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大軍在朝鮮國戰敗的消息傳迴了盛京。多爾袞聞言後既憤怒又難過,大清國遭遇前所未有之慘敗,接下來他將麵對的指責和壓力可想而知,但一想到同袍弟弟多鐸居然也被俘於明軍之手,又為他的處境感到憂心。


    豪格被俘的前車之鑒擺在那裏,這個皇太極的長子在漢人手中被折磨的連半分骨氣都沒有,僅僅半年的功夫就投降了明朝,甚至還公開往盛京送了親筆的書信,表明他投降明朝是順應天意,甚至還規勸皇太極要慎重考慮與明朝的關係。


    皇太極當場就氣的吐了血,將豪格的親筆信撕了個粉碎,然後就身子一挺暈了過去。此後,不到半年,皇太極便暴卒於軍中,很難說這與豪格給他的刺激不無關係。


    當時,多爾袞、阿濟格、多鐸三兄弟私下裏沒少看皇太極的笑話,但當時的他又如何能想到,若幹年後,這種厄運居然也輪到了自家頭上。


    多爾袞能怎麽辦?難道真的隻剩下了由他統兵親征嗎?


    還有一點讓多爾袞十分困惑,此前他與明朝最厲害的三衛軍也數次交手,對方並未厲害到可以一連兩次,將大清鐵騎大的大敗虧輸。但時隔數年之後,對方的戰鬥力怎麽可能精進如此?


    想不通歸想不通,畢竟無情的事實和敗軍公文就擺在桌麵上,就算再不相信,也隻能默默的咽下這個苦果。


    這時,一名宦官在門外猶豫徘徊著,多爾袞不耐煩的斥道:“滾進來說話,鬼鬼祟祟的像什麽話?”


    宦官挨了罵反而歡天喜地的進到了暖閣之中,多爾袞府邸雖然規模不大,但這暖閣修的卻極為獨特,尤其是地麵下的火龍道,自外麵燒好了柴薪,熱氣熏的地麵如火炕一般熱乎,整個室內便如春天一般。


    眼下正是大雪初至的時節 ,有了這樣一個火龍道,就算盛京城內冰冷的皇宮都難以與之相比。


    “迴主子話,聖母皇太後求見!”


    一句話將多爾袞從憤怒中拉了出來,此時此刻也隻有女人能夠平息他胸中的怒火與惶惑。但是,多爾袞又心裏明鏡一般,直到這個女人在此時此刻來到他的攝政王府,絕不僅僅是為了廝混親熱。


    想到這些,多爾袞胸中竟對這個他垂涎多年的女人,第一次生出了厭惡之情。但是,他又知道,若不見她,不知又會生出多少謠言和是非來。


    次日,多爾袞竟罕見的起晚了,直到日上三竿,他才睜開了眼睛,身子疲憊的像要散了架子一般。迴想起昨夜的顛鸞倒鳳,不覺多少生出一些流連之意。這樣的舒坦日子不知還能繼續幾多時候。


    “主子,主子!”


    臥房外又響起了宦官急促的唿喚聲。


    多爾袞沒有起身,隻大聲問道:“何事?”


    “主子,遏必隆,遏必隆迴來了!”


    “誰?”多爾袞忽的坐了起來,又重複問了一遍。


    “是牛錄章京遏必隆,遏必隆迴來了!”


    多爾袞知道,這個遏必隆在多鐸率軍入朝鮮國時,便已經戰敗被俘,今次他被放了迴來,難道明朝人已經打算用多鐸做籌碼和他談判了?


    若是,按照大清國以往的國勢,以往的兵圍,定然要打的明軍服服帖帖再提和談之事,可眼下內憂外患之下,如果能得到一個體麵的台階,也未必不可。


    “速帶遏必隆來見我!”


    ……


    多爾袞冷冷打量著站在麵前的遏必隆,才月餘功夫不見,這個昔日的滿洲勇士已經被折磨的瘦骨嶙峋,顴骨突起,當他的目光落在遏必隆右臂處空空如也的袖管時,終是忍不住道:“你還有臉迴來!”


    戰敗被俘,又成了眼下這般德行,如果是個真正的勇士就應該自盡也謝罪,活下來除了辱及祖宗,連累家人以外,便已經毫無用處。


    遏必隆汗顏不已,想想當初極力嚷嚷著要隨軍出征,若那時知道會是這個結局,便打死他也不會如此爭搶著自蹈死地的。但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可以吃,事到如今,處了默默承受以外,他還有的選嗎?


    的確,他沒得選,所以隻能迴來給明軍做說客,以換取一席容身之地。


    “遏必隆苟活至今,並非無由,為的是等到機會,將明軍內部的情況,一一向攝政王稟明!”


    多爾袞不肯聽他的狡辯之詞,隻冷冷迴應:“好,速將明軍情形說明,然後你就可以去死了!”隨後又補充了一句,“你這副德行,怎麽還有麵目去見圖爾格?”


