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有朝廷傳旨的天使到了上元門外,政事堂的一幹大僚們心裏又打起了鼓,此前就有謠言說皇帝下旨要調鎮虜侯北上,其實明眼人誰都能看出來,這就是要奪李信的兵權。三衛軍群龍無首,落在誰的手裏都是個現成的大便宜啊。


    南京兵部尚書高宏圖來找鄭三俊拿主意,“用章兄,傳旨的天使已經到了上元門碼頭,咱們該拿出個怎樣的章程來接待?”


    “子猷兄,你怎麽糊塗了?接待天使,朝廷台自有定製,何須問我啊!”


    鄭三俊的迴答看似曖昧,但與之懷揣著同樣心思的高宏圖立刻就明白了,心中有了底之後,立即就召集百官,準備恭迎天使入城。


    鄭、高二人商議了一陣之後,又往政事堂與其他幾位尚書碰了頭,便帶著儀仗急急忙忙的趕往上元門外。按照常理,如果有欽差天使要來,事先必有人打前站,通知地方上的官員,以使早做準備。


    但現在情況特殊,山東被流賊所控製,大運河交通也因此而中斷,誰都沒想到,傳旨的天使竟敢乘海船走海路過來,這要冒多大的風險。所以,一切的準備都倉促的緊,但又不能讓傳旨的天使在碼頭上久候,萬一惹得這些宦官們不耐煩,為南京這些賦閑遠離朝廷中樞的大臣們穿幾雙小鞋,那是誰都吃罪不起的。


    但是,等一眾人等匆匆趕到了上元門外碼頭,卻早就不見了天使的蹤影。現在的上元門外碼頭是三衛軍的軍港,全部由三衛軍的人馬負責守衛。守衛軍卒冷麵的很,將這些尚書們所率領的儀仗統統攔在了外麵,隻說沒有公文,任何人不得擅自進入。


    高宏圖搬出了兵部尚書的官身,仍舊被阻隔在外麵,此時的他心憂如焚,卻又知道不能發作,隻好溫言道:“天使可在碼頭內?本官此來特為迎接……”


    “你是說剛剛海船上下來的人嗎?那是俺們大將軍的舊相識,高監軍一路勞頓,已經去了南城的軍營休息吃酒。”


    聽說乘海船來到南京的天使竟然是李信的故人,而且不等南京官方的迎接就公然去了三衛軍軍營,這種舉動代表了什麽,不言而喻。鄭三俊和高宏圖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他們分明從對方的目光裏看到了一絲失望之色。


    盡管這位高天使到南京以後直接去了三衛軍軍營,但他們這些政事堂的大僚們卻不能就如此灰溜溜的返迴去,說不得隻好又帶著儀仗浩浩蕩蕩的往城南軍營而去。


    可是到了城南軍營之後仍舊被三衛軍的軍卒攔在了外麵。


    “沒有公文和大將軍手令,任何人不得擅自入營!”


    現在的三衛軍可不是剛來南京時的三衛軍,就算鄭三俊和高宏圖等人身為一部的尚書也不敢輕易斥責,因為這個小卒子做的沒錯,當年漢文帝去細柳營都被攔在了外麵,何況他們這些做臣子的呢。


    仍舊隻能好言相商:“我們是來迎接傳旨天使的,還請通稟一聲!”


    守門將得了商量以後倒也很好說話,隻讓他們在軍營外稍後,便徑自進了營去,好半天都沒有動靜,也不見他迴來。就在眾人失去了耐心,灰心失望,臉上也已經有幾分掛不住了。他們再不濟也是朝廷正二品的命官,如今讓一個太監和武人使了臉色終究有些吃受不住,這要是傳出去,將來還不一定傳成什麽樣呢。


    官聲體麵還要不要了?


    正猶豫是否離去的當口,卻聽營內轟轟響起了號炮,緊接著便是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由軍營深處來到了轅門。有眼尖的一眼就認出了走在最前麵的是李信。


    說實話,李信如此興師動眾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這讓他們頓有受寵若驚的感覺,鎮虜侯以禮相待,眾位自然心下承情。


    跟在李信身邊的中年人一身布衣,清瘦無須,眼窩深陷,滿麵風塵,一眼望之便看出是經過了路途顛簸之苦。隻是此人的一雙眸子卻炯炯有神,肆無忌憚的掃視著眾位大僚。


    一時間幾位尚書被這無須中年人看的很不自在。最終還是南京戶部尚書鄭三俊開口道:“聞聽傳旨天使駕臨,鄭某與南京百官迎接來遲,還請天使恕罪,恕罪!”


