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英輕飄飄地答了一句,竟先上了馬車。宮侍愁眉苦臉地跟著她一同邁上了車轅。


    坐在輕紗遮掩的廂內,她忽然伸出一隻手撩開了簾幕,對駕車的人輕聲道:“等會兒將我送到太極宮那邊。”


    “太極宮?”宮侍的耳朵伶俐得很,不由插話道,“可是大人您的魚符並沒有佩戴在身上。”


    但凡在皇宮中做事的人都曉得,沒有驗證身份官階的魚符,官員是不能出入宮門的。


    她眯著眼睛淺笑道:“嗬。午時官員進出查的不嚴。”足夠溜進宮門去找師兄了。


    宮侍從車窗處探出腦袋,看了看道路兩旁的樹影,發現天色果然近了午時。他在暗暗歎服秦大人敏慧若斯的時候,轉念疑惑地想道,秦大人他入宮不到兩個月,怎會對皇宮的門禁開閉如此了解。


    駕車人揚著辮子唿喝一聲,輕快的馬蹄聲便噠噠地響起來,半刻以後一輛馬車循著它的路線疾馳而過。


    李承乾坐在因疾馳而有些顛簸的華麗車駕,準備趕到太極宮向父親請罪。


    秦英到太史局的時候,大多數的官員都一邊用著飯肴,一邊題注書稿。


    隻有李淳風身前沒有擺上食案,懶洋洋地側倚在軟榻上,滿頭青絲未理束成冠,就順著雙肩衣領披散在四周,他的手裏捏著根小狼毫,時不時地搖一搖,怡然自得的模樣讓人看了眼饞。


    她還沒有走到他十步遠處,李淳風便抬起了明黠如狐的眼眸,勾著笑問道:“呦,這不是剛升了官兒的秦大人,大中午的怎麽撥冗而來,不巧寒舍沒有多餘的飯食供您享用。”


    秦英剛才和李承乾鬥了嘴,心情不甚舒坦,如今被師兄的幾句話逗得顏開。


    她收斂起笑意挑了挑眉毛,找張方塊兒墊子放在他對麵,拂了衣擺坐下道:“李太史,您消息滿靈通的。”


    他們兩個的談話沒有避著太史局的眾人,所以秦英格外注意稱謂和口氣。


    李淳風搖搖頭,壓低了富有磁性的聲線道:“幾日前朝會時,陛下著重地提了提太子的情況,順帶著將你的事跡囫圇著講了一遍。”他說著,目光順著秦英的身形轉了一圈兒,“服了可以讓人長生的朱砂,看樣子像是沒事。”


    她偏了偏腦袋,略有無奈地說道:“朱砂,可以使人長生,也可以使人喪命,端看怎麽用了。”


    “嗯。”李淳風以鼻音淡淡應了一聲。心如明鏡似的他也不對小師妹說,她這條徘徊於黃泉路上三途河畔的命,就是被他的一句話救迴來的。


    眼看著氣氛就要冷下來,秦英開口問道:“明日某和藥藏局的侍醫換班休假,實則是去翰林院述職,太史可否陪某走上一遭?”


    李淳風麵上的神色凝固了一瞬,轉眼就化為了那副風輕雲淡的閑人模樣:“為何?”


    她不直接迴答,隻是對他暗示性地眨了眨眼:“你且考慮考慮。若是答應了,明天一早在東宮麗正殿的廊下等某。”話音未落,她儀態優雅地站起來,朝李淳風行了禮轉身。


    “……不送了。”李淳風喃喃道,漆似點墨的眼眸間醞釀著某些情緒。自己的小師妹,還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啊。


    秦英出了太史局,剛好撞見了臉色焦慮的白大郎。她鬼使神差地用身子擋住了對方的路:“白公公,您這是要去哪裏?”


    白大郎是掌管文墨的宮侍,頗得陛下的喜愛,陛下私底喚他這個俗名兒。


    秦英本來無緣得知此事。不過長孫皇後的侍女小箏和白大郎交好。小箏因常來東宮傳話,與秦英也很熟悉,便在一次閑聊時吐露了白公公的名號。秦英那時覺得他的俗名兒蠻有趣的,便清楚地記住了。


    “這位大人是?”白大郎詫異地盯著秦英道。


    她想起來,這輩子的白大郎根本不認識自己,連忙報了自己的名帖。


    白大郎恍然大悟地拱手道:“原來您就是長侍太子殿下的秦大人,久仰久仰。”


    秦英覺得,此人絕對是從小箏那裏聽說的自己,也不知道小箏口中的自己是個什麽樣子。


    他又順著秦英的話頭迴答:“小的奉旨到兩儀殿尋蕭仆射,哦不不……是尋蕭太傅。”


    “蕭太傅?”秦英吃驚地重複道。


    隻見對方連聲歎息道:“太子殿下一到禦書房來,就袒明了自己的過失。陛下聽了拍案大怒,高聲訓了殿下好些時候,才傳召蕭太傅。”


    白大郎看陛下這次氣得狠了,心知太子殿下難逃一劫,便趁著尋蕭太傅的空兒,先給長孫皇後的侍女小箏傳了消息,才往兩儀殿的方向行去。


    長孫皇後總是能夠巧妙地化解陛下的怒火,在禦書房侍奉兩年有餘的白大郎已經親眼見了許多次,所以一出事兒,他首要想到的便是想法子通知皇後娘娘。


    秦英默然一會兒道:“陛下叫太傅進禦書房,不會是要連太傅一起訓吧。”


    他不置可否地擺了擺手,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天威不可測,除了上位者自己能摸清,誰又能知道個徹徹底底呢。


    “您出禦書房的時候,太子殿下……他,他還好嗎?”秦英捏著手裏的袖角道。


    即使她在大理寺獄口不擇言,對李承乾說了一句傷人至深的古語,“道不同,不相為謀也”,她聽了李承乾的消息,心中依舊是掛記著他的。


    就像她想不到李承乾會親自到大理寺獄用刑逼供,她也想不到李承乾會親自到太極宮中坦錯請罪。


    上輩子她在李承乾身邊呆了數年,這輩子秦英發現,她實際上並不了解他。


    或者說她自詡為了解甚深的,僅僅是她心中所幻想出的人。


    白大郎曉得秦英是太子的侍醫,自然不好說殿下拖著病體,正跪在兩道鎮紙上呢,於是歎息一聲。他看秦英陷入沉思,輕咳道:“——閑話有時間再敘,小的這會兒先走一步?”


    秦英迴了神,躬身端正地行了一禮:“白公公可否帶某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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