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如今的大齊,誰是眾多世家子弟最迫切娶到的,毫無疑問,一定是養在太後膝下的長安長帝姬了。


    “可不是呢,聽說長安帝姬模樣又好,又性子沉靜,可是先帝皇貴妃所出呢,連太後娘娘都將她討來養了,跟當年的溫惠帝姬分毫不差。”


    “想來也是,好歹也是先帝的幼女了,必然是十分得寵的”


    ……


    平安看著自家表嫂表姐們湊在一處,繪聲繪色的描述著京中的傳言,也是無可奈何一笑,轉頭撲入了大表嫂亦是自家姐姐沈氏懷中:“姐姐怎與她們一道揶揄平安?”


    “喜歡你才揶揄你呢。”小表嫂顧氏笑道,“你瞧我們怎的從來不揶揄某人。”說著,推了推身邊的表姐,“咱們就不稀得揶揄她了。”


    表姐伸手就捏著顧氏的臉:“你皮癢了是不?”該沒等她用力,一隻大手已經擰了她纖細的手腕,“我說果果,你是看我不在就欺負我媳婦是吧?”


    表姐打了個寒戰,蔫了。


    來人正是小表兄,模樣生得極為妖孽,一雙桃花眼勾人心魂,正噙著笑,壞壞的。


    平安笑道:“阿彌陀佛,還好轅哥哥來了,指不定嫂子被怎麽欺辱呢。”這話說完,就被表姐白了一眼。


    “你還敢欺負熹微?”小表兄一笑,看得表姐一哆嗦,躲在一邊去了。小表兄也半點不搪塞,坐在她的位置上,看著平安,“你如今氣色好多了,倒也不枉費我給你的藥。”


    “多謝轅哥哥呢。”平安微笑,臉上倒是不自然起了紅暈,“素來聽聞轅哥哥金貴些,鮮少給人開藥方的,願意為了平安討累,平安萬分感激。”


    “你怎麽也跟別人一樣掉書袋子?”小表兄狹長的桃花眼一眯,笑道,“別叫人覺得是被那些老夫子附體了才是。”


    平安臉上一紅,笑道:“總是不該失了禮數的。”又見小表兄起身護著顧氏,含笑間全是疼愛,看得人心中癢癢的。


    見平安看著兩人有些發愣的模樣,沈氏笑著握著她的手:“你以後也會遇到這樣的人的,也會這樣疼愛你。”


    “但願。”平安展眉一笑,臉上原本的紅暈卻沒由來的消減了下去,又深深看了小表兄夫妻一眼,低頭抿著嘴笑。


    他們是那樣的互相愛慕著對方,容不得任何人插足。


    平安的手攏在袖子裏,緊緊捏著一個小小的盒子。半晌後又放開了:“真好。”


    是說給誰聽得呢?平安也不知道。迴到宮中,卻見太後笑著招了平安,皇後也在,婆媳倆笑容盈盈的坐在一處,笑道:“可怕是委屈了你,如今這人也是選好了。”又將一張帖子給了平安,“安陽侯夏家的兒子夏明辰,我與你嫂子看,都是頂


    好的人物,爵位是有的,如今又是中州刺史,也是年輕有為。”話中意思,大有讓平安看看的意思。


    平安心頭就像是被劃了一刀一般,痛得淌血,麵上還是不動聲色的接過太後遞來的名帖,看了一會兒,笑道:“母後和皇嫂的眼光果然好。”


    說到此笑容也有些掌不住了,放了名帖,就起身盈盈下拜:“平安身子有些不適,還請母後和皇嫂多多寬恕。”


    太後素來是知道她的身子的,忙點頭道:“你身子自幼就不好,還是先去歇息吧。若你也覺得好,母後就讓你皇兄派人去調查一二夏明辰,總不能委屈了我們家的女孩兒。”


    平安聽在耳中,還是一笑:“是。”


    轉頭出去,原本含著笑容的小臉漸漸隱去了笑,看著這姹紫嫣紅的春日,竟是有幾分莫名的悲涼。


    想到今日所見到的小表兄夫妻倆的和睦恩愛,平安臉上肌肉略略一動,垂首苦澀微笑:“蕊珠,你說,不該想的,就不要去想,對不對?明知道得不到的,也就不要去爭。”不然,必然就會像三姐姐一樣……


    蕊珠立在平安身邊,道:“帝姬乃是一等一的尊貴,有什麽得不到呢?”說罷了,見平安臉色發青,急著問:“帝姬不舒服麽?前些日子,安定侯還給帝姬配了些藥片來。”


