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有弟是城中世襲軍戶出身的老戍卒,今日本不該他當值,便迴到城中家裏稀罕稀罕剛剛足月的長子。誰知半夜起來解手之時卻突然發現東邊天際有火光衝天而起。


    走水了!他下意識的想到,又下意識的急急出了家門,準備去參與救火。宣府城小,人口卻多,房屋擠擠挨挨,從東到西,從南到北,連成一片。所以他下意識的出去救火不是責任心強,而是他怕大夥借著風勢蔓延的快,直燒到自己家裏可就不妙了,唯一的兒子剛剛滿月可經不起折騰。


    賀有弟剛上了街就立即感受出氣氛的不妙,此時的街上已經有了不少的人,都是城中軍卒,卻是往火場相反的方向奔去。這讓賀有弟大為奇怪,他逮到迎麵撞上來的一名軍卒問道:“城東著火了,為何不救,還往西去?”


    “出大事了,不敢去東城!”


    “甚事能比上救火要大?”


    “俺也不知,就看見有人血淋淋的從東麵過來,俺們便跟著一起跑了!”


    那軍卒跑的上氣不接下氣,說話也語無倫次,賀有弟的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何事,也就不再揪著他問。迎著稀稀拉拉的往西去的人奔火場狂奔。很快他便發現了事情不妙,前方竟隱隱傳來慘叫與喊殺之聲。


    賀有弟定睛看去,卻被嚇的一哆嗦,趕忙閃身進了巷子裏躲起來,竟是一群瘋子舉著大刀到處劈殺軍卒。他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十有**城中鬧了兵變。


    此時,賀有弟便顧不得救火了,打算原路返迴家中,保護婆娘和孩子,實在不行就尋個機會逃出城去避難。想法雖好,可等他原路返迴時,卻發現已經道路不通,不知從何處又殺出一股亂兵,仍舊是見人就砍,見人就殺。他雖然世代戍邊,可打過的仗用一隻手就能數過來,還都是跟著打打雜,送送糧草一類的額活計,真正上陣殺敵則一次都沒有,所以一看到前麵又見了血,腿就有些發軟,躲在巷子裏進退兩難。


    但人在絕境之時會因為生命中某些重要的因素而由悲憤轉化成力量,而賀有弟化悲憤為力量的誘因便是身在繈褓中兒子。他終於義無反顧的衝上了迴家的必經之路,提著撿來的雁翎刀劈殺出一條血路來。


    當他狂亂劈殺之時,城西又燃起了熊熊大火。賀有弟睚眥目裂,他清楚的分辨出,城西著火的位置正是他家的位置所在。憤怒和焦急衝昏了賀有弟的所有感覺,甚至連身上的刀口都已經感覺不到疼痛,隨著包圍上的人越來越多,他明白自己今天要交代在這裏了。


    可想象中的死亡不但沒有到來,賀有弟的麵前竟然唿唿啦啦來了一大群人。圍攻他的亂兵見勢不妙便紛紛溜掉。


    這些人將賀有弟的勇猛看愛眼裏,邀他同行,他卻一口拒絕,表示要迴城西家裏去接婆娘和孩子。這群人裏為首的為首之人聲音低沉的告訴他,“不必迴去了,一場大火,什麽都沒跑出來,跑出來的也都被亂兵斬殺!”


    賀有弟看著火勢知道此人所言不虛,卻無論如何都不願承認,他突然覺得此人眼熟,脫口道:“大人可是總監李公?”


    那人突然苦笑,“還甚的總監,光杆總監了,現在城中到處都是亂兵,你一個人多半撐不下去,不如隨咱家去城南糧倉,那裏有護糧隊都是咱家的精銳,晝夜執勤,亂兵還打不到那裏!”


    賀有弟此時近距離觀察眼前堂堂軍務總監大太監李鳳翔,竟也隻是個普通的中年男人,甚至還透著幾分軟弱。但是他拒絕了李鳳翔的提議,執意要迴家去。就在他準備再次上路之時,忽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逐漸模糊,直至一片無盡的黑暗。


    等賀有弟再醒來時已經不知身在何處,充耳所聞到處都是喊殺一片。


    一個軍卒見他醒了,便遞過水囊讓他喝點誰,賀有弟卻心憂如焚。


    “兄弟,這,這是哪裏?我我如何了……”他不清楚自己是如何到的這裏,入眼的一切都很陌生。


    “這是城南糧倉,你急怒攻心昏了過去,是李公救得你,不過,不過這迴卻不知道誰能救救李公了!”


