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京師數月無雨,幹熱如火爐燥熱難耐,舉朝人心也如這情境,隱隱醞釀著不安的種子,一騎快馬自西方而來,騎手滿身征塵,背上插旗讓人心頭為之一凜,是西麵戰事的傳報軍卒。


    一個時辰之後,內閣大堂便炸了鍋,奈何隻有值班的堂官,幾位大學士年歲都大了耐受不住熬人的酷熱,紛紛迴家避暑去了。急的幾個五六品的堂官一麵派人急往幾位大學士家請人,又一麵將這份軍報抄錄了送往文華殿。


    畢竟事情耽擱不得,如此做也無可厚非,大明天子朱由檢接獲這封戰報之時,也正在納涼小憩,展開之後隻看了兩行就霍然站起身來,將身邊小幾上的冰盆,酸梅湯帶了個稀裏嘩啦,撒落的滿地都是。


    “朕的閣臣們呢?立即傳他們來見朕!”


    小宦官有些日子沒見皇帝如此失態了,眼見滿地狼藉也不敢收拾,撲通跪在地上,連連口稱有罪。將朱由檢看的一陣心煩,攆他去傳召閣臣,小宦官這才哆哆嗦嗦答道:“內個的大臣們已經派人去請了,想來也該到了?”


    朱由檢眉毛一擰,斥道:“如何?眼下這等局麵,內閣連個值班的大學士都沒有?”


    小宦官答不上來,隻是跪在地上叩頭如搗蒜,這讓朱由檢更加心煩,王承恩不在紫禁城,身邊連個可心的人都找不到了,大臣們也個個都是屍位素餐,陽奉陰違,任他心力憔悴也難以改變這種讓人絕望的風氣。


    好在這種情況沒有持續多久,被起用不久的內閣大學士劉宇亮第一個趕到了文華殿,隻見這位頭發花白的老頭子,渾身熱氣騰騰,滿頭大汗,來到丹墀下行三跪九叩大禮。


    朱由檢擺擺手,令他從簡起身,直接深入主題。


    “這是洪承疇自大同三衛送來的軍報,劉卿且先看看,可有應對之法?”


    劉宇亮費力的起身,從小宦官手中結果轉送來的軍報文書,大致掃了一遍,不禁勃然色變,然後又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重新看了一遍,久久之後倒吸一口冷氣。


    “聖上,東虜果真若出兵十萬眾,恐怕隻有從遼西山海關調遣孫閣老的關寧軍赴不可,李信的三衛軍雖然善戰卻隻有萬餘人,又遠在邊牆之外,眼下行蹤不明。洪承疇的宣府兵戰力也不俗,但滿打滿算也隻有兩萬餘人,其中三有其二還都是新募之兵,再者又經曆了數次變故,其究竟能否一肩獨挑重擔,還是值得商榷的……”


    劉宇亮侃侃而談,將各種利弊一一擺在了朱由檢麵前,這個老頭子此次複出以後,果然比以往更加的謹慎了,看其眼下的言行,倒也算忠於分內之事。


    朱由檢對劉宇亮的表現比較滿意,但是從劉宇亮口中得知了李信的各種不靠譜行為,終於也在這一刻使得他的不滿達到了一個臨界點。


    “李信出邊牆究竟作甚去了?內閣和兵部有沒有知道的?”


    朱由檢是知道李信率部往三衛去的,高時明在太原早就將其行蹤一一稟報,其時他對李信的作為也頗為滿意,認為此人不安於享樂,主動視察邊關,錘煉邊軍,是值得各地武人學習的楷模。有一陣他甚至,要將李信的勤於任事立為全國楷模,可是還未來得及實施,就出了這一檔子事,結果是他準備立為楷模的李信不見了蹤影。


    而緊要關頭,頂在前邊的卻是朱由檢並不甚看好的洪承疇,就實而言他心底裏還是對洪承疇能否擋住東虜十萬大軍沒有把握,一時間殿上冷了場,朱由檢沉吟不語,劉宇亮也不輕易開口。


    終於還是劉宇亮熬不住文華殿中這讓人心驚肉跳的寂靜,再次跪倒進言:“臣劉宇亮建議,立即調遼西山海關孫閣老的關寧軍西赴大同,廓清戰局!”


    朱由檢不是沒想過孫承宗,但山海關乃是京師通往遼東門戶,地位實在舉足輕重,孫承宗新組建的關寧軍非到了萬不得已之時,他是不願輕易調動的。


    “若東虜趁機由遼西發起攻勢又當何解?”


