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家在太原根深蒂固,又有晉王大樹乘涼,張尚書非敗不可。”


    茶肆裏亂哄哄一片,有嗓門大的便就城中傳聞發表自己的看法,有人對這種看法卻不以為然。


    “未必,張尚書畢竟在朝為官多年,又當過內閣大學士,盧家在勢大也脫不出去還是個商人,如今這大明商人還能騎在堂堂大學士頭上拉屎不成?”


    先前的大嗓門嘿嘿一笑,“若是換在以往,兄台之說某亦讚同,但如今形式卻未必!”


    茶肆裏你一言我一語,亂嗡嗡一片,李信聽的莫名其妙,什麽盧家,什麽張尚書,敗了勝了的,究竟發生了何事,看情形似乎也在城中算是轟動一時了,如何自己卻隻言片語都沒聽到過?存著這個疑問,李信將目光轉向了田複珍。田複珍立刻就讀出了李信眼神中的不解與不滿之色,剛想解釋一番,卻聽又有人陡然提高了聲調。


    “這還不明白嗎?頭幾日司府之爭裏誰得了上風?”


    “那還用說,咱這太原城中與總兵府做對還能討了好去?那又與此事何幹?”


    “何幹?兄台怕是忘了司府之爭所為何事!”


    這句話一出口,茶肆裏竟然有一瞬間沉默了下來,緊接著便又是片亂嗡嗡。


    “難道,難道是那署名南雷的‘工商皆本’之言?”


    茶肆中立即噓聲一片。的確,總兵此舉無疑是在為城中商人張目,眾人也驟然記了起來,重商之風氣就是在那位前將軍的大力扶持下而掀起來的。如今張尚書與商人較力,豈非就是與總兵較力?


    立即便有人失聲道:“難,難道盧家的背後,竟,竟是山西總兵?”


    茶肆眾人口中張尚書與盧家因何而起了爭執,李信不清楚,但也聽明白了他們話裏話外的意思,似乎城中很多人都在認為是自己給那個盧家撐腰。


    這時田複珍才低聲解釋道:“百姓口中的張尚書便是條例委員會的張閣老,兩家因為城東的一處宅子起了爭執,張閣老曾為此告到陽曲縣令那裏。”


    陽曲縣治便在太原城,民事糾紛找縣官父母正是合適不過。


    李信哦了一聲,原來是財產糾紛,這種事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的好,總兵府肯定不適合插手,而且張方嚴為人方正又有原則,想來他是不會仗勢欺人的。


    若是這等事,田複珍不來說與自己聽也算合乎情理。隻聽田複珍突然沒來由的說話了一句,“田某隻覺得奇怪,大將軍所頒行的新稅條例,雖然對絕大多數商販有利,卻是傷了巨賈大商自身,因何民間卻在傳,大將軍是幾家大商背後的靠山?”


    太原城中盧王周三家大商巨賈,李信此前也了解了一些他們的信息,這些人均以販鹽起家,避難返城之後似乎又極為低調,也都是工商衙門裏的重點關照扶持對象。


    “田某還是不明白,既然大將軍鼓勵工商,對於這些背景身家都極為雄厚的大商巨賈理應拉攏才是,可為何還以新條例對其加以限製?”


    茶肆裏議論張家與盧家的矛盾已經不能吸引李信的注意力了,他頗有耐心的給田複珍做著解釋,“野馬想要為人所用還要給它上馬轡頭,這些大商巨賈們都野慣了,若是不以韁繩馭之,恐怕將會與本帥發展工商的計劃上,成為一大阻力!”


    盧王周三家雖然是以販鹽起家,但如今所涉獵的卻是各種吃穿用的南北貨物,若是都由這幾家壟斷,中小商販在山西在太原府也就失去了存貨的土壤,而自己扶持工商的策略,最終就會成為服務大商巨賈往往自己兜裏撈錢的幫兇。


    田複珍似懂非懂,他於工商一塊知之甚少,比較之下,當是與權術相類似,既用且防,如此才能遊刃有餘的駕馭他們。其實,田複珍還是沒有理解李信的用意,李信的用意與其強調的扶住工商一直是高度一致的,隻是他習慣性的便想到了權術用人上頭。


    兩個人悶頭喝茶,外邊卻有人找了進來。


    “可算找到大將軍了!”


    田複珍麵對大門口,一眼便瞧見了是暫居與總兵府中郡主的從人,手中還捧著一疊報紙。每日裏都是此人將郡主做好的各式吃食,送去兵營,他也沒少一飽口福,對此人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如何,今日郡主又送來什麽吃食?”


    那人赧然一笑,道:“讓府尊失望了,今日吃食沒有,報紙卻是有一份。”


    田複珍奇道:“如何?郡主送的報紙?”


