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宇亮打定主意後便往默然不語的孫鉁身邊靠去,悄悄的說道:“賢侄,賢侄……”


    誰知話才起了個頭,孫鉁便打斷了劉宇亮,“閣老,孫鉁打算隨你去錦州!”


    “這,這……”劉宇亮一時之間有些難以置信,孫鉁居然主動提了出來,之前準備好的一番說辭都用不上了,大有一拳打空的感覺。


    就在劉宇亮愣神的當口,孫鉁又主動湊了上來,“閣老,一會前麵會有條河,洪部堂必然會讓孫鉁斷後,到時候閣老與在下一齊便是,等大隊都過去之後,咱們打馬直奔錦州!”


    劉宇亮心頭一驚,從孫鉁的話裏他察覺出了一絲異樣的味道,雖然不甚明顯,但決然是存在的,他敢以項上人頭打包票。不過,卻有一樁難事,劉宇亮吞吞吐吐的說了出來。


    “賢侄可還有馬?老夫這忠仆跟隨在身邊多年,不忍就此棄了他。”


    身為當朝的閣老能為一介家奴搭上麵子,求些東西,這在時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孫鉁注視著劉宇亮的目光裏本射出些許壓抑之色,然後又道:“馬匹雖然緊張,但這一戰死了不少人,倒是騰出來不少的馬,洪部堂要去了一些,但總歸是還給剩下一部分。”


    當即就命人分給了老管家劉福一匹戰馬,將老頭子感動的哭天抹淚,大有肝腦塗地的氣勢。


    前麵果然有一條河,黑燈瞎火的劉宇亮也不知道這條河是什麽河,反正結果正應了孫鉁的斷言。洪承疇以孫鉁熟悉此地為由,使其留下來斷後,然後又領著大隊人馬橫渡河水。劉宇亮磨磨蹭蹭跟在後麵,洪承疇也不理會,事實一路上兩個人的對話交流不超過三句。


    “閣老,差不多了,咱們去也!”孫鉁挺身提氣衝河對岸喊道:“洪部堂今日搭救之恩,孫鉁記下了,咱們兩部就此別過,他日再合並一處供殲韃虜!”


    嘹亮的聲音,飄過了河麵,在兩岸迴響不斷,片刻之後孫鉁一勒馬韁,剩下的百十殘兵簇擁著自家大帥飛速馳離河岸,徒留下了對岸的洪承疇隔河相望,無可奈何。


    一行人疾馳出三十裏後戰馬脫力,不得不放緩了速度重新積蓄馬力。劉宇亮經此之後對洪承疇的觀感驟然下降,想不到此人還活著,將來迴到朝廷裏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他太了解紫禁城中的皇帝,如若洪承疇在城破當時便帶著殘兵逃迴山海關,等著他的恐怕最輕也是個斬監候,可在宣布死訊後,他不但未死,甚至還領著殘兵在韃子身後做著頑強的抵抗,這對人心士氣的振奮是不可估量的,恐怕皇帝不但會將功折罪,還會再次加爵重用。


    劉宇亮一廂情願的在私下裏揣度著洪承疇,認為此人城府智計略之深遠簡直不可估量,卻渾沒注意到孫鉁緊張的遙望著北方,直到他喊出一聲“不好”,才猛然覺醒。


    劉宇亮被嚇的差點從馬背上掉下去,“怎麽了賢侄,可有異樣?”


    孫鉁一拍大腿,這一嗓子之後便再沒了動靜,弄的劉宇亮滿心的莫名其妙也摸不透自己這賢侄腦袋裏在想什麽。


    ……


    錦州城,陸九急吼吼來見李信,“十三哥,十三哥,你看誰來了?”


    卻見陸九身後跟著一個幹瘦小老頭,不是郭師爺還有何人。李信見是郭師爺來了,亦是欣喜不已。


    “郭師爺來的正當其時,正有樁難事不知該如何去辦呢!”


    郭師爺是跟著別闊兒的騎兵一起來的,他來此的主要目的是向李信報告一則來自山西的消息。


    “大將軍還是先聽聽小人帶來的消息,小人這個消息急,楊嗣昌以三省總督的名義,調太原之兵南下黃河去剿賊,家裏的人擋不住,新軍六營有五個營被調走了。”


    在座的人聽了無不怒火中燒,恨不得立即飛迴山西去,扒了那姓楊的老狗的皮。


    誰知李信卻完全不在意一樣,一副就這點小事的表情。


    “本帥知道了,姓楊的要調就調去吧,都是剿滅流賊,就是本帥坐鎮太原也攔不住的。不過眼下這樁事卻棘手的很,咱們占了錦州,本以為能斷山海關韃子的後路,誰曾想他們居然從海路往來運送物資,能不能想個辦法解決此事,徹底困死韃子。”


    “困死韃子?除非咱們也有船……將他們堵在海麵上……”


    郭師爺歪著腦袋似乎想的極為費力,卻聽陸九肆無忌憚的嘲笑道:“還當郭師爺有什麽了不起的主意,鬧了半天和咱們莽軍漢一樣,還不如讓他們的船開到陸地上來,咱們一把火將其全燒了。”


    話音未落,李信雙掌交擊,喝了聲好!