    中年無須的男子正是原監軍山西的司禮監秉筆太監高時明。高時明口氣還算客氣,趕緊上前幾步扶住了欲行禮的鄭三俊。


    “諸位萬勿多禮!咱家的確是奉了聖命南下,但卻不是到南京傳旨!”說到此處他頓了一下便又道:“實話與諸位說了吧,咱家此番南下是奉聖明監軍湖廣江西,卻與南直隸無關。所以才來這軍營會會老友,就是不想驚動諸位勞動!不想還是驚動了!”


    果不其然,這高時明與李信的關係甚好,兩人若聯合起來,在這江南還有誰能治得了他們?不過高時明的差事也與李信沒有重合之處,他是監軍湖廣和江西,而兩省除了他這個監軍以外,便沒有統攝兵事的官員,換言之,高時明乃是以監軍的身份掌兩省兵事。如此一來,高李二人分庭抗禮,沒準……


    鄭三俊與高宏圖忍不住又對視了一眼,誰都沒說話,但誰都讀懂了對方目光中隱含的意思。盡管在表麵上這些人都對鎮虜侯恭順有加,但誰都不介意有人來挑戰李信的權威,非但不介意,他們之中甚至還有人小小期待著呢。


    “此處轅門外不是說話的地方,諸位既然來了,如果不嫌棄便進得營來,喝幾杯水酒,一同為高公接風洗塵,如何 ?”


    鎮虜侯出言相請,誰又能說嫌棄軍營中的水酒了?求之尚且不得呢?於是各級官員被紛紛請進了營中,就連他們帶來的依仗都被妥善的安置,酒肉統統端了上來,管飽管夠。


    頃刻間,一眾人等半路撲空以及連連被擋所帶來的不快在觥籌交錯間一掃而空。


    酒是最能拉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幾杯酒下肚,有些不拘形跡的官員也與營中諸將稱兄道弟互敬起酒來。三衛軍的將領們本來對文官印象不佳,但見有人主動稱兄道弟也不禁對此有所改觀,索性也放開了與之痛快暢飲。


    底下人可以肆無忌憚的喝酒,但是鄭三俊等幾位尚書們卻不能。之所以進到軍營裏哪是為了吃酒,乃是為了打探出這位高監軍的意向口風,盡管此人口口聲聲要低調,但誰能保證他沒懷揣了密旨呢?


    豈知正在幾位大僚各懷心思,遲疑揣測的時候,高時明卻主動說及了自己的來意。


    “咱家這迴南下本來是帶著從昌平募集的兵勇,但在山東被流賊擋住了,盧部堂又戰事吃緊,所以便一並交給了盧部堂由他調遣,希望早日打通運河,恢複南北交通。”


    高時明的聲音突然由高轉底,重重的歎了口氣,又抬起眼皮掃視著帳中諸位,緩緩道:“奈何咱家聖命在身,困在山東每日寢食難安,深感有負聖恩。這才打定了主意,由膠州乘海船,往湖廣赴任。”


    眾人聽這高時明講述自己這一路來的精力,卻是聽的性急,隻盼著他快點吧幹貨和盤托出。


    “咱家隻身下江南,將來史家會不會為咱家也曲筆美言幾句?”高時明的話好似自言自語,帳中卻沒人肯能迴答他。高時明也不以為意,仍舊自顧自的說著:“曲筆不曲筆的,咱家也不奢望。但咱家這一迴南下,卻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為萬歲守住這湖廣和江西。唉!奈何手中無兵,隻能仰仗諸位接濟……”


    與此同時,高時明起身拱手,竟是深深一揖。這是眾人所沒想到的,一番話娓娓道來,語峰陡轉竟是義正詞嚴,鄭重無比。隻讓在座諸位官員覺得心中異樣無比,這些話出自一個閹人之口,倒是讓他們這些聖人門徒有些尷尬。


    高時明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他們這些士大夫還不如一個閹人?讓一個閹人求著用心兵事報效朝廷嗎?


    掌翰林院事薑曰廣當時就落了臉子,想出言訓斥,但卻被身邊的學生拉住了衣角,搖頭示意他千萬不要犯糊塗,得罪誰都不能得罪宦官。薑曰廣這才氣鼓鼓的將手中酒碗重重頓在案上,不發一言。


    但是這一番話落在鄭三俊的耳中卻是另有一番理解,高時明這哪裏是在擺脫南京官員照顧,分明是在亦一種極為委婉的方式告誡他們,自己與李信是站在一邊的,你們難為李信就是難為高時明,幫著李信就是幫著高時明。


    熊明遇見機最快,當即答道:“高公言重,我等身為朝廷命官,自是責無旁貸。高公但有吩咐隻管直言便是!”


    高時明嘿嘿笑了起來,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又繼續說著:“咱家要向鎮虜侯借兵,要向諸位借糧草,否則平定湖廣江西之事,便無從談起!”


    聞言之後,鄭三俊與高宏圖又對視了一眼,他們均從對方的眼睛裏發現了一抹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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