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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上輩子還是這輩子,秦英都沒怎麽研究過書法。


    她一直覺得文字不過是人與人的交流工具,把字寫成讓人看地差不多就得了,用不著追求極致的美感。


    可是現在她遇到了把書法當做生命熱愛的歐陽大人,他讓自己點評這份《靈飛經》片段,秦英總不能再糊弄過去。


    於是她坐到了一地碎竹葉上,伸出右手,五指觸摸到條條遒勁有力的刻痕,沉吟半晌後望向了歐陽大人:“許久不見,先生的碑刻較以前更進一步。”既然歐陽大人準確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秦英就覺得自己必須盡職地扮演好他所認識的“秦英”。


    歐陽大人摸著胡子,笑眯眯地道:“老夫竟然在有生之年聽到,秦英你這狂狷小子誇人,真是難得。”


    她默默地念道:您認識的秦英其實是個狂妄自大、眼高於頂的混小子?


    為了抹消歐陽大人對“秦英”的不好印象,她趕忙接了話,一邊指著石碑上的字,一邊真誠道:“您以前常說,點如高峰之墜石。豎彎鉤似長空之初月。這不正是如此嗎?”


    “嗯……”歐陽大人抵著額頭想了想,漸漸露出遲疑神色,“老夫不記得自己講過這句話了。”


    秦英的心漏跳了一下,巨大的惶惶感撲麵而來。


    點如高峰之墜石。豎彎鉤似長空之初月。橫若千裏之陣雲。豎如萬歲之枯藤。斜鉤勁鬆倒折,落掛石崖。橫折鉤如萬鈞之弩發。撇利劍截斷犀象之角牙。捺一被常三過筆。


    這是上輩子歐陽大人最喜歡掛在嘴邊的書法歌訣。向來嚴肅端正的他念著歌訣忽然笑了的模樣惹得待詔們紛紛側目。


    因為這個歌訣有八句,所以也被人戲稱為“八訣”。


    上輩子歐陽大人如此珍重八訣,這輩子歐陽大人怎麽會記不起它來?


    她已經被這前世今生的差異搞得混亂了,麵上表情開始出現了一些不自然。


    蘇桓看到秦英的慘敗神色,上前拱手對歐陽大人道:“秦待詔今天剛到這裏,精神不太好還需要多多休息。某先帶他退下了。”


    歐陽大人深覺遺憾似的搖頭,拿起了放在手邊的釘錘,繼續敲打起了石碑。


    秦英是被蘇桓扶著走出小竹林的,她震驚到失去了全部力氣。


    蘇桓沉默了一路,最後在僻靜的“巽字號廂房門前開了口:“你莫要太吃驚。歐陽大人他……神誌不太清楚。不認人或者胡亂認人是常事。”


    她掙紮著擺脫了蘇桓的攙扶,捂住了有些發漲的頭整理思緒。


    ——原來這輩子歐陽大人神誌不清。或許他並不認識秦英,隻是聽過這個名字,見到自己以後就隨口喚出來,結果誤打誤撞地認對了人。


    但神誌不清又引來個問題。


    唐律規定,官員不得帶病任職。歐陽大人如何成了漏網之魚?


    她服用太子殿下的有毒湯藥後,總共休息了五天時日。若不是好得快,別說升入翰林院做個六品待詔,她原本的九品侍醫之位肯定會被剝下來的。


    秦英把自己的思慮告訴蘇桓,他做了如下的解釋:“太醫署的人過來請過歐陽大人的脈。沒有診出問題。但明眼人都能覺出來,歐陽大人神誌有些異常。”


    “太醫署的人如果不是醫術高下有別,就是太醫署那邊收了什麽好處,故意隱瞞了歐陽大人的病情,好讓他繼續在朝中做官。”秦英長歎道。


    蘇桓嗤笑了一聲,目光輕蔑地轉向了旁處:“呆在翰林院也算是在朝中任職?這兒不過是個禁錮人的金絲囚籠。”好像自覺不該和剛來述職的秦英灌輸消極的思想,他低咳幾下後道,“歐陽大人這個樣子,你根據翰林院前院的告示值班就好,沒有特殊情況就不必去打擾他了。”


    她很是乖順地點點頭,表示自己曉得了。


    蘇桓見狀,手覆上秦英的包子發髻,摸了一會兒對她展顏笑,一雙桃花眼蕩漾著讓人心醉的水澤:“你是道家之人吧,和李淳風那個討人厭的家夥還挺不同,說不定我們以後能成為友人。”


    “你是如何看出來的?”秦英抬起了臉驚訝地問道。


    他眨了眨明亮的眸子,手指停留在秦英的發頂,把一根白玉簪子拆了下來:“道家之人反束發冠,這根簪子是從左往右插的,以示自己出世之心。你師傅沒有把這層寓意告訴你嗎?”


    秦英茫然地看著他信手拆下來的玉簪,迴神以後,磨著牙念叨著許久不見、遠在千裏外的師傅寧封子。


    ——自己好歹是正兒八經地給他送過拜師禮的,才在他座下習了百年的道法。可是這一百年裏,他連最基本的常識都沒有好好講過由來。實在是太不負責了。


    此時在丈人山上喝秦溪新釀的桃花酒的人重重打了個噴嚏。


    寧封子揉了一下微微發紅的筆尖,另一隻手腕晃動,試著壺裏酒液的深淺。發覺壺裏隻剩了一個底兒,他不太情願地從唿迎亭裏走出來,順著山間小徑,下山去找秦英的阿姊秦溪了。


    秦溪和明離一同居於朝陽洞。寧封子挑開竹簾進洞時,他倆剛好在收拾早飯後的鍋碗,收拾也就罷了,還來眉眼傳情的那一套,互動地好不甜膩。


    寧封子的目光不留痕跡地略過了這一幕,他感覺自己若是看多了這兩人花式秀恩愛,早晚要長上針眼兒。


    他衣帶當風地倚靠在洞口抱怨連天:“垂星徒兒走了以後,打酒此類微末的小事兒都要本丈人躬親來做,這日子叫人難以消受啊。”


    秦溪看到寧封子來訪,把兩個陶碗放進了明離懷裏,抬眼迴道:“她整整服侍了您一百年,怎麽還嫌不夠呢?”


    說著她走出了朝陽洞,領著寧封子到酒窖去。


    因著丈人山的山神寧封子總偷舀自己釀給明離的酒,導致她和明離想要喝酒調情的時候,經常發現酒窖已空。她就把酒窖大門落上了鎖,以此讓寧封子打酒的時候,先來朝陽洞問過自己。


    寧封子活了上千年,臉皮也隨著年紀的漸長有所增益。他嚴肅認真地板著麵孔道:“當然是不夠的,巴不得她一輩子都守在我左右。”


    “怎麽越說越離譜了。”秦溪為寧封子打了一滿壺瓊漿,用手巾擦拭了一番粘在指間的酒液,聞言低聲插話道。


    “情之所至。”他笑嘻嘻地迴答道。


    “您曉不曉得坊間有個詞叫做老不羞,專講您這樣的人。”秦溪狠狠白了寧封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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