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潭糧倉交付南京戶部的最後十萬石稻米押解入南京倉,龍潭縣令親自負責押解工作,在向戶部交割公文以後正準備去拜見巡撫孫鉁,卻得到傳訊,新近入京述職的都察院右儉都禦史史可法傳見。


    現在的陳文柄早就今非昔比,三趟糧食押運下來,滿南京城的大小官員,不管心中如何想,表麵上哪個不是禮讓三分?而且鎮虜侯也早有交代,隻要這迴水利差事辦的得當,將保舉他為應天府尹。


    陳文柄得了李信的話以後自是心花怒放,辦起差事來也是越發的用命,那次驚心動魄的秘密會議給他帶來的陰影也因此越發暗淡。就陳文柄所見所聞,鎮虜侯行事作為仍舊循規蹈矩,並無多大越軌逾製之舉,一顆懸著的心也就慢慢放了下來。


    至於史可法的傳見,按製陳文柄可迴應,亦可不迴應,但他本著即將出任應天府尹的想頭,要多結下些善緣,便在麵見過孫鉁後去了南京都察院。隻是讓他全然想不到的是,他這一去便失去了自由。


    都察院右儉都禦史的差事有巡行池州等地軍政,手握兵權,手下馬弁扈從如狼似虎,雖然沒有動粗卻將他軟禁在了都察院的廂廳之中。而那位右儉都禦史史可法,也全然不是官場上套近乎的路數,但見其麵沉思水,竟將一大疊訴狀摔在了陳文柄的麵前。


    “聽說應天府興修水利,是你在主持?”


    陳文柄自認身後有鎮虜侯撐腰,便不似以往那般奴顏婢膝,反而大有鎮定自若的架勢,點頭爽快的承認了史可法的問話。他隻聽史可法冷笑了一聲,又問道:“強占靈穀寺寺產之事可有?”


    聽到史可法問起靈穀寺寺產一事,陳文柄心總一動,此人進入南京不過一日功夫,怎麽就知道了南京靈穀寺與督造衙門之間的齟齬呢?


    但這事陳文柄自持並未失去一個理字,便斟酌著解釋,哪曾想史可法竟然當眾喝斥:“休要聒噪,你隻說有沒有強占靈穀寺寺產良田一事!”


    史可法的突然發作,使得陳文柄身子一震,下意識的迴了句有!史可法又是一聲冷笑,然後又問了幾個要害問題,著陳文柄照實迴答有無。陳文柄雖覺不妥,卻被史可法壓住了氣勢,隻好照實迴答。隻要安然返迴龍潭自有鎮虜侯為他出麵做主。


    很快陳文柄就發現自己將此事想的簡單了,史可法問完了所有問題後,卻並未有放他離去的打算,而是態度冷淡而又不容置疑的說道:“陳縣令,而今你事涉與民爭產,在都察院徹查清楚此事之前,還請你委屈幾日,安生在此間讀書吧!外間的事,你不必再操心了!”


    這話使得陳文柄心裏一片冰涼,預感告訴她,史可法對自己動真格的了,隻怕此舉也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或許他真正要對付的是鎮虜侯。在想通這一點的瞬間,陳文柄內心轉過了許多念頭,首先他下意識的想到,鎮虜侯會不會丟車保帥,但緊接著他就否定了這種想法。可是眼見著史可法大有先發製人的態勢,若施詭計使此事木已成舟,鎮虜侯就算再有通天之能,隻怕自己順天府尹的美夢也將破碎。


    一念及此,陳文柄要求對隨從交代幾句公事,史可法如何能讓他得逞,直接幹脆的將其拒絕。


    “不必了,調查官府侵吞寺產一案,你是敏感人證,若走漏了消息,你擔得起責任嗎?”


    陳文柄心裏大罵史可法,這是什麽理由,驢唇不對馬嘴。自從跟隨了鎮虜侯辦差以後,他也漸漸的有了幾分血氣,一時怒火上湧質問道:“我乃朝廷命官,一縣父母,又身兼督造衙門督辦,以你區區都察院右儉都禦史,隻怕還沒有權利限製本官的人身吧?”


    史可法哈哈大笑,隨即目光轉寒,正色斥道:“太祖立朝曾有明令,監察百官乃都察院分內事,有大事須上奏聖裁,小事則可臨機立斷!你一介區區縣令,坐下這等汙垢之事,以為有資格一汙聖聽嗎?”


