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兒,我們剛才是不是走過這裏啊?”沁兒停下腳步,不確定地問。

    周圍霧氣繚繞,隱隱可見林木雜亂,枝椏亂錯如鬼爪,教人心中陡生懼意,更加分不清南北。沁兒隻覺得每一處景色都似曾相識,她們好像一直在原地轉圈。

    歡兒聽到妹妹的質疑,聳聳肩膀沮喪地迴答:“也許是吧,我也不知道……咦,暮成雪呢?”她鼓起勇氣想去問問暮成雪的意見,可是一迴頭,卻發現本該跟在她們身後的人竟然不見了?

    他居然又一次將她們兩人拋下,不知所蹤了!

    沁兒小嘴一癟,眼淚迅速積壓在眼眶,大顆大顆滾了出來。她擦掉淚珠,保持著一線希望猜測:“會不會是我們走得太快,他沒有跟上呀?歡兒我們迴去吧,也許他還在後麵……”

    然而不論歡兒還是沁兒,她們都清楚不可能再找到暮成雪了,那個人根本沒有將她們兩人放在心上,她們是死是活,他根本毫不關心。

    歡兒使勁眨了眨眼,努力將溢出眼眶的淚珠忍迴去。沁兒早已哭得失去了聲音,漸漸消磨著最後的體力。

    天色完全黑下來時,幽靜的霧林之中兩個少女相互偎依著靠在樹邊,終於站不起來了。

    有很長時間兩人誰都沒有說一句話,沁兒渾身脫力地靠在歡兒身上,她的嘴唇已經幹澀得蛻皮,皮膚也在霧氣的蒸騰中逐漸發幹。唯有腹中的空城計越唱越響,每一聲悠長的響聲都迴蕩在幽林之中,可怖瘮人。

    她們哪裏曾受過這種委屈和恐懼,平日裏父皇對她們視若珍寶,每一次玩耍都有成群結隊的侍從仆人跟隨左右。一向是她們想方設法擺脫侍從的看管偷偷逃走,從來沒有人敢扔下她們,將她們扔在危險可怖的地方不管她們死活……現在迴憶起曾經因她們偷跑而受到重罰的宮人們,兩位小公主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了內疚。

    如果那些人也像暮成雪一樣扔下她們,她們又該怎麽辦……?

    眼淚慢慢不再流了,隻留下兩道深深的淚痕掛在臉上,讓夜露的溫度吸走最後的水分。

    歡兒曾經聽父皇說過,人死之際會看到生死橋,橋的另一邊有一位老婆婆持著燈籠在等候每一個歸途的亡靈。過了那到橋就再也迴不到父皇身邊了,也再也吃不到美味的點心,看不到稀奇有趣的物什……難道眼前那一片火光就是生死橋嗎?

    歡兒的內心感到一霎而過的恐慌,可她已經沒有力氣再去想更多,隻好眼睜睜看著那些虛

    幻的燈火向自己一步步逼近過來。

    有好多燈籠,不,好像隻有一個……又好像有很多個?她的視線已經變得模糊起來,視野中一片燈光的晃影讓周遭變得更加不真切。無數燈火成群結隊地慢慢漂浮過來,在霧中卻看不到持著燈籠的人,那一盞盞微弱的燈火仿佛懸浮在空中,自己飄了過來似的。

    這種場景讓歡兒感到既新奇,又恐懼。

    “啊,有鬼火。”沁兒不知何時醒了,望著不遠處已經移到近前的燈火訥訥地說。

    歡兒不禁打了個寒戰,連忙反駁:“別胡說,你又沒見過鬼火……”

    “可是父皇說鬼火是藍色的,為什麽這個是黃色的……看起來……好溫暖……”微弱的黃色燈火漸漸迷住了沁兒的眼,她望著那一片橙黃色的燈光,仿佛進入了某種幻象。她忍不住伸出小小的手,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伸向那片火光,“……好溫暖啊……”

    “沁兒不要……!”歡兒撐起身子,使出最後的力氣拉住妹妹,焦急地說,“如果鬼叫你,你千萬不能迴答。看到鬼火,也千萬不能向那邊去……父皇不是說過嗎?”

