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爾袞一夜無眠,在輾轉反側中定下了與明軍於北京城下決戰的計劃。不論李信如何奸狡過人,在占據絕對優勢的大清鐵騎麵前,隻要明軍敢於野戰,他相信勝利最終還是會站在大清一方。


    在所有人的印象中,李信自出山以來,幾乎所有的成名大戰都與守城有關,卻沒有任何一次野戰取得過輝煌的戰果,這就足矣說明此人善守而不善野戰。而大清八旗鐵騎恰恰相反,正是善於野戰而拙於攻城。今次,李信以己之短攻敵之長,難道是黔驢技窮了?


    不管李信是如何想的,多爾袞都不打算乖乖的等到三日後,讓李信打上門來。這次,他也要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讓李信嚐嚐被突襲的滋味。


    ……


    夜深了,紫禁城中燈火盡滅,隻有文華殿暖閣內透出了點點燈火之光。太子朱慈烺正盤坐在暖炕上奮筆疾書,周皇後就坐在書案之側,麵容疲倦,然而卻仍舊強打著精神,不時的與朱慈烺對話幾句。


    周皇後在幫助兒子熟悉政務處置,她要盡快使兒子成熟起來,早一日抗下這大明江山的千鈞重擔,這才對得起癱在榻上,人事不知的丈夫。


    對於朱由檢的病情,禦醫幾次會診之後,都是無可奈何的搖頭,由於至今尚未蘇醒,若昏迷的時日漸長,就算以後有幸醒了過來,隻怕腦子也要糊塗了。


    其實,禦醫說的很委婉,所謂腦子糊塗無非就是成了傻子。


    一想到精明強幹的丈夫將來有可能變成個傻子,周皇後的眼淚便再也忍不住湧出眼眶,在臉頰上汩汩流下,她並沒有拭淚水,生怕自己的舉動影響了太子的功課。


    “母後,你哭了?”


    朱慈烺的聲音自身側響起,周皇後略微穩定了下情緒抬起頭來,勉強的擠出了一個笑容。


    “太子如此刻苦用功,娘這是歡喜的。你父皇未竟之功業,將來全著落在你一人之身上,害怕嗎?”


    周皇後的話並非全然掩飾,當此危亡之時,她需要自己的兒子有著鐵石般堅強剛硬的性子,她的兒子也許注定便做不了太平天子,那麽就讓他做一個中興之主吧!


    “兒臣不怕!有鎮虜侯在韃子再難進寸步,沈王也要竹籃打水……”


    在勉力而起的同時周皇後也在暗暗祈禱著,老天啊老天,快快讓太子成長起來吧,一個合格的皇帝,合格的君王不能依靠任何人,他隻能憑借自己的雙手,玩弄重臣於鼓掌之間,把持天下權柄在方寸之地。


    “殿下,殿下!”


    多日不見的王承恩忽然顧不得規矩的衝入了暖閣。正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隨著朱由檢的病倒,這位曾在紫禁城中權傾一時的大貂璫也已經大不如前,又因了他生性不好爭狠,隻一心一意的照顧臥床不醒的朱由檢,便更是深居簡出。


    “萬歲,萬歲爺醒了!”


    當這句話從王承恩口中上氣不接下氣的說出來之時,周皇後直覺的如墮夢中。直到王承恩又重複了一遍,周皇後這才陡然醒轉。


    片刻之後,周皇後和太子朱慈烺便急急忙忙趕到了朱由檢養病的寢殿。


    殿內居中一鼎銅爐,裏麵炭火燒的正旺,朱慈烺不自然的聳了聳鼻子,臉上顯出幾分嫌棄的表情,空氣中若有若無的彌漫著一股尿騷味。這也是臥床病人室內共有的特殊氣味,就連皇帝也不例外。


    反而是周皇後對此習以為常,她每日都要到丈夫榻前哭上一陣,以緩解抗在肩頭千鈞重擔的壓力。然而,見到醒來後的丈夫,周皇後初聞丈夫蘇醒的喜悅頓時就被打了個粉碎。


    隻見病榻上的朱由檢,眼皮時而半睜,時而閉合,眼珠在不自然的轉動著,微微斜張的口唇間,一絲絲涎水已經將枕頭打濕了一片,喉結上下咕噥著,發出了含混不清的聲音。


    周皇後再也忍不住心頭的失望與悲傷,輕聲的啜泣起來。他的丈夫醒了,卻與不醒又有什麽區別?


    太子朱慈烺立在床榻之側,看起來麵無表情,實則已經慌亂到了極點。在朱慈烺的印象裏,父皇就是頂天立地的柱石,是大明朝的脊梁。突然間見到他成了一個廢人,心中的大山驟然崩塌,驚駭與不知所措充斥著內心,讓他倍受打擊。


    但是,朱慈烺並沒有像尋常家的兒子那樣,撲倒在病榻前哭號的死去活來,隻是默默的流著眼淚,透過眼前的一片迷蒙,他的目光也罕有的迷茫了。


    最終,周皇後封鎖了天子蘇醒的消息。並嚴令照顧朱由檢的一眾宦官,不得走漏一字半句消息,否則定然要將他千刀萬剮。


    都說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剛剛迴到寢宮的周皇後連眼睛還未及合上,便有宦官連滾帶爬的趕來稟報。


    “大,大事不好了!”