    劉宇亮認為這並不可能,“東虜丁口不過十幾萬,很難在兩處同時發起大規模的進攻,十萬大軍已經是所能動員之極限,既然大同戰事已經占去了其丁口大半之數,寧錦山海關防線固若金湯,東虜若不全力施為,根本不會對其造成根本性的觸動。更何況,東虜自起兵叛亂以來,從來都是集中兵力攻其一點,似這等分散兵力做兩個拳頭之狀的攻擊,還是絕無僅有的……”


    朱由檢還是放心不下,對於是否調孫承宗大軍往大同去猶豫不決。


    很快,幾位內閣大學士陸續趕到了文華殿,朱由檢強忍住了心中的不快一一問計,眾位大學士在得知了劉宇亮的建議後,便異口同聲的附和起來。


    “調山海關之兵雖然要行險一些,但由目下情形看,的確是不二的辦法,更何況寧錦山海關防線固若金湯,東虜想要突破談何容易。”


    “是啊,宣大則不然,曆經數次戰亂已經殘破不堪,若是將所有希望寄托在洪承疇的三萬宣府兵,以及不知所蹤的李信三衛軍身上,也太過拿京師的安危當作兒戲了,一旦宣府被破,東虜長驅直入……去歲直隸塗炭仍還曆曆在目,為今之計不可不防啊!”


    去歲東虜入寇是朱由檢心中一道至今還為平複的傷口,其破壞之大也創下了東虜曆次入寇之最,正是這番言辭,最終推動了他痛下決心,調關寧軍趕赴山西大同。


    但令任何人都料想不到的是,當日晚間孫承宗的次子孫鉁匆匆抵達京師,並連夜要求覲見皇帝。朱由檢對此愕然不已,他正準備第二日派人去山海關傳旨,如何今日晚間孫承宗的兒子就到了?一絲不詳的預感籠罩在了他的心頭。


    朱由檢當即接見了孫鉁,孫承宗的這個兒子已經四十開外,經過遼西朔風侵蝕,渾身上下與半年前陛見時多了幾分滄桑凜然之氣,心頭有感一陣動容,誰說大臣們隻知道爭權奪利,對朕陽奉陰違?孫家父子如眼前所見,不就是任勞任怨,一心撲在了國事上嗎?


    一念及此,朱由檢心中竟然罕見的生出了幾分愧疚之情,平心而論,他對孫家父子並不好,甚至有些過於苛責。可這還不是孫承宗年資太老,功勳太盛,若不打壓下去,一旦尾大不掉將遺患無窮,但是經過這半年多的風風雨雨來看,這一家子還當得上是滿門忠烈之士。


    如果朱由檢沒有記錯的話,這孫鉁至今還是舉人,此番戰事過後賜他同進士出身,再補上關鍵實缺……


    正心下盤算間,孫鉁已經行完麵君大禮,再出口說話卻已經泣不成聲。


    “……老父突發風疾,暈倒於軍中,已經不能視事,性命猶在旦夕之間,臣代父乞恩還鄉……”


    朱由檢直覺腦中轟然作響,如何?孫承宗發了風疾?那朕的寧錦防線怎麽辦?大同的危局又該如何應對?接下來孫鉁又說了些什麽已經是一個字都沒聽得進去。


    良久之後朱由檢一聲歎息,“高陽小城早就破敗,缺醫少藥,遠不如京師便捷,孫閣老病情若穩定了,朕便將他接來京師將養。”


    孫鉁聞言趕忙跪倒磕頭謝恩,然後又道:“家父在風疾之前已經聽聞大同戰事,曾有言,若是萬歲有旨意調兵,可令總兵尤世祿領兵前去!”


    孫鉁在剛到京師時就從內閣中的孫承宗門生故舊口中聽說了皇帝準備由山海關遼西調兵的事,而孫承宗又的確曾做此言,眼下見皇帝憂慮,他又是個心思單純之人,更不及細想後果,便一股腦的說了出來。


    朱由檢聞言之後果然大喜,身體前傾語速急促的追問道:“孫卿所言可當真?太好了,孫閣老果真說過尤世祿可獨領一軍?”


    孫鉁點頭,看到皇帝喜出望外,能為君分憂,心中好受了些許。


    孫承宗風疾不能視事的消息太過重大,這也意味著薊遼的主帥必將換人,在屏退了孫鉁之後朱由檢再一次召集內閣所有大臣,連夜商議補缺孫承宗的人選。


    這則消息就向瘟疫一般迅速在京師擴散開來,一時間人心惶惶,重臣們更是大有人人自危之感,孫承宗不行了皇帝必然要派人頂替於他,滿朝重臣就這幾個人,肯定要從他們之中挑選,可薊遼的官是那麽好當的麽?麵對的可是滿清,一個不小心就有人頭落地,家破人亡的危險境地啊!


    滿殿的大臣都沉默不語,就連一向智計百出的張四知都沒了聲語。最終,還是劉宇亮再次提出了建議。


    “啟稟聖上,目下情形局勢,臣恐隻有楊嗣昌能頂替孫閣老的薊遼之位!”


    朱由檢立時眼前一亮,對啊,如何憂愁之下,竟然將他的第一心腹楊嗣昌給忘了,此人之能可絕不下於孫承宗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賊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五味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五味酒並收藏明賊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