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撤軍,北京城的壓力驟然消失,城中百姓們似乎也恢複了往日的活力,街上行人多了起來,李信滿耳朵都是咯吱咯吱的踩雪之聲,長街上不時有裹緊了深色衣襖匆匆趕路的行人穿梭而過,這份冬日的恬靜幾乎讓李信產生了從不曾發生過戰爭的錯覺。但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很快將李信拉迴了現實之中,一隊衣甲滿是征塵的騎士從李信身邊疾馳而過,拐上了安定門大街。


    馬蹄濺叩地起的雪片落在李信臉上化做一片冰涼,這應該是前方報訊的軍卒吧?戰爭結束了,隻不知道大明朝會贏得多少喘息的時間,這份難得的喘息時間又會持續多久?看皇帝的意思似乎要對他委以重任,李信一邊趕路一邊胡亂的猜測著,說不定皇帝會留下他在身邊當個京營參將,當然副將更好了。


    片刻功夫,李信趕迴台基廠小院,推開院門隻見院子裏幹淨整潔,連昨夜的殘雪都被收拾的幹幹淨淨,整整潔潔。進了正房,屋裏正中銅盆內的木炭燒的正旺,上麵坐著銅水壺正唿唿冒著熱氣,熏得滿室生春,屋中一切都平靜的似乎不曾發生昨夜的慘案,地麵幹淨整潔,被褥依舊煥然一新,透著新棉花的香氣,踹壞的窗子也修葺如昨,還沒有半點修理過的痕跡。


    李信不禁讚歎那黃小弟的本事,雖是簡單的一件事,卻不是任誰都能做的如此天衣無縫。剛坐下便聽院中傳來腳步聲,繼而響起尖厲的喊聲。


    “李將軍,李將軍在嗎?”


    聲音這幾日已經熟了,正是那首領太監高鏗,李信推開房門將高鏗讓了進來,請他於八仙桌前坐下。


    高鏗不及坐下便迫不及待的說道:“東廠的探子去查了那米巷的房子。”


    “如何?”李信提了銅水壺倒了滿滿一大碗熱水,推倒高鏗桌前,“高公先喝口熱水暖暖身子。”


    隻見高鏗神秘兮兮的道:“李將軍莫不是招惹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李信詫異。


    “高公何出此言哪?”


    “實不相瞞,那房子連半個人影都沒,屋裏積灰寸把厚,顯是已經空置了很久。”


    “不可能,昨夜李信還去了那裏。”


    “咱家也奇怪,米巷上空置的房子不少,將軍說的那處房子一連三四間都空置了。咱家便著人去查了房契,您猜怎麽著?”


    “高公別賣關子裏,急死李信也!”


    “契主兩年前已經過世,如今一直沒人來承繼,後來又陸續打聽了附近的老戶亦是沒有將軍所描述那些人的半點訊息。”


    李信大為奇怪,這不可能,他可以很明白的確認自己不是做夢,這屋中的屍體與血跡又是如何消失的?手上昨夜打鬥時留下的傷口還在,如果是做夢又該作何解釋?


    這事太荒謬了!


    高鏗看李信默不作聲,以為他心裏犯了嘀咕,湊上前道:“不如咱家尋個道士來做法事,然後再換處居所……”


    見到高鏗如此模樣,李信這才知道他誤會了,便胡謅了一句。


    “子不語怪力亂神!”隨即又似喃喃自語道:“這黃小弟還真是個奇人,卻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這話落入高鏗耳朵裏自然也琢磨出其中意味,顯然是李將軍並不相信他的調查結果,一絲被人看輕的赧意湧上心頭,按下決心,待會定要再派人去查個徹底,不,咱家親自上陣。


    李信剛要向高鏗請教一番這京城風物,誰知院子裏又響起了尖利的鴨嗓子。


    “李信,李信何在?”


    高鏗頓時有些惱怒,竟然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撒野,推開門卻愣住了。


    “高,高公?”


    正是司禮監秉筆太監高時明,此人雖然也姓高但與他卻不是一路人。


    “哎,這不是小高子麽?你來此作甚?那李信可在屋中,快快喚他出來聽諭!”


    李信就跟在高鏗身後,連忙給高時明見禮,這些太監都是惹不起的主,如不恭敬著點隨時能在皇帝麵前給他穿上幾隻小鞋。高時明正眼都不看李信一眼。


    “萬歲口諭。”


    高鏗偷偷捅了身旁的李信一把,李信這才迴過味來,趕忙跪倒在高時明身前,心道這些狐假虎威的太監,平日裏恐怕沒少受那些閣臣驍將的膝蓋。


    “著即令李信進宮,不得延誤!”然後又吊著嗓子道:“起來吧,別滲著了!”


    沒等李信起身,高鏗卻緊走一步來到高時明身前陪笑道:


    “高公留步,宮中可有大事發生?”


