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通稟一聲,卑下阮大铖求見魏國公。”


    與此同時,阮大铖本想掏一錠銀子送與那擋駕的家丁,可摸入懷中才發現身上分文未帶,情急之下隻好將隨身攜帶的一枚玉佩接下塞入那家丁手中。這玉佩乃是由上好的和闐籽料琢磨而成,其價又豈非百八十兩,拿他做了禮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家丁雖不識此玉價值幾何,但也清楚絕非三五兩銀子可比,於是馬上又喜笑顏開,隻說出的話讓阮大铖失望不已。


    “小人實話與阮老爺說了吧,今日您老實在是見不到魏國公,此事小人真真做不得主。”同時他有作勢將玉佩推了過去,“無功不受祿,阮老爺賞賜小人不敢受……”


    聽了這番說辭,阮大铖心中也是陣陣生寒,魏國公避而不見,更印證了此事於自己的嚴重性。看那家丁還在裝腔作勢,明明想要的不得了,還裝作一副無功不受祿的惡心模樣,他真想就此一把將玉佩拿了迴來,讓此人原形畢露。不過,盡管心事重重理智卻一直牢牢占據著阮大铖的思維,他大笑一聲,“收著!阮某送出去的東西,豈有再要迴來的道理!”


    家丁聞言利落的就將玉佩塞入懷中,還就勢又行了一禮。


    “謝阮老爺賞!”


    阮大铖騎馬失魂落魄的遊蕩在南京城寬大的石板路上,直到此時他的家丁根本才遲遲趕了過來。這也怨不得他們,為阮大铖備著的乃是萬裏挑一的良駒,其他人所騎不過是普通駑馬,又如何能跟得上呢。


    “走,迴府!”


    家丁跟班們不敢多言,以為老爺事情以了這才打道迴府,一個個趾高氣昂的隨著阮大铖返迴府邸。半路上,阮大铖忽然瞧見遠處一片濃煙,竟似走水的跡象。遲疑了一下,詢問左右。


    “城中誰家走水了?可有人去救?”


    “迴老爺,是筋子巷走水,整條巷子燒了快一半了,應天府尹剛剛過去,瞅著也是氣急敗壞呢,隻從誰家先燒起來的小人也不甚清楚。老爺若要了解,小人這就去打聽……”


    “不用了!”


    阮大铖麵無表情的阻止了家丁的獻媚,他十分清楚,黃宗羲的《公報》報社就在筋子巷裏,沒準火勢就是從他家起來的。心裏暗罵活該痛快,可終究是有種莫名的不安因此縈繞在心頭揮之不散。


    迴府之後,老仆早在府中守候,阮大铖將其招入書房密談,直到兩人對坐相望時,他才卸下了所有的偽裝,神情萎頓的攤在椅背上。隻沉重的歎息了一聲!


    “大事去矣!”


    這不是胡亂的杞人憂天。平日裏與他阮大铖勾連甚深的幾位重要官員,今日齊齊避而不見,就算傻子也能猜到事情不妙了!


    老仆也是神情索然,一時間不知如何安慰自家老爺,此時形勢的確是不妙到了極點。崇禎初年,自家老爺因為閹黨而獲罪,這事眾人皆知,但人們也還知道自家老爺與閹黨並非一丘之貉,不過是遭受了某些人趁機打擊異己的池魚之殃而已。因此才能得以保全巨萬家資,沒有慘被抄家。


    可今日江南士子舊事重提,甚至有心將自家老爺打成閹黨餘孽,逃脫懲罰的漏網之魚。這事就不僅僅是是非曲直那麽簡單了,眼看著事情越鬧越大,朝廷一旦介入,為了彰顯懲處閹黨不遺餘力,平息江南士人的怨氣,勢必也要以自家老爺為替罪羊了。


    老仆雖如此想,卻不願分析給阮大铖聽,事實上他也清楚就算自己不說,以自家老爺的才智也定然想得透其中關節。到了現在隻能用四個字來形容阮大铖的處境,“無力迴天”!


    卻聽阮大铖仰麵長長歎息一聲,“何至於此,何至於此?”


    明明事情一派大好光景與兆頭,怎麽一轉眼的功夫自己就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呢?直到此時,他才有些迴過味來,此事背後定然有黑手操縱,也許,也許……


    這個也許後麵的答案阮大铖卻無論如何都願意承認,他一直忽視了李信的存在,他從心底裏瞧不起這種粗鄙武夫,或許他們打仗有幾筆刷子,但是這種鬥智的活計卻是拍馬也及不上自己的。而今看來,自己似乎有些錯的離譜!


    阮大铖才不相信,那些一直被自己玩弄於鼓掌之中的複社蠢豬們會將時機把握的如此恰到好處……


    陡然間,阮大铖的身子突然一震,繼而臉上竟露出了一絲奇怪的笑容,然後又放縱的笑出了聲來。這可將他身邊的老仆嚇了一跳,自家老爺莫不是受了刺激,得了失心瘋?