    “陸九一言驚醒夢中人!”


    陸九和郭師爺兩個人一頭霧水,不知李信究竟又生了什麽主意。陸九剛想問問究竟該如何對付韃子的海船,張石頭卻神秘兮兮的來了,進屋後附耳在李信身旁輕聲說了幾句。


    李信豁然站了起來,急切之下竟然將桌子上的瓷碗帶到地上,稀裏嘩啦摔的粉碎。


    “快,快帶我去見他!”


    張石頭應了聲諾,引著李信便向外去。陸九和郭師爺麵麵相覷,本來商量著如何對付韃子海船,現在居然就什麽都不管不顧了,聽說是要去迎一個人,究竟是什麽人能讓李信如此激動重視,恐怕就算皇帝老兒來了,李信也不會如此。


    陸九和郭師爺對視一眼,也緊緊跟了出去,他們也非常好奇,李信要去迎接的是誰。


    李信出了官署大門便飛身上馬直往南門而去,還沒等到城門口,陸九眼尖,一眼就瞧見了城門下馬上端坐一人,不是劉宇亮還是何人?不由得失聲道:“如何是他?”


    郭師爺沒見過劉宇亮,見陸九也有幾分發愣,更為好奇,急急追問:“如何,如何,大將軍迎的是誰?”


    “內閣大學士劉宇亮!”


    郭師爺那裏肯相信,誰都知道劉宇亮處處為難大將軍,大將軍怎麽會親自相迎,而且還如此激動緊張。再說了,劉宇亮身為內閣大學士,根本就不可能輕身犯險,深入韃子腹地。


    “莫要誑我……”


    郭師爺卻陡然發現陸九的表情似乎凝滯了,隻聽他自語著:“怎麽是他,他不是死了嗎?”


    劉宇亮更糊塗了,怎麽又出來了一個“他”?究竟哪個人才讓大將軍如此激動。


    與劉宇亮並肩而來的,正是當朝大學士孫承宗之次子,寧遠巡撫孫鉁。


    難怪李信聽說之後如此失態,當初他初到高陽時,正是這個一直看起來和和氣氣,但做事又極為認真用心的中年人,給了他幾乎滿城中所有人都有所不及的信任!包括孫承宗對李信也是既用且防,然而這個孫鉁卻不同,雖然心思才智絲毫不亞於乃父,但與人相處時卻少了幾分政客的老辣之氣,給人以如沐春風之感,說白了就是孫鉁常常待人以之誠。


    在聽說了孫鉁戰死遼西殉國的消息後,李信著實難過了一陣,為他的死而感到惋惜,誰曾想此人居然與洪承疇一樣,大難不死!


    “二公子,高陽一別不想今日在此相會!”


    李信細細打量眼前的孫鉁,精神麵貌與當初已經大為不同。相比高陽時的養尊處優,本來圓潤的麵龐也變得菱角分明起來,倒有幾分刀劈斧鑿之感。身上棉袍鱗甲,已經和身邊的武夫軍將一般無二,時局練人,竟生生的將一個溫文儒雅的讀書人搖身變成了赳赳武夫。李信下馬便要拉過孫鉁的馬韁繩。


    豈料孫鉁卻笑了,黝黑的臉膛更顯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讓人看著說不出的舒坦。然後,他的動作也極為利落,偏腿下馬一氣嗬成,舉起粗糙的雙手,正迎上李信去牽馬韁繩的手。


    四手緊緊相握,恍惚間李信居然有了恍若隔世之感。當初在高陽城中,並肩戰鬥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彼時他還是一介待罪的馬賊,孫鉁是高陽城中地位舉足輕重的孫家二公子。


    “都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今日李將軍又證此言,我大明人才輩出,相信趕走韃子那一天不會太遠。”


    孫鉁和李信兩人互相寒暄一番,將劉宇亮晾在一旁,使得他甚為尷尬。不過劉宇亮生來最善於自我解嘲,打趣二人道:“你們兩個別隻顧著卿卿我我,別忘了這還有滿大街的活人!”


    李信這才注意到劉宇亮居然是和孫鉁一同來的,不由得一愣。


    “劉相如何,如何親身犯險來此?”


    劉宇亮見自己成功將焦點轉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嘿嘿一笑,長歎一聲買了個關子。


    “這可說來話長了,還不是他老父逼著老夫來此,老夫說不得隻好再拖著這把老骨頭來個千裏走單騎!”


    劉宇亮說的嬉笑,但孫鉁卻將他的來意告知了李信,李信大為震驚,山海關相鄰的義院口居然破了,而孫承宗不指望朝廷竟是將希望寄托在了身在重圍中的三衛軍,還真是高看他李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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