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迴道心潛紅塵


    梅三娘和秦英初進鍾露閣的時候,閣中並不缺小廝的人手。


    當家的鴇母本不願收留主仆兩個。


    可是秦英信誓旦旦地對鴇母道:她家三娘子的八字貴不可言,非小廝之命。


    聽了秦英一言,鴇母讓梅三娘摘了幕籬。


    先看中梅三娘的潛質,將她當作閣中樂妓培養;又看秦英通事知禮,順便也讓她留了下來。


    ——至於什麽八字貴不可言,鴇母不信。若真八字貴不可言,怎麽還會淪落到平康坊?


    原以為梅三娘將在閣中沉寂一兩個年頭,才能成為鍾露閣的搖錢樹。


    誰知道梅三娘受到貴人的舉薦,直接有了官妓的身份,甚至進了教坊首部。


    上巳節那天,梅三娘參加了曲江宮宴,事畢更是和李將軍同歸。


    三月初三過後,梅三娘的身價越來越高,隱有超過鍾露閣魁首——陌香的趨勢。


    她來到平康坊鍾露閣區區半年,便順風順水地有了如此大的成就。


    梅三娘的八字不是貴不可言,又是什麽?


    秦英見昭檀拿探尋的目光看自己,連連擺手道:“八字之事可不是我先說的。”


    “那是怎麽迴事啊?”昭檀的好奇心很重,遇到不明白的,她一定會打破沙鍋問到底。


    用餘光瞧梅三娘沒有開口的意思,秦英厚了臉皮編瞎話道:


    “益州地界上有個算卦奇人,所測之事十有八九是準確無誤的。大家隻知道他姓什麽,並不知道他的名字和來頭。


    “他行蹤不定,雲遊四方。有一天這位奇人叩響了梅府的大門……”


    門房看外邊立著邋遢丈人,毫不客氣地拉上了門栓。


    三娘子的阿娘要出門拜訪親戚,正巧撞見了這個胡子拉碴衣冠不整的老者。


    梅夫人好好招待了他一番。他道自己可以給府上的一人相麵,以此迴報這頓飯食。


    此時,梅大人在成都府衙中辦公,還未歸家;梅大郎和梅二郎在做功課;隻有梅三娘在院子裏,和兩個侍婢玩兒翻花繩。


    於是梅夫人便喚小女兒出來,讓這個人相麵。


    奇人端詳了一下梅三娘的團子臉,歎道:這個小女娃的麵相貴不可言。


    秦英總結道:“他說三娘子‘貴不可言‘時,我恰好站在旁邊,因此記憶猶新。”


    而後她又自言自語道:現在的人比較相信八字,我就把麵相一詞換為了八字。兩者相差的也不是很大吧…”


    她這謊話圓地嚴絲合縫,就連梅三娘也差點信了。


    昭檀聽罷抿起了櫻唇笑道:“鴇母若知道你做主忽悠了她,定要罰你三個月的月錢。”


    “你說的這個算卦奇人,他姓什麽啊?”陌香不緊不慢地問道。


    “——袁。”秦英隨口拿袁老道編了個故事出來。


    秦英很早便了解到袁老道的不同尋常。有意無意間,他就能預知出一些未來。


    他曾在生氣的時候對秦英說:“趕緊和她一起上京去。”