    “迴去再吃。”平安一壁說,一壁轉身朝著寢宮方向去了。坐在宮殿之中,看著那放在方盒之中的褐色的藥片,一片片,藥香之中透著些淡淡的清甜。


    蕊珠笑道:“安定侯知道帝姬怕苦,特意製成甜的呢,免得帝姬鬧小性子不肯吃。”


    “是啊。”平安蒼白的小臉上多了歡喜,整個人都煥發著活力,“轅哥哥一直那麽疼我。”說著,取了一片來吃。


    蕊珠看著平安吃了藥片,到了嘴邊的話還是沒能說出來——“畢竟,帝姬是安定侯的妹妹啊。”


    藥的苦澀伴隨著那股子清甜在舌尖縈繞,平安忽而笑出來,眼淚無聲無息的落下:“蕊珠,你可曉得,我並不願嫁……我寧肯就這樣,有時去定國公府,可以遠遠的看他一眼,也就夠了。”


    “帝姬的身份,容不得帝姬不嫁。”蕊珠自小就伺候著平安,自然是知道她的。從小,平安就喜歡她的轅哥哥,很喜歡,很愛他。


    平安一麵笑,一麵哭:“你說的不錯。”又用力握了握掌心的小盒子,“容不得我不嫁。”


    平安出嫁的那一日,乞巧節,各處紛紛擺出了瓜果祭祀織女乞求一雙巧手。


    披上嫁衣的平安,靜靜地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想到了三姐姐,當年三姐姐披上嫁衣的時候,容顏是那樣的妖冶,叫人移不開眼。


    如今自己也披上了嫁衣,可惜自己的至親,父皇、母妃、三姐姐,全都不在了。


    帝姬成婚是要在帝姬府中完成所有禮數的,餘下的,與尋常家中成婚並沒有什麽不同。


    平安靜靜的等在喜房之中,白嫩纖細的手攏在喜服之下,緊緊握著一個小巧的盒子,用力太大,將關節握得發白。想到轅哥哥,平安還是掌不住,一滴淚滑落,洇入胸前的衣襟,濕了一小塊,顏色深沉。


    夏明辰進來的時候,原本打算再勸他喝幾杯的人都識趣的散了,這可是娶的帝姬!要是新郎醉得不省人事……得了,還是走吧。


    喜帕被揭起來的時候,平安方才看到麵前的男子,他模樣極好,劍眉星目,麵如冠玉,眼中雖是精明卻無勢利,看來是個廉臣。


    夏明辰也是看著平安,也不知是酒意上頭了還是什麽,竟像個雛兒一樣,臉上燒起來:“帝姬……好美。”


    平安抿抿唇,沒說話。


    夏明辰自知有些失禮,也不再開口,喜娘又捧了兩杯酒來:“請帝姬和駙馬共飲合巹酒。”合巹酒,婚禮禮成。


    平安與夏明辰各取了一杯,互相挽著手喝了。喜娘也不再打擾這良辰吉時,捧了東西出去。


    夏明辰隻覺得自己有些口幹舌燥,輕輕咳了一聲:“臣夏明辰,日後就是帝姬的駙馬了。”


    “沈平安,日後是駙馬的妻。”說著這話,平安隻覺得仿佛在剜心一般,半晌後,還是一笑,“安置吧。”


    春宵苦短。


    而接下來的日子,繼純儀帝姬夫婦,溫惠帝姬夫婦之後,又有一對帝姬夫婦榮登恩愛榜首。


    隻是這話,聽到的人見仁見智罷了。


    平安成婚之後,身子愈發不如從前了,與夏明辰一舉生了一對龍鳳胎後,身子更是不好了。


    這日,夏明辰給平安喂了藥,又從盒中取了一片藥片出來,溫柔的納入平安嘴中:“你要趕緊好起來,玉哥兒和茉姐兒還等你好起來呢。”


    平安細細的咀嚼著口中藥片,那幾乎是成為她吊命的東西了,其實,誰都知道,那藥片不過是養生有用,對於病症卻無能為力。“明辰,你何必為了我……”平安咽了口中的藥片,“也是我拖累了你,娶了這樣一個病癆鬼。”說到“病癆鬼”三個字,平安心中一酸,展眉笑道:“你曉得麽?我姐姐往日,一惱了就說我是病癆鬼,我那些日


    子真是恨死她了。”她臉色蒼白,病懨懨的讓人心疼,“可是後來,我好想她……我母妃沒了,姐姐也沒了,連父皇也崩了。隻剩了我一個……”