    壞消息聽得太多,以至於周皇後都麻木了,便直起身子沉沉問道:“何事?”


    “韃子圍城大兵三更時襲擊了三衛軍營地,現在,現在還,還未分勝負……”


    周皇後聞言騰的站了起來,此時也不過剛剛四更天,這麽重大的突變過去了一個時辰,她現在才得到稟報,其間又不知要發生多少難以預料的變故。


    “傳旨,召集內閣所有重臣入宮!”


    “殿下,閣老們已經在暖閣中候見了!”


    周皇後本想叫醒已經睡下的太子,但見到他鼾聲滿滿的樣子,終究是母愛之心占了上風,不忍將之喚醒,就讓他睡吧,他已經有三天三夜沒睡上一個囫圇覺了。


    到了文華殿暖閣,閣臣們已經如熱鍋上的螞蟻。不過卻獨獨未見鎮虜侯李信。


    “鎮虜侯何在?”


    李信不在,周皇後便像沒了主心骨一樣,其餘的閣臣玩弄權術自然都是頂尖的人物,可讓他們參與兵事,卻是趕鴨子上架了。


    “鎮虜侯得知清軍偷襲,已經連夜出城,到前方親自指揮去了!”


    聽到這個消息,周皇後心中一陣感慨,朝臣們不斷有人攻擊李信,說他有不臣之心。周皇後對他也因此甚為忌憚,若非形勢至此,隻怕也會使上丈夫對付此人的手段。可在關鍵時刻奮不顧死的,竟也是這個飽受朝臣攻擊與不信任的李信。


    清軍襲營的確大出李信的意料,多年來的連戰連勝,已經讓他不自覺間產生了輕敵的思想。也是百密一疏,竟忽略了多爾袞不會坐以待斃的可能性。


    當李信帶著人趕到北京城東南方的軍營時,已經是火海一片。李信嚴令各營之間不得擅自互援,以防清軍趁機製造更大的騷亂。戰鬥一直持續到天亮,襲擊的清軍才逐漸散去。


    受到襲營的主要是舊方陣步兵,在大火與反擊戰中一共戰死八百餘人,傷千餘人。


    穩住了局麵之後,李信立即召集隊官以上所有將佐軍官開會。


    之間麵對襲擊清兵的幾個隊官直接提出來,清兵的夜襲並非騷擾,而是拚力一戰。


    李信心頭一動,難道多爾袞打算夜襲一戰擊垮他的三衛軍?但是,不論多爾袞是否做過這等打算,現在都沒有意義了。


    三衛軍傷亡不到兩千人,對方的意圖顯然沒有得到實現。


    這是好的一麵,對三衛軍也有不好的一麵,那就是經過這次夜襲之後,三衛軍的士氣將大打折扣。一旦士氣受到重挫,戰鬥力也會相應的受到影響。


    不過現在並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李信簡單的和軍官們討論了一下作業的戰況之後,便語氣頗為輕鬆的安慰了他們一陣,然後又鄭重道:“加緊整備,加強防範,兩日後的決戰仍舊按計劃進行!”


    ……


    紫禁城文華殿暖閣中,幾位內閣重臣同樣是一夜未泯,都在焦急的等候著三衛軍方的戰報。然則,從東方天際魚肚泛白到天光大亮,城外一直沒能送來一字半句消息。不過沒有消息終歸是勝過了壞消息!


    劉宇亮、魏藻徳等人都焦慮不安,如果傳來的是壞消息,李信戰敗,朝廷為了保住大明江山,存續朱家血脈,說不得就要與在昌平一帶,虎視眈眈的沈王合作了。


    很顯然,周皇後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前所未有過的無助與恐懼充斥滿了她的內心。在等待與煎熬中,她不斷的假設著各種情形,如果李信失敗了,她們娘倆又該何去何從。已經成為廢人的丈夫是指望不上了,她又看了看麵前的幾個糟老頭子,心中不可遏止的就騰起了一股厭惡情緒。


    這幾個比人精還精明的重臣隻怕也指望不上,到那時沒準還會逼著她向沈王低頭,周皇後暗暗腹誹著。


    然則,最終還是一場空擔憂。李信擊退襲營的清兵,返迴北京城。周皇後乍聞好消息的瞬間,幾乎虛脫暈倒,好在身邊的內侍手疾眼快,將她一把扶住,才不至在重臣麵前出醜。


    列為閣老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比如李侍問,他雖然麵帶慶幸的笑容,目光裏卻流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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