    這個軍卒說到一半,竟然有幾分哽咽,賀有弟生來最憤恨男人哭哭啼啼婆婆媽媽的,喝道:“男兒丈夫,作甚女兒態!走,隨我去殺敵!”經過一番廝殺後的賀有弟竟似脫胎換骨一般。


    那軍卒則絕望的道:“沒用的,是韃子進城了,他們裏應外合,咱們堅持不了多少時間了。”


    賀有弟腦子裏轟的一聲,他一直以為是鬧了營嘯,很快就能平息下去,可萬萬想不到竟然是韃子進了城,若真是如那軍卒所言,他們的掙紮還有意義嗎?


    正猶豫的當口,隻聽前邊高牆門外有人大喊了一嗓子,“快頂不住了,趕緊都出來拚命!”


    賀有弟不再猶豫,隨著場院裏最後幾十個軍卒衝了出去。卻見,那位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總監李鳳翔亦身先士卒揮舞著一柄雁翎刀陷入廝殺之中,有了生力軍的加入,他們顯然在勢頭上又猛了一截。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賀有弟絕望的發現,亂兵太多,多到幾乎殺不幹淨,殺到雁翎刀都卷了刃,殺到手腕子都快抬不起來。他不知道宣府城中是如何混入這麽多韃子的,隻才想著,或許韃子已經破城了,並且已經蜂擁而入。


    隻有李鳳翔口中泛著苦澀,當他被人從睡夢中喚醒,意識到城中發生了大亂的時候,一切都變了,軍中上下各營的軍將他竟一個都聯係不上了。在徒勞的進行了一番努力之後,他驚悚的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對宣府城中大軍的控製,換句話說,宣府城已經不在他的掌控之中。


    幸虧高鏗見機的快,想到糧倉還有最後一支可靠完整的力量,但他們頑強的抵抗到此時便已經是極限,眼見著擋不住亂兵的腳步,眾人便都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


    或許天無絕人之路,竟又殺了過來一支人馬,將亂兵衝了個七零八落。


    “哪位是總監李公?我等城中商人,願與李公一同抗敵!”


    李鳳翔剛要答話,卻被高鏗攔住。


    “咱家便是,你們如何過來的,城中情況如何了?”


    豈知對方為首一人冷冷看了高鏗一眼,又瞥了李鳳翔一眼,卻並未多說什麽,隻淡淡道:“城中守軍完了,真沒想到我堂堂明軍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對方的話像一根鞭子狠狠的抽在李鳳翔臉上,卻又張不開口來說上些什麽。


    “為今之計,隻有堅守待援了,相信援兵天亮之後便可抵達,隻要過了這一夜!”


    李鳳翔張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閉上嘴將那沒說出口的話給咽了迴去,究其原因,說出來徒傷士氣,不如讓大夥有個盼頭。他身為宣府軍務總監,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宣府的兵力部署。


    李鳳翔到任之後奉行的強幹弱枝政策,由京師接手自洪承疇的兩萬陝兵主力均留在了城中,而其他雜牌兵則分置各衛。他打算的是,一旦其他各衛有警,大軍主力集中,可以最大兵力對敵。但萬萬想不到,韃子竟然直接削斷了這最強硬的枝幹,還讓他上哪裏去盼援兵?至於朝廷,短時間內就更指望不上!


    賀有弟發現了一些端倪,雖然這些人突然殺出來的人自稱行商,但進退起來卻一板一眼,倒頗似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士。


    形勢進展順利,遠超阿克濟阿想象,他的細作早就於月餘之前便隨著範永鬥的商隊進了宣府之中,更對城中各軍將做了細致的調查,在阿克濟阿一聲令下之後,第一批被刺殺幹掉的就是宣府軍中的這些軍將。此次行動之前又隨商隊化妝改扮進來了上千人,殺掉那些軍將之後,他又立即命人分別於城東和城西兩側防火,以吸引城中軍卒前往救火,然後伏兵便藏於必經之路,等明軍一到便當即砍殺。


    在攻下總督府和衛司衙門以後,阿克濟阿發現大太監李鳳翔和當地的指揮使雙雙不見了,但這並不能影響他的好興致。這兩座衙門的陷落,意味著城中明軍已經失去了統一指揮,將是一盤散沙,他現在所需要做的是控製住城中局麵,等待大軍,然後運糧走人。


    轟轟轟!


    阿克濟阿突然覺得大地都在震動,城中黑漆漆的夜空頓時騰起了好幾個火球來。


    “什麽情況?”


    “稟章京,明軍營中的火藥被甲士們引燃了,明軍已經徹底崩潰!”


    阿克濟阿大笑三聲,連連說好,“城中隻要發現明軍蹤跡,格殺勿論!範永鬥怎麽還沒來?”他突然想起來已經派人去請他,確實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靜。


    “迴章京,範永鬥在入夜之前逃了,此刻不在城中!”


    好一個狡猾的範永鬥,竟是小瞧了他。阿克濟阿重新評估了範永鬥的狡猾之後,便帶著人劍指糧倉,拿下城中明軍最後這一出據點他勢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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