    “我曉得,你受苦了。”輕輕抱著她,夏明辰也說不出的心酸,“我與孩子們都會陪著你的。”


    平安無聲一笑,靠在他懷裏:“你明知道的……”


    “我知道,可是我愛你罷了,與你並無關係。”夏明辰輕輕歎道,“總是我在你身邊的,你並不必自責。”


    平安抿了抿唇,輕輕歎道:“謝謝。”


    日子一日日過去,平安愈發形容枯槁了。日日坐在床上,一臉的病容,怔怔看著窗外的落葉,一片一片飄落,忽又一笑:“明辰,你看,那葉子又落了一片,大概,那葉子沒了的時候,我也就去了吧……”


    夏明辰轉頭看了一眼那些搖搖欲墜的落葉,握了握她的手:“你別擔心,不會的,你好好睡一覺吧。”


    見平安合眼睡去,夏明辰這才命人搬來木梯,架在外麵的樹幹上,自己爬了上去,將枯葉用銀針刺在樹枝上。


    下了木梯,夏明辰沒來得及休息,又道:“你們派人去定國公府,請安定侯來。”


    聽著夏明辰的話,裝睡的平安掀開眼,看著釘在樹枝上,任憑風怎麽吹也不落的枯葉,失聲痛哭。


    小表兄來得很快,一見平安,永遠含著促狹笑意的狹長桃花眼也沒了素日裏的玩世不恭,坐在床邊,徑直為她搭脈,臉色卻更重了。


    “轅哥哥,救不了,對麽?”平安輕輕問,見小表兄臉色沉重,忽然一笑,“轅哥哥,咱們說說話,好麽?我想跟你說說話。”


    “好。”小表兄收迴手,忽又諷刺道:“你也真是瞞得夠緊。”


    “何必添事呢?總歸人都是要死的。”平安看著他,看著這個自己癡迷了十年的人,“轅哥哥,我好羨慕顧家姐姐,真的。”


    “有什麽好羨慕的?”小表兄“嗤”的一聲笑出來,“她那性子又硬,非得拉下臉好好哄才行。”


    平安臉色慘白如紙,仿佛一豆殘燈,隨時可能隨風逝去:“你肯哄她,不是很讓人羨慕麽?”又抬頭,看著那葉柄被釘在樹枝上的枯葉,“明辰為了讓我安心,倒是做了好多。可惜我知道,我熬不過了。”


    “你何必把自己往死裏作?”小表兄有些惱了,“你這樣算是什麽?”“我自幼身子骨就不好,哥哥比誰都清楚。”平安一笑,眼淚緩緩落下,滑入鬢角不見,“我總是想到那年秋狩的時候,我被三姐姐打破了頭,總是你守著我,騙我吃藥,我說我不吃,你就說要用小針紮我…


    …我有時在想,若是我早些出生,你會不會喜歡我多一點,而不是喜歡顧家姐姐。”


    “何必呢?”小表兄長長歎息,“我並不值得你念念不忘。”“我愛你罷了,與你無關。”平安說著,又轉頭看著窗外的枯葉,風將它吹拂得不住擺動,那纖細的葉柄都快要支撐不住了,平安隻是看著它,輕輕笑著:“轅哥哥,你答應我,若是明辰和兩個孩子有什麽不


    妥,你替我護著他們,你醫術那麽高明,我求你護著他們。”


    小表兄靜靜頷首:“我知道,你放心就是。”她到底還是笑了,從貼身的小衣中摸出一個小小的盒子,顫巍巍的舉到他麵前,氣息愈發微弱:“阿轅,你可不可以,再給我配一迴糖片?”她說到這裏,臉上的笑容卻仿佛煙花般,刹那失去了光華,舉起


    的手也無力的垂落,手中的小盒子滴溜溜滾著,撞在小表兄腳邊,輕輕一聲“嗒”,打了個旋,躺在地上不動了。


    他低頭看著那個小盒子,正是他從江南學藝迴來後,進宮特意給平安的裝著糖片的盒子。


    屋外秋風肆拂,忽而聽到一聲“嗑啦”的聲音,正是落葉劃過地麵。


    秋深了。


    那年他們都還小——


    “表哥曉得你身子不好,這才給你找了些法子做成糖片,免得你怕苦。”


    她笑得驚喜,比同齡人更瘦弱的小手接過小小的盒子,小臉紅撲撲的:“謝謝轅哥哥。”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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