    沁兒半個身子已經探了出去,被歡兒一拉便失去了平衡,差點跪倒在地。然而她的視線依舊牢牢鎖在那些燈火的方向,好似中了魔障般不顧一切就想站起來往那個方向去。

    “快來救我們,我們在這裏……”

    “沁兒!”歡兒無計可施,隻得牢牢抱住沁兒。那片火光已經到了跟前,然而歡兒卻沒有聽到任何人走動的聲響,唯有燈火重重疊疊的晃影在眼前掠動。

    她心底驚懼到了極點,身體卻突然動不了了。與此同時沁兒也停止了掙紮,但取而代之的卻是詭異的沉默。

    兩人的身體僵硬在原地,手仍然保持著伸出的姿勢,怎麽也收不迴來。便在這時火光慢慢移動到了眼前,近得仿佛隻有一步之遙……

    一隻手突地穿破濃霧伸了過來,一把握住了歡兒和沁兒伸在半空的手。寬大的手掌緊握住兩個孩子稚嫩的小手,緊緊握在掌心。

    “歡兒?沁兒?你們沒事吧?”陛下焦急的聲音打破了林中的沉寂,也將兩個孩子自魔障中拉了過來。

    歡兒定睛一看,握住她們手的人竟然就是千思萬想的父皇!她真的能感受到從父皇掌心傳來的溫度,那麽溫暖,那麽想讓人去依賴。

    沁兒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一頭栽進陛下懷裏痛哭失聲:“父皇,沁兒以為

    見不到你了……沁兒以為你不會來了……沁兒以為要死了……”

    歡兒積鬱在眼眶裏的眼淚終於在父皇出現的一刻崩塌,她也一頭栽進父皇寬闊的胸膛,扯開嗓子大哭了起來。

    意識中仍然停留在方才鬼火逼近到眼前時的恐懼,讓她止不住地後怕不已,隻覺得寒意直從腳底心爬上後背:“父皇真的是你嗎?……你不是鬼吧?……真的是人吧?”她含糊不清地哭喊,哭得越發響亮,越發淒楚。

    陛下將兩個女兒緊緊擁在懷裏,輕拍著她們的後背,在她們此起彼伏的哭聲中軟聲安慰道:“不怕不怕,父皇在這兒。我們的小公主最厲害了,這麽厲害的哭聲鬼都要被你們嚇跑了,對不對?”

    在陛下的安慰下,兩個孩子終於停止了哭泣。跟隨而來的侍從訓練有素地持著火把,將三人團團圍在中央,時刻警戒著周遭的動靜。

    如此強有力的保護終於讓歡兒和沁兒漸漸安下心來。更何況最喜歡的父皇也陪在身邊,連情緒失控的沁兒也逐漸平靜了下來。

    陛下仔細檢查了兩個女兒的傷勢,好在都是些輕傷,隻是沁兒臉頰上被擦破了一道,估計是掛在懸崖上時留下的血痕。陛下打量著女兒衣衫襤褸的狼狽模樣,小心地撫著沁兒通紅的臉頰,眸中閃過一絲厲色,他沉聲說:“沁兒不怕,父皇一定不會讓你的臉上留下疤痕。”

    沁兒眨了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懵懂地點了點頭。

    “告訴父皇,是誰把你們扔下的?”陛下安撫好女兒,旋即便問,“今早父皇派了一個護衛給你們,讓他保護你們安全,是他嗎?”

    歡兒和沁兒相互對望了一眼,一齊轉向陛下,憤慨地搖了搖頭。

    ***

    撥開擋路的灌木,即恆發現他們已經走到一片新的林木之中。看來這後山上種植的樹木種類比他所想的還要多,而整個後山的規模也比他的預測大得多。他在前麵開路,時不時能看到草叢中散落著零碎的白骨,從形狀上看,多是一些野羊野兔一類的小獸,偶爾也能見到幾具人骨。為了怕和瑾擔心,他便將沒膝深的野草撥開,蓋住了那些亡魂的殘骸。

    和瑾一路小心地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一聲不吭。她沒有再提放棄一類的話,也沒有再去喊累。即恆猜想她應當是看到了草叢中的那些殘骨。