    “小人也納悶,報紙這東西不當吃也不當用,難道大將軍還買不到麽,非要郡主買了送來,當真奇怪!”


    李信突然意識到,這很可能是郡主有東西要給他看,並且這東西就記載在報紙之上。報紙不用看都知道是《太原午報》。並且整個太原城中的報館也隻此一家。隻不過由於報紙整日裏印發的大都是些城中隱秘之事,這種八卦周刊他也沒有功夫去多看一眼。他上下翻了幾翻後,目光終於落在其中一頁的記載之上。


    標題極具震撼性,“有錢能使鬼推磨,尚書商賈較力今敗北”,李信頓時便了然,這說的肯定就是今日茶肆中議論紛紛的張盧二家的經濟糾紛一案。李信又翻了一遍,確信這有錢能使鬼推磨一文便是郡主讓他看的內容。


    如何張方嚴竟敗了?在李信腦中首先浮現的是如那六尺巷一般的故事,張方嚴寬宥大度,“讓他三尺又何妨”,可看正文就全然不是所想的那般了。


    依照其上所言,據張方嚴府中雜役透露,老頭子一早唉聲歎氣,感歎自己堂堂大學士竟然敵不過一介商賈。然後便遣了家丁送拜帖,妥協去了。


    這種解決著實出乎李信意料之外,但所載隻有張方嚴如何認輸,卻對兩家矛盾語焉不詳,因為一處宅子就讓堂堂大學士低頭認輸,這太叫人匪夷所思了,李信隻好再次詢問田複珍其中是否還有隱情。


    田複珍卻道:“這等糾紛都是公說自己有理,婆也說自己有理,若非審案查實,田某也不敢斷言。城中隻瘋傳,盧家拆了張家於城東的宅子,兩家官司也打了有些時日,至於兩家如何博弈,便也沒再去關注。”


    李信看著那“有錢能使鬼推磨”的標題若有所思,這篇文章裏雖然隻字不提誰對誰錯,但卻能從字裏行間中,無時不刻都透出盧家仗勢欺人的味道,但對方是致仕大學士,可不是軟弱可欺的百姓平民,其中是否還有挑唆民意的意思呢?李信頓時便想到了郭師爺,這廝一直攛掇他打壓城中盧王周三家大商,認為這三家將是聯合商社的勁敵,事實上因為他們的返迴,聯合商社這個月的收入已經有了減少的趨勢。


    報館又是商社名下的產業,郭師爺身為商社高層,插手其間也是易如反掌。李信似乎看到了郭師爺於背後推波助瀾的影子,但是作用幾何則不得而知。


    與此同時,田複珍也看到了報紙上的新聞標題,立即便也猜到了郭師爺身上。他從李信越發凝重的表情猜測,郭師爺這一迴擅自搞小動作恐怕觸碰了大將軍的底線。不過他隻猜對了一半,李信的確是對郭師爺搞小動作已經隱隱有了不滿,但卻不是因為他瞞著自己擅自行動,而是他在借用商社裏力量公然打擊合法商販,這篇文章除了引用過張方嚴一句話,滿篇都是臆想之詞,若是為大多數人所接受,萬一隻是捕風捉影的事,那對局麵的影響必然就不會小了。


    這種互相之間對立拆台的局麵,絕對不是李信樂意看到的。一念及此,微服私訪的興致頓時便沒了,實際上李信已經有所收獲,對這件事的處置可大可小,一旦偏幫偏向,難免不傷了人心。他決定迴去敲打敲打郭師爺,實在不行,隻能先停了他的職務,讓他好好反省反省。


    如此沒有大局觀的氣局狹小之人,放在商社中如此重要的位置上是否還合適,李信已經在心中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幾個人剛要離去,便聽有人高唿:“午報來了,午報來了,出結果了!”


    “如何,如何?快說!”


    李信循聲望去,隻見一人手舉報紙,一字一頓的念著。茶肆中眾人聽罷頓時又是噓聲一片,聽其中隱隱然似乎還蘊含著對張方嚴這麽快就服軟而產生的可惜之情。他立即就明白了,這些人當是覺得此是了結的太快,沒了好戲看,才覺得可惜。;


    李信大搖其頭,現在的人啊,古今都是一樣,唯恐天下不亂。正應了那句話,自己的喜劇是建立在別人的悲劇之上。乘興出行,敗興而歸,李信迴到兵營中,屁股還沒坐熱,郭師爺便急吼吼的來了,離著老遠,便一如以往般誇張而又急促的高唿著:“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李信早就對郭師爺這種誇張見怪不怪,頭也不抬的問道:“何事急吼吼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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