    聽到攝政王提及死去多年的胞兄,遏必隆淚如雨下,悔恨交加,但也於事無補。片刻後他擦了擦了臉上的淚痕,以不甚靈活的左手從懷中掏出了一封已經被搓揉的皺皺巴巴的書信,恭敬的放在了多爾袞的桌案上。


    “這時明朝朝鮮駐軍總兵程銘九的親筆信,請攝政王過目!”


    程銘九是何許人也,多爾袞從未聽說過,如今就連阿貓阿狗都敢給他寫信威逼,憤怒又忍不住漫上了心頭。但他最終還是忍住了怒火,將那封皺巴巴的書信封皮撕開,抽出了裏麵的信紙。


    書信的內容很簡單,首先表明了大明鎮虜侯並無意與清國為敵,甚至雙方還有著共同的利益契合點,但這是題外之意。這封信的重點在於,明軍可以放歸被俘的八旗兵已經豫親王豪格,甚至還可以給他一個體麵的台階,以讓他對國內有所交代。


    不過,提出的條件卻讓多爾袞陣陣皺眉。


    大體上有三點,一則是賠款,因為清國方麵率先挑起戰爭,入境朝鮮國,大肆屠殺掠奪朝鮮國平民百姓,因此必須對朝鮮國予以適當的賠償,這個數目當以一千萬兩白銀為宜。賠款倒不是不可以,隻要不割地怎樣都行,但這賠款的數額還是讓多爾袞忍不住咋舌。關外少民少地,一千萬兩銀子,要多少年才能攢的出來,除非是大舉動兵,再南下打草穀,去搶他一把。


    可事到如今,他還能隨意對長城內的明朝京師隨意動兵了嗎?明軍占了朝鮮,一直虎視眈眈,隻要清軍稍有異動,說不定對方就會殺過鴨綠江。


    二則是通商,清國必須開放海禁,允許商人自由出入遼東,采買關外特產,運送各地貨物。並且直接明言一點,清國政府不得對持有大明鎮虜侯派發商引之商人征稅。


    這一條咬咬牙也可以認下,畢竟是無關痛癢的商貿,還不涉及根本。


    二則是租地,清國將金州、複州、小黑山等地悉數租借與江南貿易公司,江南貿易公司在租借地內與清國當地官署擁有同等事權。租借期一百年,每年租金十萬兩白銀。


    隻有最後這一條是讓多爾袞最為頭疼的,租借土地的法子表麵上看不是割地,但卻要求與官署擁有同等事權,這裏就是很有待商榷的地方。


    還有,那個江南貿易公司究竟是個什麽東西?這是明朝新設的官衙還是民間私設的商會?


    在信件末尾,程銘九特地標注的一行文字解釋了多爾袞的疑惑。江南商貿公司並無大明官府身份,其中的經理執事也沒有官家身份,純屬民間商人自發所設。


    大明鎮虜侯重視工商,對江南的工商業大力扶持,甚至為其提供武力保護也在所不惜!


    看到最後這句話,多爾袞忍不住冷笑連連。就算這些南蠻漢人口口聲聲說江南貿易公司沒有官府身份,那麽那個李信又憑什麽替它提供保護?或者說,這個所謂的江南貿易公司,本來就是那個李信私人的財產……


    想到這些,多爾袞隻覺得內心中黑暗一片的世界裏忽然間打開了一扇窗子,盡管他現在還沒有體會明白,這扇窗子究竟該如何利用,但終是有了一絲窺得朝鮮明軍本意的恍然感。


    多爾袞將手中的書信放在桌案上,抬頭冷眼看向遏必隆。


    “說說吧,你迴來之前,明朝人對你有什麽交代?”


    他不相信,明朝人放遏必隆迴來就是為了讓他送一封信這麽簡單。


    遏必隆趕忙迴道:“迴攝政王話,程軍門說了,隻要攝政王肯罷兵言和,與朝鮮國簽訂睦鄰友好條約,明軍甚至,甚至可以出兵幫助攝政王平,平亂!”


    啪的一聲,多爾袞重重拍了一下麵前的桌案,將遏必隆嚇得渾身一顫。


    “放屁!睦的什麽鄰,哪李來的友好?朝鮮是我大清屬國,閔氏是亂臣賊子,要本王與亂臣賊子簽訂條約,真真是白日做夢……”


    將遏必隆罵了個狗血淋頭之後,多爾袞自覺胸中的怒氣稍稍消減,然後又暗歎一聲,罵歸罵,如果能把租借地這一條適當的改動改動,未必不能一談。


    為今之計穩定內部才是關鍵,否則等他被趕下了攝政王的位置,大清國和多爾袞還有半文錢關係嗎?


    “本王要聽你的意見,而不是你那明朝主子的意見!”


    多爾袞對遏必隆這種毫無骨氣的做派甚為不齒,言語間極盡嘲諷。


    遏必隆抹了一把額頭滲出的冷汗,“奴才建議攝政王先答應程軍門提出的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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