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迴傾盡我所有


    晨光未曦,秦英捂著胸口從夢中驚醒。她的身上全是冷汗,柔軟的發絲貼在了她的頰邊和額角,而她本人完全不自知。


    夢裏的一切都是那麽清晰,劉允告訴她的那個消息,還有尚書府內的濃鬱血腥味兒。秦英坐在榻上喘了好久粗氣,鎖著眉頭思考自己這時候應該做什麽。


    梅三娘因為殺害朝廷命宮而被關進了京兆府獄,等待的將是三司會審。現在的秦英隻是個寄宿於玄都觀的道士。秦英作為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幫不上任何忙。


    她一把掀開了被子,穿起灰布外袍下榻。


    為今之計……隻能是先去平康坊鍾露閣了。鴇母在平康坊經營了數年,交際的也盡是達官貴人,或許鴇母能找到三司會審的官員,並且為梅三娘求求情。


    畢竟秦英覺得,鴇母不會把置梅三娘這棵搖錢樹於不顧的。


    她對應門的小道童說了一聲,就匆匆地走出去了。小道童早就習慣了秦英神出鬼沒的作風,象往常一樣對著她的身影施禮便放了行。


    道觀的門容易開,而坊門的開閉則是有具體規定的。守在坊門之側的官兵不聽到晨鍾聲,是不會大開坊門的。


    秦英在坊門前轉悠了兩三刻,才等到了姍姍來遲的鍾聲。


    步履生風地到了鍾露閣口,迎門的大茶壺就將秦英拽到了一邊,他掩著嘴小聲對她附耳道:“你怎麽會過來?”


    她也順著話頭壓低了聲兒:“勞煩你通傳,小道有急事要見鴇母。”


    “鴇母今天一大早就乘車出去了。”大茶壺咳嗽兩下又耳語道,“應該是要處理昨晚梅三娘惹出的那樁事情。”他忽然想起當初梅三娘就是由秦英帶進閣的,猛地噤了口。


    “我就是為梅三娘而來。既然鴇母如今不在,請您讓我進去吧。”秦英看他一副為難狀,趕忙從袖子裏拿出一串銅板兒,“這是小道壓箱底的錢了,請笑納。”


    “這……我不能要。”大茶壺連連擺手,可是耐不住秦英軟語相勸,他最後鬆了口吻,“罷了罷了。你進去也行,隻是別被太多人看到了。”


    秦英朝著他躬身做禮道:“謝謝您了。”


    大茶壺目送她挑開珠簾邁進去,心裏竟生出些悵然。


    “秦英……”阿碧從大廳裏經過之時正巧遇到了秦英,率先驚訝道。


    她低頭微聲道:“諸位娘子都起了沒有?我能去後院避避耳目?”


    “梅三娘出事了,我們大家哪裏睡得著?”阿碧一邊領著秦英進了後院,一邊道。


    阿碧對不明就裏的秦英解釋了一下:“昨晚昭檀和梅琯去侯尚書府邸參加家宴了,結果昭檀很晚迴來,差點趕上宵禁。而梅三娘連個影子都沒有。


    “東跨院為她們守著燈。昭檀哭著說梅三娘出事了。哭聲太大,最後就把住在西跨院的我們驚動了。於是昨晚我們幾乎都是徹夜未眠。”


    秦英黯然地低下頭。與鍾露閣的藝妓們不同,她是在睡夢之中得知一切的。


    阿碧帶秦英進了西跨院,藝妓們盡數聚集在院子裏。


    昭檀坐在石桌旁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小幾上團了好幾張繡花手帕。蘇芩在給她默默地遞沒濕的帕子。


    這麽多人坐在一處,竟是沒有一人講話。氣氛凝重悲哀,耳邊隻能聽見昭檀的哭泣。


    陌香定定地看著金絲楠木的幾案一角,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秦英快步走到陌香的背後,噗通一聲就給她跪下了:“陌香,小道曉得您是鍾露閣資曆最大的了,也是閣中最有主意的人了。請問怎麽才能救梅三娘?”


    過去秦英在鍾露閣內做小廝時,也從未尊稱過陌香為“您”,更別說為她跪下了。


    這禮數卻是必須要有的。秦英知道,偌大的鍾露閣中除了鴇母外,手腕最了得的人莫過陌香了。


    陌香獨占鍾露閣魁首之名多年,憑借的不隻是那動人心魂的舞藝。


    昭檀隔著低矮的小幾看到這一幕,情不自禁地收了哭聲。


    她轉過了身來,把一隻白釉茶杯放在秦英的眼前:“起來講話,坐下喝茶。”


    秦英呆呆地注視著陌香的幽深眼瞳,感覺腦子裏不這樣慌亂了。


    阿碧拿給秦英一隻軟墊,秦英將它擱在了陌香的身後,深吸一口氣正襟坐好。


    “我不是你敬仰的三清,也不是堇色信奉的菩薩。我有力所能及,也有力有所逮。梅琯在鍾露閣內與我共事大半年,並且與我同處東跨院數月。她出了事被,我肯定是要幫她的。”


    從來不肯大段大段講話的冰山美人——陌香破例對秦英講了許多,眾人俱是吃驚。


    “隻是梅三娘殺了人,死的還是位列朝班的重臣,她的罪已經可以判為謀逆,可能是要受五刑的。”她的每一個字都說得極為緩慢,可見是經過了深思熟慮。


    陌香緩緩道出殘忍的事實,把秦英心裏的希望一點點磨碎。


    秦英端著杯子的手在抖:“……沒有任何辦法了嗎?小道願意傾盡我所有,隻求您給小道指條明路。”


    陌香將杯中最後的浮珠優雅地飲去:“我不缺什麽,而且…你也給不起我想要的。”她抬手把杯子放在幾麵上,“剛剛說了,我肯定會幫助她的。而陌香說到做到。”


    秦英喜出望外,連忙做了兩個大禮。


    隻見陌香迴眸冷聲道:“昭檀,將你那沒用的眼淚止住。趕緊收拾齊整,隨我去一趟興道裏。”


    昭檀哭了一夜還沒停,此時眼睛已經腫成了桃子樣。她知道自己這幅樣子沒法見人,連忙起身,準備到隔壁的東跨院梳妝打扮了。


    堇色扶著昭檀一塊走了。


    陌香的餘光不經意間掃到了堇色,又開口道:“堇色你等會兒也隨我去吧。”


    堇色和陌香算不上很熟,不過現在救梅琯是最要緊的,也顧不得什麽遠近親疏了。堇色頷首應了一聲好,抬頭時還安慰似的朝秦英眨眨眼。


    “興道裏是什麽地方?”秦英見陌香安排妥當,一隻手托腮閉起目來養神,她心裏憋著的話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陌香聞言睜開了眼,迴答道:“興道裏……隱居著一個大人物。梅琯和昭檀曾經參加過那個大人物的家宴,她們是認識的。而我想那個大人物……應該是能通情理的。”


    秦英見陌香胸有成竹、鎮定自若的模樣,這才將自己揪著的心放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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