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迴三司之推事


    秦英下午本想去京兆府看看梅三娘,可是陌香不由分說地將她帶進了鍾露閣。


    “你不必擔心。如今梅三娘收押獄中,三司還沒開過庭審,暫時沒有人會輕舉妄動的。”陌香走在鍾露閣後院的花徑,迴眸朝秦英道。


    “你帶我到這裏做什麽?”秦英不安地看著周遭空無一人的景致,不禁皺起了眉頭。


    “你今天到鍾露閣來不是想要見鴇母嗎?等鴇母迴閣,你見她一麵再走吧。”陌香蓮步輕移,隨手折下一枝開得正豔的大朵月季。“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事情想問你。”


    秦英問道:“什麽?”


    陌香將那朵明麗動人的花插在耳後的靈蛇髻上,轉身定定地望著秦英道:“你作為身有度牒的道士,為什麽會假扮成梅三娘的侍童,最後跟隨她一同進鍾露閣。”


    “小道……小道不顧師門規矩,暗自愛慕著梅三娘。”秦英上下唇開合碰觸幾次道。


    她輕聲笑了:“你大概是謊話說得多了,騙起人來麵不改色呢,難怪鴇母會被你糊弄幾個月而不自知。可我並不是她。以我多年習舞的經驗,來看你的走姿,很容易發現你其實是個小娘子。”


    秦英沒了言語,上輩子和這輩子加起來,她還是頭一次被人如此徹底地拆穿真身。


    “梅三娘知道你是個娘子吧。所以她才會與你那麽親近。”陌香繼續說道,“你帶她到長安後直奔平康坊鍾露閣,並且對當家鴇母說她的八字貴不可言,以便讓鴇母順利收留你們。我想,當時你也許早就算到了、將來她會在鍾露閣出人頭地,也會在鍾露閣身敗名裂……”


    秦英開口打斷了陌香,她的眼裏流露出一絲痛色:“不,我隻算到了前者。”秦英上輩子和梅三娘相交,對梅三娘的事情也算清楚。


    “梅三娘之前和我們說,你過去告誡她,千萬不要與侯君集走得太近。而你離開鍾露閣後不到兩個月,梅三娘就在侯君集的尚書府出事了。你難道不覺得實在很巧嗎?”陌香言辭變得犀利了。


    “……是我沒有保護好她。”秦英黯然地垂下了眸子。


    陌香毫無感情的聲音從她的前方傳來:“無論你有沒有離開鍾露閣,出事的那天晚上,你都不可能在場。我從未因梅三娘的事情責怪你,你也不要拿它責怪自己。明白了嗎?”


    秦英愣愣地抬起了頭,陌香淺色的眸光就猛地落進了心底。秦英焦躁壓抑的情緒漸漸地安靜了。


    “如果不是你,想來梅三娘如今還在益州成都府的樂營中備受折磨。”陌香冰涼的手搭在了秦英的一隻肩上,拍了兩下她說道。


    秦英用隻能彼此聽到的聲音應了一句。上輩子她沒有了解透陌香,這輩子的機緣讓她終於曉得,陌香看起來很冷漠,心腸卻是很熱切的。


    在後院等到鴇母迴閣,已經是下午申正了。


    秦英見鴇母坐在墊子上煮茶,趕緊小步走了上去。


    “門口的大茶壺沒有攔著你?”鴇母不去正眼看她,自顧自地做著手裏的活兒,將碾碎了的茶餅放進一口精致的小鍋裏。


    秦英搖搖頭:“是陌香帶我進來的,大茶壺沒敢攔。”


    “她從來不肯聽話。”鴇母用鼻子嗤了聲,長柄杓順著一個方向攪了攪茶湯。她看到茶湯顏色逐漸變深,又解開桌案上的繡囊加了些香料。


    “昨夜侯府的事情小道已經聽說了,梅三娘入獄,侯尚書昏迷。梅三娘是鍾露閣的當紅官妓,求您救救她。”因為鴇母不搭理自己,秦英就低著頭懇切地陳辭。


    鴇母鳳目一挑冷然道:“救了她的性命,誰來救鍾露閣的十年聲譽?”在鴇母的心中,隻有鍾露閣的前景是最為重要的,而官妓損失了還能再培養。


    “您放棄梅三娘了,是嗎?”秦英沉默一會兒道。


    聽到秦英類似於責備的低歎,鴇母的肝火蹭蹭地漲上來了:


    “我在平康坊呆了小二十年,還是第一次見梅琯這樣不上道的官妓。得到大人的青睞,不就等於半隻腳出了平康坊?她斷了自己的生路,還要把鍾露閣拖下水!”


    梅三娘是隸屬鍾露閣的官妓,她一旦沾惹上這種麻煩,鍾露閣也脫不了幹係。


    早上鴇母出鍾露閣,就是去拜訪三司推事的審案官員,備了財禮打點人情,隻是為了拜托他們審案時盡量不提起鍾露閣的名頭。


    如果梅三娘出的事情最後真牽連到鍾露閣,那麽鍾露閣便隻好關門大吉。


    秦英能夠想站在鴇母的心態上考慮,可這不代表她不會心寒齒冷。


    “既然如此多說無益。你我三司推事的大堂上見。”秦英拜了兩次道,頭也不迴地離開了鍾露閣,她隱忍多時的眼淚奪眶而出。


    將煮過兩開的茶湯舀到杯子裏,鴇母不慎被燙了一下,她的眉眼依舊是無動於衷。


    她別無選擇。依附於鍾露閣的上下百人,鍾露閣一旦倒下了,除了官妓可以擇枝另棲,那些普通樂妓隻怕要淪落入淒慘的境地。


    一旬之後,京兆府【注】。秦英站在堂下聽三司推事。


    “三司推事”就是州府長史開堂審案之外,還有大理寺卿、刑部尚書、禦史中丞分別參與。


    坐在上首的州府長史是個微微發福的中年人。


    他身著朱紅色的圓領官服,腰上的玄色穗子自然地垂於下擺旁邊。眼梢下垂,不見兇光。可是秦英不期然間對上他的眼神就很不舒服。


    他拍了一聲驚堂木:“傳梅琯。”


    堂上的筆錄將早已寫好的狀子呈上去,長史粗略看了看,又還給了筆錄。


    筆錄朗聲念了一遍狀子,長史道:“傳梅琯上來。”


    沉悶的鐵鏈聲叮叮當當地從遠處而來。秦英不忍地閉上眼睛。她不敢看,因為對方如今的模樣正如上輩子的自己。


    梅三娘這幾天接連不見天日。原本白皙的膚色更加雪白了。昔日豔絕平康的官妓幾乎認不出了。滿頭青絲未束,亂蓬蓬地散在雙肩上,又緩緩地流到了後背。


    “梅琯,你用銀簪故意殺害兵部尚書,可否認罪?”長史問道,他向招手筆錄示意,準備讓她畫押狀子。


    “不。”梅三娘用微弱而堅定的聲音道。


    【注】京兆府是唐開元年間設立的。不好意思,我把貞觀年間的行政名稱寫錯了。這裏和前文都應該寫雍州府或是雍州府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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