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害怕就抓住我的袖子。”劉允引著秦英走到翰林院的坤字號房,轉首囑咐道。


    秦英逞強地搖頭。上次她隨劉允去侯君集的尚書府,她就在劉允眼前把臉丟光了。這次自己就算再害怕,也絕不可以重蹈覆轍。


    然而劉允知道她心裏所想,覺得秦英善於遮掩想法的性子,一點也沒有隨著時間的遷移而改變。他把自己的寬幅大袖硬塞進了她的手心,而後故作冷漠地道:“你不害怕,我還怕你閉著眼走丟了呢。”


    秦英的手指觸碰到微微發涼的絳紗深衣,瑟縮了一下,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牽住,最後她還是抓緊了劉允的袍袖。


    “等會兒我會打開房門,你跟著我走進去,就能發現自己到歐陽大人的夢境中了。現在你需做的是,放鬆唿吸,忘掉自己的身心所在。”劉允又說道。


    秦英聽罷沉下心來,緊緊閉眼企圖感受他描述的境界。


    不知劉允用了什麽手法打開空房門,她聽著軸樞轉動的聲音,謹慎地邁了一道低檻進去。


    身周好像有些不同了,接著心底有些不適。睜開眼,她看到了無邊無際的深藍海水。巨大的浮力讓她的意識像被拋到了高處,再重重落下,產生了一陣無以言說的心悸。


    此時秦英再抓不住劉允的袖子,她茫然地看著空無一物的手心。


    她小時候在太白山生活,山下有條清澈溪流,隻要順著溪流走,就能找到一方很淺的水潭。那方淺潭,就是秦英對於水的全部印象。


    阿姊曾經對秦英道,積水為潭,廣闊的潭叫湖,廣闊到一眼看不到邊界的則叫海。


    上輩子秦英不怕水,那是因為她每次下水,淺碧潭水隻會沒過自己的腹部。


    然而她這輩子落過一次水,她下意識已經對水產生了恐懼。


    如今秦英胸口以下都浸在海水裏,她使不上力也喘不動氣,奇怪的是不做什麽動作也沉不下去。


    隨著波流浮搖的她感覺自己就像,曾經在湖麵上看到的弱小蜉蝣。


    不經意轉頭,她看見劉允浮在遠處的海裏,正對著自己做口型。想看懂口型的含義,她的視線卻開始模糊了。


    如果秦英此時能夠聽到劉允的唿喊,就能知曉這個千年不散的鬼過去到底是誰,他和自己又有何種關聯。


    ……


    “終於醒了?”蘇桓席地跪坐在秦英的榻前,他手裏拿了雙木筷,一圈圈地攪動著小鍋的水,沒好氣地問道。他一邊為秦英熬著薑糖水,一邊自言自語,“卯正過來敲你房門,你沒有應,我冒昧地推門進來了,看到你像蠶般裹著毯子,睡得滿臉通紅。”


    “嗯。現在是什麽時辰?”


    秦英是被辛辣地有些刺鼻的薑水氣味嗆醒的,意識從深藍海水間拉迴來,她發現身上被薄毯包得那叫一個密不透風,不舒服地掙了掙,露出一頭亂糟糟的青絲和一張包子臉,又動了兩下伸出左手手腕,秦英想撐著榻坐起身子來。


    “差兩刻就辰時了。”蘇桓一手覆上秦英的頭頂,摁住了持續亂動的她,“你在發熱知不知道?別起來,就這樣躺下好好養著吧。我昨天讓你自己喝點薑湯水預防傷寒,你不聽話。這下切切實實地受了寒,抱恙臥榻的滋味如何?”


    “……好難受。”秦英低頭嘟囔著,艱難地用啞了的嗓子迴答,說完她又可憐兮兮地瞅著自己榻前的那道人影,“我能不能不喝?”


    “你覺著你這個樣子,還有什麽資格與我講條件嗎?”蘇桓倒了一碗深紅色的薑糖水,遞給秦英冷聲道。


    “完全沒有。”秦英被他的反問弄得沒了半點脾氣,隻能小口抿著喝掉了。


    秦英終於了悟平時押太子殿下喝藥的自己是有多麽討厭。或者說這個押人喝藥的差事本身就是十分招人討厭的。


    老實說,她很不喜歡驅寒祛濕的湯水味道。每到不得不喝的時候,她的心裏都要天人交戰好幾個迴合。


    但她和如七行走在終南山,被突然降臨的大雨淋成落湯雞,她主動采了路邊的山茱萸煮湯的那次是個例外。


    蘇桓看著秦英飲下薑糖水,伸手去試她的額頭溫度,結果被她猛地避開。蘇桓便也不強求了。等收拾好碗筷抱在懷裏,關上秦英房門前他又探頭道:“翰林院平時也沒什麽事,你大可放心在房裏睡一天。”


    “好。”秦英先是點頭應下,聽著兩扇廂門扣合並且落鎖的聲音,驚覺蘇桓不信任自己到了這個地步,非要用這樣的手段關自己小黑屋不可,大概自己在他心中是毫無形象了,真也可憐可悲。


    思及自己的午飯,她登時高聲喚道:“你既然不讓我出門,那一定要記著中午給我送飯啊。我要吃羊肉湯還有……”


    “我想著送飯過來就得了,哪管你那麽多毛病,愛吃不吃。”蘇桓的笑罵聲隔著一道門,隱隱傳到了秦英的耳邊。


    此時幾個官婢和宮侍躲在巽字號廂房的後麵嘀嘀咕咕。


    “蘇大人何時親自做起了熬薑水的下等事?方才我想要進去幫忙,卻被大人趕出來了。”一個向往了蘇桓很久的官婢疑惑道。


    “新來咱們翰林院的醫待詔不是個男人嗎?蘇大人對那新人如此之好,難道大人他是愛好南風的斷袖?”一個嘴上沒個把門的宮侍道。


    聽完同伴的話,另一個長相討喜的圓眼宮侍笑道:“如此說來,蘇待詔不僅是斷袖,還要加上二字。”


    “哪兩個字啊?”眾人接連好奇地問道。


    那宮侍幽幽歎了聲:“戀童。”他殊不知這給了起頭講話的官婢一個“恨不生為男兒身”的想法。


    秦英的一口氣憋在了胸臆間,上不能下不得。好容易捶著心口把那道氣順下去,她小聲地將那些蹲在自己房後牆角竊竊私語的小蹄子們教訓一通,又僥幸自己沒被這些亂嚼舌頭的人搞出內傷。


    感覺薑水帶來的熱慢慢散去,頭好像也沒有剛醒時那麽昏沉,她裹著毯子就翻身坐起來。手觸及白色中衣,發現上頭沒有任何沾過水的跡象。


    所以她昨夜所見到的深藍海水果然是個夢?不過歐陽大人的這個夢境到底代表著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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