫了一下;裝得倒是挺大方,實際上緊張得要命。看著她的樣子覺得好可憐。還來不及鬆開孩子的手,他在心中呐喊道。

    “這孩子一定是個心病鬼!”

    他的想法真對。姬貞真是個心病鬼。使他陷入混亂狀態的不是爸爸的再婚;而是新得到的小妹妹。孩子狡猾地利用了他。他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姬貞成了這個樣子,恐怕民奎你的責任更大。”

    赫拉說得對。可也不一定都對。他隻是姬貞的盾牌,並不是造就她的人;他是那麽想的。當然是有責任。可能,正是因為每次都有人給她收拾殘局,才使她更加任著性子胡來。可是,對他來說沒什麽更好的辦法。隻要姬貞傷心地急匆匆地來電話,他的大腦就一片空白。理性的思維往往是在事後才出現。他實在是無法理解,對其他人那麽漠不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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