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迴


    秦英的小動作被人抓了個正著,扁了扁嘴故作無辜地反駁道:“我身為一名醫者,難道應該見死不救?”


    袁老道氣不打一處來地敲秦英的腦門兒,很想看看她這裏麵究竟是怎麽個構造:“他的原本命數早用盡了,苟延殘喘兩年已經是多餘,你管什麽閑事呢?”


    她站在自己的立場上,不肯退縮一步,緩慢又堅定地問他:“既然師傅如是篤信天命,為何還要沿道修行,這可是逆天之舉措。”


    古語雲:生死由命,富貴在天。


    大部分人習慣了被命運或者天道支配,但有一小撮兒的人不甘心,用修行的方式逐步嚐試著脫離束縛,最後把生老病死掌握在自己手中,再不受天地外界所拘。


    “……無論如何掙紮都是沒有用的,他自己了無生誌,你還能做什麽。”袁老道低首長長歎息道。


    “師傅怎麽知道地這麽清楚?”秦英記得他一向對裴寂避之不及,好像裴寂是能吃人洪水猛獸,如今她從袁老道這裏聽到了兩個不傳之秘,忽然覺得很是新鮮。


    “他的一切都在麵孔上寫地分明,我略略看一眼就曉得,隻是不願說出口來。”袁老道揉了揉自己隱隱發脹的額角,拿自己三年前貿然收的便宜徒兒沒有法子。


    招搖星應身者,沒有別的特點,就是破事兒多,別人還攔不住。


    秦英想做的一定會做到底,途中撞上了南牆也不會迴頭,看見了棺材也不會流淚,她待自己蠻心狠的。也不知招搖星影響了她,還是她切合著招搖星。


    若要按照道家的說法,前者的可能更大一些。


    兩者的對話暫且告一段落,秦英進了裴寂的廂房,重新坐迴榻沿,給他掖了掖被單角兒,仲春的天氣慢慢轉熱,不過他的身子寒氣依舊深重,整日高躺軟榻必須蓋上一層,每過半個時辰還要喝半碗煮薑水驅寒。


    裴寂在秦英的監督中,手顫抖著端起瓷碗一口喝幹了煮薑水,猶豫許久哽咽道:“我知道自己陪不了簪娘太長時日。往後我不在於人世,簪娘便沒娘家依靠了。你幫我好好照應著她。李淳風年紀輕輕位高權重,娶妻納妾乃是常事,若簪娘在這受委屈還有你可以投奔。”


    秦英心情凝重地應答了一聲,囁嚅了下嘴唇,眼框和鼻尖都發著紅意,過了頃刻輕聲問道:“——大人是信不過我的醫術嗎?”


    “你雖然妙手迴春,也救不了行將就木之人。”說罷裴寂苦笑著揮手讓秦英迴家去,不要白白耗費精力了。


    眼淚在一瞬間洶湧地奔流出來,秦英捂住半張臉,失態地再也不能多呆,收拾了香案還有醫箱針盒,匆匆地施禮便起身告辭了。


    原來他在最難捱的關頭,反複想到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視作掌上明珠的女兒。


    是夜秦英失眠了。她閉著眼躺在榻上,直到半夜三更意識還很清醒。她記掛著袁老道的泄露的兩個“天機”,想得越多心裏越發難過了。


    上輩子她在山林裏與世隔絕地活了三百年,生好像是理所應當的事情,死好像是遙不可及的事情。當她邁入了紅塵,終於知道生死這道坎,對於人來說根本逃不過去,或早或晚都要麵對。


    她以為她見了無數的陌生病患,已經能夠淡然旁觀人的生死,孰料還是輕易牽情動心。


    要赴死的不是素昧平生、一麵之緣的人,而是曾經朝夕以對的老者,同時也是師兄的嶽父,更是好友簪花娘子的阿耶。


    怎麽能忍心割舍相識的那些情誼。


    秦英不斷輾轉反側,不知怎麽就撐到了往常起榻的時刻。


    上朝時秦英頂著難看的臉色,還有兩隻顯著的黑眼圈。相交不錯的同僚見狀問道,是不是昨兒個和嬌妻纏綿過火了,秦英搖搖頭不想說一個字。大家都當她是默認,看著秦英的纖弱身量,心照不宣地抿了嘴偷笑。


    她一整天都有點兒恍惚,全然沒有當初和袁老道針鋒相對的伶俐了。底下的人寫帛書出了差池,秦英沒有審核出來就報到禮部尚書那裏,結果禮部尚書叫秦英到自己跟前,毫不留情地訓了一通,又讓她下午加班做事。


    誰知秦英道今天可以補班,最近下午她要去李淳風宅子,照料一位患了重病的長輩,無法兼顧工作。


    這是沒有半點兒水分的實在話,但禮部尚書聽罷眉毛狠狠一挑,心道她是有多麽不想做祠部郎中,不認真工作也無有愧疚感,還拉著李淳風做墊背的!


    秦英和李淳風關係匪淺,和李淳風大婚一樣都是半公開的。


    禮部尚書作為正三品的大員,也要高看從五品下的太史局令李淳風一眼。


    畢竟李淳風的名聲因為一本《推背圖》,在坊間傳得神乎其神,甚至有人吹噓他是神仙真君下凡。於是禮部尚書能放開了嗓門斥責秦英,卻不能遷怒到李淳風的頭上。雖然李淳風的品階比秦英矮半截兒。


    秦英要加班的小道消息,在傳遍禮部官署時,諸人都暗暗地揚眉吐氣,想秦英原來不是禮部尚書的寵兒,也會和自己一樣挨罵。


    其實禮部尚書私下挑剔秦英的次數不少,別人無從得知這些而已。


    下午申時秦英把瑣碎細節忙完了,和底下的人結夥走出官署,直奔橫街上的車駕,車夫在外頭多等了兩個時辰,秦英見了他甚是汗顏,解開袖袋給他塞了十幾個銅板才過意得去。


    她眼看著裴寂喝了湯藥,又接受了一樁鄭重的委任:“我這兩年信著佛家,死後就讓幾個可靠的僧人來做法事,為我超度求得往生佛國。”


    事後她才想起自己和佛門矛盾根深蒂固,一時半會也消除不了,若她出麵找佛門的高僧大德,他們可能是要拒她於門外。


    唯一和她有所往來的僧人便是如七,可惜半年前鬧僵了,她寫了封絕交信給他,當時做完很是爽快,後來迴憶卻不怎麽對味兒。


    記得今年的二月中旬,如七來西華觀找秦英討要暫居的舉子,半年不見生疏分明。


    如今也輪到秦英主動找他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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