    高時明瞟了高鏗一眼,“宮裏邊沒事,北邊出事了。”


    聽高時明如此說,李信心裏咯噔一下子,“北邊?韃子?”


    “可不是,大事不妙了,剛剛北邊來的探馬,說是山海關已經落入韃子手中。”


    “可當真?”


    李信頓時大駭,山海關何等重要,如果落入韃子手中後果不堪設想。若此事確實,曆史的走向便已經徹底偏離原本的軌跡,而且帶著大明滑向了一條更為黑暗的小路。


    一日之間二入紫禁城,李信從東華門經過時,禁衛禮貌的對其行禮,李信又一一還禮,旁邊的高鏗卻提醒他,


    “您現在身份不比從前,軍漢們行禮,可切莫再迴過去,古往今來也沒有將軍迴禮士卒的道理,記住了,莫要讓人看了笑話!”


    這自然是一番好意,李信如何不知?


    李信今日第二次來到文華殿,不但早間的閣臣文官們都在,連京營提督方正化以及剛剛迴宮的曹化淳都位列殿中。


    楊嗣昌的聲音在大殿中迴蕩著,聽起來有些變調。


    “為今之計,京師要再次戒嚴,令洪孫陝兵急進!”


    有人立即反駁,“洪孫道遠,如何能解近渴?山海關乃京師最後的門戶,韃子便可由遼西一路魚貫入關,一日之間便可馳往京師,到時候又該如何應對,豈不天下大亂?”


    李信隻在殿門口停下腳步,離得遠,光線又暗,看不清是誰在說話,但聽楊嗣昌又道:“莫要危言聳聽,孫閣老的奏報還沒有到,這個消息是否確實還在兩說。退一萬步講,即便屬實便糜爛不可挽迴了麽?非也!張大人可知山海關外還有諸多堡寨,鬆山、寧遠、錦州等城堡還牢牢掌控在我大明邊軍手中,韃子想入關便得先踏平這諸多堡寨,否則即便突然襲擊山海關的手了,也不過是孤城一座。”


    李信暗暗點頭,還真別說,楊嗣昌於此時表現出了閣臣應有的定力與氣度,關鍵時刻陣腳不能自亂,人心不能自毀,緊要關頭能壓住陣腳,如不是氣量狹小,或許還真是個有所作為的一代名相。


    朱由檢顯然對楊嗣昌的表現比較滿意,開口詢問。


    “楊卿可有良策?”


    楊嗣昌沉思有頃,似下定決心一般,重重說道:“事到如今,與其兵臨城下,不如,不如先與建奴談上一談!”


    李信聽到此處忍不住嗤笑出聲!猶如在沸水鍋中滴入的冷水,群臣立即尋找這個敢於在議事之時公然嘲笑大學士之人,最後終於發現了角落中的李信。


    朱由檢一直憂心山海關軍事竟沒看到李信入殿,他見李信一副不以為然的態度,立即心頭一喜,問道:


    “李將軍上前來議事,說說,可有良策?”


    李信陪著一幫老頭子拌嘴吵架,早就不耐煩,聽到皇帝召喚便大踏步來到丹墀前,鄭重其事又生疏的三拜九叩之後才起身,轉向楊嗣昌質問道:“如何談?割地賠款,再來一個澶淵之盟?”


    李信這頂大帽子扣的可不小,楊嗣昌何曾想到會被一個幸進的丘八如此當眾質問,頓時氣的一陣語塞。


    “即便是談也要取得足夠的勝利才可以坐下來慢慢談,更何況我煌煌大明如何能對滿清韃子低頭?”


    李信心裏清楚,仗打到這個份上,還能怎麽談?要迴山海關,那得用真金白銀,大把的土地來換,這麽做無異於飲鴆止渴。其實,楊嗣昌剛才也說了,關外的鬆寧錦一線堡寨都在大明邊軍的掌握之中,明朝未必沒有一戰之力。隻是這楊嗣昌一味的尋李信麻煩,李信這一迴索性便將他得罪個徹底,他不是主和派麽,那自己就堅定的站在主戰派一邊。


    楊嗣昌驟然冷笑:“山野村夫信口雌黃,我且問你,你怎麽打,又拿什麽去打?廟堂之事豈能做兒戲?”


    “諸位,諸位,都別吵了,請聽老夫一言!”


    禮部右侍郎當今天子的老師張四知顫顫巍巍的走了出來。


    “萬歲,老臣有個不是主意的主意,說出來大家夥權且聽上一聽,說的好自然便好,說不好,大家夥也別埋怨老頭子不中用!”


    張四知出了名的倚老賣老,又有皇帝撐腰,這十年來得罪人無數卻一直屹立朝堂而不倒。


    “張師傅但講便是!”


    朱由檢身子微探,伸手扶住禦案。


    張四知突然跪倒在地,放聲道:“當此生死存亡之際,臣請陛下南幸應天府,太子留京監國!”


    此言乍出,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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