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間一戰,三衛軍幾至精疲力竭,離開京師往北十裏安營,所有士卒衣不卸甲,枕戈待旦。營帳之外刁鬥陣陣,幽寂黑暗的營門外,草叢裏突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亂,竟是埋伏的暗哨抓了賊兵的奸細。


    “俺不是奸細,俺是孔王爺的信使,俺是孔王爺的信使!”


    這被抓的賊兵大聲疾唿,生怕官軍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他宰了,耽誤了王爺的大事!


    三衛軍的普通軍卒可不知道孔王爺是誰,但也沒將其就地處決,而是不知從哪尋了塊破布塞進奸細嘴裏,省得他大喊大叫,徒惹不安,同時又用麻繩摟頭將其捆了個結結實實,提著去見值夜的營官。


    這個奸細就是孔有德派來與李信接頭的張五,幾經轉折,他終於見到了傳說中的吃人將軍,李信!


    張五的反映大體上與初見李信之人一般無二,都是在忐忑中吃驚,隨即又有種也不過如此的意味。


    李信早就習慣了人們以訛傳訛的名聲,對這種奇怪的目光也已經見怪不怪,他奇怪的是孔有德竟然還沒過夜就轉變了心思,居然主動投誠。


    這其中究竟有幾分可信,他盯著那傳信的使者看了半晌也沒瞧出半點不妥的端倪,隨即便也明白,他一個送信的又怎麽可能知道孔有德的核心機密,至於孔有德接受招安是真是假,不妨親往會麵,便可知這貨究竟打的是什麽主意。


    半個時辰後,二百餘騎的馬隊由整齊森嚴的三衛軍軍營中唿嘯疾馳而出,直往西部的一片林地而去。整個過程出人意料的順利,既沒有埋伏,也沒有複雜的接頭暗號,隻見那張五搗鼓了一串奇怪的聲音之後,孔有德便悄無聲息的出現了,竟是連馬都沒騎。


    “孔兄好決斷,居然沒過夜便已經有了主意!”


    孔有德也不隱瞞,如實相告,然後隻痛快說一件事,那就是兩軍合擊王國徽中軍,用不上敲定細節,隻約定好攻擊方位與時間等大致條件。


    “寅時三刻,孔某出兵擊其側翼,舉火為號,李將軍便可趁勢由北麵掩殺,屆時那王國徽插翅也難飛出你我兄弟的手心!”


    李信對孔有德如此突兀的態度轉變與親近感到有些肉麻,但對他的意見卻是點頭讚同,就在話別分道之時,他忽然想起一事。


    “聽說吳三桂在流賊軍中,此人下落如何?”


    孔有德先是一愣,隨即恍然道:“李將軍說的可是那吳山?此人高冷,雖與咱一道投了劉國能,卻性情孤僻,一向獨來獨往,隻是他那隻騎兵真叫人膽寒,若是沒猜錯的話,非關寧鐵騎莫屬!”


    李信聽他說的囉嗦便出言打斷,追問道:“此人可在流賊大營?”


    這一節至關重要,此人數千騎兵足以左右戰局勝負,而李信的三衛軍雖然久經戰陣,但能否應對機動靈活的強大騎兵還是未知之數。


    “圍了京師以後,他就率部北上了,至今沒有音信,不知去了何處!”


    “屬實?”


    “千真萬確!”


    李信盯著孔有德,同樣也沒看出任何可疑的端倪,至於因何北上卻是無暇顧及了。


    張五站在孔有德身後目視官軍人馬消失在夜色之中,突然問道:“王爺真的要接受招安?”他是正統流賊與絕大多數人一樣,對官軍有著天然的不信任。


    豈知孔有德啐了一口笑道:“爺豈會做為他人火中取栗的蠢事,到時候咱們隻放火,不出力,讓那姓李的和王國徽打死打生吧!”


    說完又忍不住得意的大笑了三聲。


    “那,那,官軍得手之後,豈能饒過咱們?”


    孔有德抬手在張五頭上掃了一下,笑道:“你還是太實誠,等他們打起來,咱們就趁亂開溜,到時候他收拾誰去!”眼前這個形勢他早看透了,別看闖軍圍著大明京師,敗亡已是早晚之事,此前他明知沒有出路還隨波逐流,也是無奈之舉。


    張五頓時恍然,竟有如釋重負之感,大喜道:“王爺英明!”跟著又問了一句,“王爺,小人還有點糊塗,不知咱們溜到哪去?”


    孔有德也呆了一下,是啊,逃到哪去,此地距離關外最近,往北幾十裏隨處一個口子破關,便能海闊任魚躍,可他已經把滿清得罪的死死的,而關外又是滿清的天下,去了等於找死。看來,他能選擇的路也隻有一條,那就是南下,去找李自成,張獻忠。


    想到此處,又怨恨起李信來,若不是他,自己還好端端的當大清恭順王呢,現在倒好,淪落到與流賊為伍的地步。都說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打死打生二十年,剛混出個模樣來,一朝又被打迴原形去,真是讓人歎息!