    孰料阮大铖驟然又收了笑聲,低聲道:“速與沈兄送信,讓他悉數兌換了左夢庚拿去的米劵,不得為難。其間若有利差損失,由我阮某人承擔!”


    聲音一如既往的沉穩幹練,可是落在老仆的耳朵裏,卻實在不敢相信,於是又幾分結巴的確認著:“難道,放,放左夢庚走?”


    “沒錯!”


    兩個字從阮大铖的口中斬釘截鐵的突出!


    老仆對自家主人的朝令夕改大為不解,這也是他跟隨阮大铖數十年從未有過的怪事,便想再次確認,究竟是什麽使得自家老爺有了如此之大的改變。阮大铖卻沒等老仆開口,已經主動說了出來。


    “你一直跟在我身邊幾十年了,甚事也不瞞你。你說說,自崇禎朝以來,我折騰了真麽多年,所為何事啊?”


    老仆不假思索道:“自是重新入仕!”


    “不錯!隻為了這四個字,但今日起,這些希望全被那些複社蠢豬們給毀了,毀的徹徹底底!今上自登基以來打擊閹黨餘孽不遺餘力,試問我豈能再有出頭之日?”


    老仆的心髒突然猛跳了一陣,他從阮大铖的話裏似乎聞到了一種異乎尋常的味道,這一番話表麵上是在說自己已經入仕無望,可從另一方麵似乎還可以理解為,崇禎不死入仕無望,可如果崇禎死了呢?


    這些都是老仆的揣測,他可不敢真的就問了出來,徒然為自己和家主惹禍!


    ……


    應天府尹何可剛已經焦頭爛額,今日對他來說絕對是為官南京以來最為晦暗的一天。先是複社糾集了大批士子在國子監請願鬧事,緊接著南城筋子巷又遭了大火,整條巷子超過半數的宅院被付之一炬,這其中就包括聞名留都士林名流的《公報》報社!


    何可剛不傻,已經隱隱猜出了筋子巷失火一事當與複社發《留都防亂公揭》請願一事有關,《公報》對此旗幟鮮明的予以聲援支持,而其主筆黃宗羲更是複社骨幹。由此種種,筋子巷走水,更顯不是偶然發生。


    得知筋子巷大火的時候,何可剛正在南京工部尚書熊明遇家中。他本想與熊明遇討個主意,誰知這位熊尚書卻借著內急,尿遁了。何可剛十分清楚,自己身為應天府尹,似失火這等大災,他難辭其咎。且朝廷對於處置城中失火的責任官員向來從重,當他氣急敗壞的抵達筋子巷口時便已經能感受到灼人的熱浪。再看整條巷子已經陷入一片濃煙火海之中,不隻有多少房舍淹沒在其中。


    何可剛心下一片冰涼,火勢如果真控製不住,不但他烏紗不保,隻怕烏紗下麵的腦袋也隨時可能搬家了。念及此處,他隻覺自己的胸腔裏抑製不住的騰起了陣陣怨氣。


    說到底,這些幺蛾子都是阮大铖鬧將起來了,自己怎麽能陪著他吃掛落?他的反應也是極快,臉上浮現絲絲寒意,口中喃喃,“既然你不仁也別怪我不義….”


    直到此時此刻,何可剛想到的第一件事並非如何救火,隻簡單的交代了皂隸們,不惜任何代價,拆房拆屋,製造防火隔離帶,控製火勢……然後這位應天府尹便騎馬絕塵而去。


    留下一腦門子官司的皂隸在哪苦笑不已。這南城到處都是富紳權貴,自己區區一個皂隸哪有這等擔當和魄力去拆他們家的屋子啊?


    孫鉁一早起來,便覺左眼皮撲撲亂跳,跳的他有些心慌意亂。卯時未過,果然有家丁來報,南京士林名流在國子監發《留都防亂公揭》請願。孫鉁立即便明白這是針對阮大铖的行動,隻怕背後還有李信的影子吧。他連連為這行為拍案叫絕。誰知這還不算晚,過了午時又有家丁來報,南城筋子巷失火,且火勢沒被控製住,有越燒越大的趨勢!


    筋子巷失火?他下意識的就想到了《公報》,《公報》的報社就在筋子巷,失火難道與《公報》有關?他又忽的想到了今日在國子監請願的複社士子們。


    不過此刻的孫鉁已經沒有功夫探究失火原因,僅從他於家中便已經可以望見遠處騰起的濃煙,便知火勢不小,若不及時撲救,整座城被燒毀的先例也不是沒有啊。他身為南直隸巡撫,自然不能坐視不理。就在這個當口,應天府尹何可剛遞名帖求見。


    而何可剛見了孫鉁第一句話就是,“城中有歹人放火作亂,下官不敢擅專,懇請部堂主持大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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