    結果秦英當真和梅三娘一道來了長安。


    秦英打包袱離開青羊肆的那天早上,沒有和任何人透露過,就連梅三娘也是預先不知。


    但袁老道偏偏靠在了成都府門前的樹下,好整以暇地等秦英等人經過這裏。


    他早料到秦英會在這天動身上京,還提前備上了秦英所需的戶籍度牒。


    說到梅三娘的八字或者麵相,秦英是一概不通的。


    她之所以無比肯定地對鴇母這樣道,僅僅是有上輩子的記憶做基礎。


    初遇梅三娘時,梅三娘是平康坊鍾露閣數一數二的官妓。


    秦英相信,這輩子的梅三娘也會如此。


    她這也在梅三娘的身上壓了賭注。賭的是自己的判斷,和對方的才能。


    梅三娘果然未讓她失望,一步步地按著上輩子的道路前進著。


    “下午秦英你有空嗎?出閣和我們一起到東市逛逛吧。”昭檀道,這一問把秦英的飄渺思路拉迴了現實。


    “唔,我不知道。等會兒請示鴇母看看吧。”秦英苦笑著迴答。


    “今天我已經約好梅琯、堇色、阿碧。就差你了,快快賞我個麵子。”昭檀連脅帶迫地道。


    “還有陌香和蘇芩啊…”


    昭檀像說書般一口氣道:“陌香想要的東西和不想要的東西都齊全著呢,一般是不會親自出去采買的。蘇芩則是要上寺廟進香。”


    蘇芩下午是去看那個小白臉,可昭檀不想在秦英麵前說得太露骨了。


    秦英在昭檀的攻勢下討不到勝機,隻好提著膽子向鴇母請假。


    鴇母聽秦英下午要陪閣中的藝妓逛東市,並沒有反對。刷刷地列了個單子,連著十兩銀子交給秦英,讓她順道為鍾露閣買些小件的雜物。


    長安城的市坊有著嚴格的規定。


    市是做交易買賣的地方,坊是生活住宿的地方:兩者不可越界幹擾。


    而且市坊定時開閉。早上打了最後一更,坊門就會依次開放;東西兩市是過了午時,鼓聲敲完五十點才可以入內。


    所以商人小販們都是下午開攤做生意。


    秦英她們未時步行到了東市門口,就看到市人還是川流不息的。


    梅三娘怕秦英再次走丟了,主動伸手抓緊了秦英的短打袖口:“這樣就不會把你弄丟了吧?”


    羞惱瞬間爬上了耳朵,秦英小聲對梅三娘道:“肯定不會。”


    “先去幫堇色和我挑筆墨,再去幫阿碧和梅琯買訶子。這個安排大家有問題嗎?”


    這次是昭檀組織的活動,她就自動充當起了領頭人。


    秦英抽空又看了一遍采買單子,發現這些東西基本上能從接下來去的地方找到,便點點頭。


    進入東市大門,秦英就感覺自己好像被圍觀了。


    經過玲琅滿目的鋪麵時,商客都會抬頭迴首望向她們這裏。


    貞觀時的娘子一般很保守,著女裝出門的話會戴幕籬。


    至於那些玩心大的娘子穿胡服扮男子,也就不會拿幕籬掩蓋麵目了。


    下等的侍婢仆婦,也不會在意自己的頭麵被人注視。


    秦英左右的幾位藝妓,又是一類不戴幕籬的例子。


    藝妓的身份使她們不僅不怕受人矚目,反而很享受這種特殊待遇。


    “他們在看我們……”秦英拉了拉梅三娘的袖子道,她的耳朵在密集的目光中越紅越厲害。


    “不過是上個東市,你別害羞啊。”梅三娘揚了揚脖子,坦然道。


    走在秦英等人前麵的是昭檀和阿碧。這兩人已經為秦英擋住了些許視線。


    拐了兩三個街口,秦英就聽昭檀道:“我們到了。鍾露閣一直從洗心齋買素帛和筆墨。”


    洗心齋是不大的鋪子。鋪麵旁邊隻是掛著一張淡黃色的旌旗。


    進鋪,隻見內部裝飾很低調。幽光剛好可以照清楚視野中的一切。


    忽然聞到濃鬱的檀香味,秦英又打了個很大聲的噴嚏。


    ——春天到了,自己似乎不幸得了風寒啊。


    她垂眸揉了揉自己的鼻頭,就聽到耳畔傳來一道好聽的聲音。


    秦英這下連脖頸都發熱了,她不敢抬頭看過去。


    因為抬頭時就會發現,那個身著豆沙色袍子的僧人就站在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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