    不知什麽野獸在林中怪叫了一聲,驚得孔有德收斂心神,便帶著張五返迴大營,走了一陣便發現前方火光衝天,喊殺陣陣……


    李信迴營之後便著手準備寅時三刻出兵偷襲王國徽中軍,這時卻出現了一個突發事件,炮兵營營官海森堡不知吃壞了肚子,還是初到大明京師水土不服,竟然上吐下瀉起來。這讓李信好半天為難,海森堡的地位不可或缺,在三衛軍中沒有任何人能向他一樣將整支炮兵營指揮的如臂使指。若是少了炮兵的優勢火力,本就人數不占優勢的三衛軍打起仗來難免要加大傷亡。


    隻是這日耳曼人意誌竟極為堅定,明明身體虛的不行,仍舊執意堅持要去參加戰鬥。


    第一步戰營的營官程銘九疑慮重重。


    “末將總覺得此事蹊蹺,那姓孔的一日間態度反差如此之大,大有可疑!大將軍三思啊!”


    李信不是沒想過孔有德設計誑他的可能,但不論如何這是個機會,雖然定下的是兩軍合擊,但李信卻決定,不論孔有德招安真假,都可以試上一試,於是他在桌上的京師城防圖上比劃著。


    “王國徽中軍位於西直門外,與德勝門外的孔有德隔了一個城角,再往南,阜成門可還有一支賊兵,這一支賊兵日間大戰死傷不輕,精疲力竭。不論孔有德真假招安,都可先從此處下手,即便不能畢其功於一役,再斬斷流賊一指也是要的!”


    程銘九眉頭緊鎖,他對李信的計劃,還是有幾分疑慮。


    “若孔有德真的去攻擊王國徽大營,咱們去攻阜成門,豈不是……”


    李信哈哈大笑:“這貨若能如此實誠,他就不是孔有德了,也活不到今日!還有一點,你可不要小瞧了這貨,他若真拚命起來,那王國徽未必是對手,由此若能同時滅掉兩支賊兵,此戰勝局定矣!”


    程銘九一時間有點跟不上李信的節奏,眼神有點奇怪,自家將軍何時變的狡猾了……


    整軍完畢,為了便於隱蔽,大軍繞著遠路在黑暗中往阜成門方向摸索,誰知走到半路,卻有遊騎迴報,德勝門與西直門間有軍營火起。


    李信大驚,這才子時,距離寅時三刻還有一個多時辰呢,難道是孔有德提前發動突襲了?但直覺告訴他,肯定不是這種情況。


    “再探再報!”


    然後又命令大軍按原計劃前進,攻擊目標阜成門外流賊大營。


    “海森堡的炮兵就位了沒?”


    李信轉身向身邊的營官確認,炮兵在三衛軍中炮兵的地位很高,是全軍的中堅力量,營官海森堡拉肚子拉的快虛脫了,不知道能否跟上如此高強度的行軍速度。豈知,迴報竟是整個炮兵營都緊緊的跟在行軍隊形裏。


    經過近半個時辰的行軍,三衛軍由北往南,再由西向東,阜成門上的點點風燈遙遙在望,城下則是漆黑一片,間或可見一兩處閃爍,亦仿似死氣沉沉一片。但通過落日前的偵查,李信卻知道黑暗中隱藏著一支數萬人的軍營,就像一頭在黑暗中舔舐傷口的野獸。


    與之相隔數裏之外的北邊隱隱泛著火光,與眼前的沉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逐漸,前方賊兵軍營中閃爍的光點越來越多,顯然是發覺了北方的異動。


    時不我待,李信立即發令!


    “全體都有!列陣!”


    由於是夜間突襲,掌握行軍節奏的鳴笛不能用了,完全靠軍卒之間齊聲低念一二三四。就在步戰營由縱隊集結成方陣的時間裏,海森堡竟然拖著病體,指揮著麾下炮手推著加農炮,分列兩陣,一馬當先衝了上去。


    這種場景三衛軍的老兵都已經習以為常,三衛軍的炮兵從來都是衝在第一線,以機動靈活的移動射擊打擊敵人有生力量而著稱。


    轟轟轟!


    就在步戰營結陣完畢的同時,火炮向著黑暗中那一片閃爍之地發射了第一輪實心炮彈。緊接著,炮手經過一係列按部就班的操作,又進行了第二輪齊射。


    炮彈一輪又一輪的打擊下去之後,卻見前方軍營中騰起了團團火光,當是炮彈砸落引致的失火。三衛軍於黑暗中霍霍前行,火槍兵和長槍兵緊握手中武器,雙目堅定的望著前方,隻可惜賊兵到了此時竟還不知官軍來自何方。


    突然流賊軍營之中竟然轟然響起了大炮之聲,緊接著便是彈丸破空的唿嘯之音迎麵襲來,繼而砸在地麵上翻滾彈跳,咚咚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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