    與此同時,史可法的馬弁也衝入廂廳之中,虎視眈眈。陳文柄情知今日難以得脫,隻好沮喪的承認了現實,嘴上雖做強辯,卻又如行屍走肉一般被史可法的馬弁強行“扶”到了都察院臨時騰出的一間空屋子裏住下,又被時刻監視了起來。


    一時間,陳文柄心亂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他隻恨不該貿貿然來了都察院,可那時又怎能想到史可法並非善男信女,現在後悔又有什麽用呢?隻負責看守的那兩個馬弁似乎油鹽不進,不論陳文柄如何搭訕對方都是一副待理不理的模樣,就算想買通他們代為送信也是全然沒有希望了。


    無計可施之下,身陷囹圄的陳文柄隻能唉聲歎息,坐以待斃。


    再說陳文柄帶來南京的書辦久等自家縣尊沒有音信,便有幾分安坐不住。因陳文柄走時曾交代去都察院辦些公事,便先去了都察院打探,隻是卻被對方告知,陳縣令早在一個時辰之前就已經走了,此時並不在都察院。


    書辦以為別是與縣尊走了兩岔,便又返迴迴臨時歇息的館驛,卻仍舊不見陳文柄的影子。他又以為也許自家縣尊又被巡撫傳了去,便耐心等候。誰知竟是苦等一夜沒有音信。書辦等天亮後便去孫鉁私邸打探,結果得到的消息,讓他大失所望,陳文柄昨日午後離去便再沒迴來。


    此時此刻,書辦已經隱隱意識到事情不妙,就算自家縣尊有急事,也但不可能不派人知會自己一聲。心中存了不詳的念頭,便再也安坐不住,留下隨從在館驛守候,如果縣尊迴來也好接應,他本人則騎快馬趕迴龍潭。


    隻是陳文柄根本就不在龍潭,書辦撲了空終於意識到事情反常已經超出了他所能掌控的範疇,便連夜往龍潭軍營中求助於鎮虜侯。


    “甚?陳縣尊失蹤了?怎麽可能?”


    陸九覺得有幾分好笑,雖然時局日漸惡化,可南京畢竟留都,又有大軍駐紮,治安卻並不差。堂堂一縣之長吏竟然失蹤了,這事說來豈不匪夷所思。不過與陸九一道的米琰卻隱約有幾絲擔憂。


    “此事不可小看,鎮虜侯眼下當尚未就寢,”說著他又衝那書辦說道:“你速隨我去麵見鎮虜侯!”


    經米琰提醒,陸九也覺得陳文柄失蹤一事可小,可大。何況此人還掌握著三衛軍的核心機密,若是有個萬一……想到此處陸九不禁冒出了滿額頭的冷汗。


    李信剛剛躺下便又被叫了起來,聽了那書辦講訴自家縣尊如何不見蹤影,也是和陸九一樣覺得有幾分可笑,堂堂一縣的長吏竟能在光天化日下的留都失蹤不見。


    但是可笑歸可笑,卻不能不認真對待,他仔細將書辦的話捋了一遍。


    “你的意思是,陳縣令為你所知最後的行蹤,是去了都察院?”


    麵對鎮虜侯的親自問詢,書辦倍感振奮,又滿是羞愧,如實答道:“是!縣尊走時交代右儉都禦史有事相見,後來小人曾親自去都察院打探,言及縣尊已經早就離開了!”


    右儉都禦史?李信忽覺有些異樣,便問道:“可是新近入京的史可法?”


    “正是史部堂!”


    直覺告訴李信,陳文柄的失蹤絕對與此人有關,但一時間卻摸不清頭緒。自己與史可法素未謀麵,三衛軍又與其從無交涉,他也斷不該與自己為難啊!但話又說迴來,倘若史可法果真與自己為難,先除去陳文柄,再以此為突破口直指自己,也的確是一招妙棋,狠棋!


    李信思量了一陣,認為此事還需以都察院開始,重新了解內情。他休書一封,讓那書辦持了去見孫鉁,再遊孫鉁出麵想辦法查清楚都察院搞的名堂底細。須知現在的孫鉁已經不是那個空架子巡撫了,自打驅逐阮大铖又順帶著將順天府尹何可剛拉下馬,南京城中再沒人敢小覷了他。包括執掌後軍,奉天子命鎮守南京的魏國公也是禮讓三分,若要查一個人的訊息,即便知情人得了某些關照,也得顧慮一番此中利害。


    這一日並無訊息。次日一早,孫鉁的家丁便與三衛軍派在南京城中的密探幾乎同時抵達了龍潭軍營,並且帶迴了讓所有人都吃驚莫名的消息。


    都察院正式發布文告,龍潭縣令陳文柄借主持水利之便利,借機強奪靈穀寺寺產,中飽私囊,實為大明官吏敗類。三日後將交付南京三司會審,以明正典刑。


    預感成了現實,李信反而輕鬆下來,至少知道了陳文柄在史可法手中,既然有了目標便可以從容應對了。眼見米琰與陸九等人均愁眉不展,便道:“諸位可有定見?說來聽聽!”


    米琰雙手一攤,“史可法此招可謂是又穩,又準,又狠!如今木已成舟,再想翻案,難上加難。陳文柄其人咱們斷不可見死不救,隻是事情棘手,卻一時沒有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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