    六公主和瑾雖然平日裏驕縱蠻橫,但其實是個明事理的人,她不想在這裏死,就隻有咬牙向前走。

    這也是即恆最初欣賞她的地方。

    此時已經入夜,然而林中霧氣繚繞,竟沒有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周遭不知因為什麽東西散發著幽幽的光,借著白霧還真有幾分置身於仙境的意味。

    此情此景即恆突然覺得似曾相識,好像在不久之前他們曾經有過一次相似的經曆。

    在皇宮隱蔽的深處,一樣未知的危險,一樣不知歸程的返途……

    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微光,即恆驀地想到什麽,可轉瞬又想不起來方才一閃而過的靈光到底是什麽。他不由停下來環顧四方,又看向來時的方向陷入沉思。

    “怎麽了,我們走錯路了?”和瑾緊張地問。

    即恆收迴思緒,望著和瑾擔憂的神色頓了頓,搖搖頭:“不是,我總覺得哪裏有問題……好像很相似,又不太像。”

    和瑾被他含糊不清的猜測說得心裏直發毛,忍不住埋怨:“你有什麽就直說,別說一半留一半,讓人不安。”

    即恆沒有理會和瑾的埋怨,莫名地,他忽然細細端詳起和瑾來。不顧和瑾詫異而微紅的臉頰,一雙純黑的眸子轉動著不安分的光芒,讓和瑾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他收迴肆意的視線,取而代之的卻是唇邊一抹狡黠的笑容,問:“公主,聽說沁春園在十六年前慘遭叛軍屠園,所有在沁春園服侍的宮人被殺得一個都不剩,你說他們的屍體都被怎麽處理了?”

    和瑾身子僵硬了一下,仍保持鎮定迴答:“你之前不是說被埋在地底深處,已經和泥土融為一體了嗎?”

    即恆摸著下巴,煞有介事地否定這個猜想:“沁春園已經被叛軍鐵蹄踏平,現今的園林宮闕是陛下下令重新修建的。你覺得工匠們會有把白骨搗碎了一起和泥的癖好嗎?”

    和瑾聽後陷入了沉默,好半晌才不自然地看了看自己的腳下:“……你的意思是那些屍體就埋在這裏?”

    即恆順勢環顧著四周,簡短地點評道:“此處霧氣繚繞,宛如仙境。即便是深山野林那也是最佳的埋屍地點,換做是我,我也會選這裏。”

    “哼!”和瑾不屑地冷笑,“那又怎麽樣。叛軍殘忍無道,濫殺無辜,就算他們真拿屍骨去和泥也不稀奇……你剛才不是說趕路嗎,問這些廢話做什麽?我們快走吧。”

    說著她便伸手去推即恆,卻被即恆輕而易舉地捉住手腕,帶進了他懷裏。少年附在她耳邊,不懷好意的笑意已經從低語聲中滿滿溢了出來

    ,隻聽他悄聲說:“聽說枉死的人魂魄不肯散去,留在原地久了就成了地縛靈,也就是所稱的……鬼……魂……公主覺得這個說法是否可信?”

    和瑾的身子極輕微地顫了一顫,她以額抵在即恆肩膀,竭力平複著唿吸。即恆帶著得逞的笑意撥弄她如瀑般的長發,好一會兒卻聽她冷笑出聲:“真小氣的男人。”和瑾掙開他,盯住那雙幽深的眼瞳一字一字說,“剛才本公主戲弄你,你就想借機來報複?不妨告訴你吧,本公主是被嚇大的。”

    即恆迎著她充滿挑釁的目光,忍住笑說:“可是你在發抖。”

    和瑾挑起秀眉,聲音都變得尖銳:“無、無稽之談!我哪有發抖,本公主站得累了,有點腳酸而已。”

    即恆見她死不服輸的樣子就覺得好笑,他一下子來了興致,認真而充滿誠意地提醒:“可是公主,你真的在發抖,站不住的話卑職可以借肩膀給你靠……”

    他的話猛然間戛然而止,眼睛盯著和瑾的身後,幽深的眼瞳頃刻間爆發出一股淩厲的戾氣。

    和瑾心頭一緊,下意識迴頭去看。即恆卻抬起雙手捧住她的臉頰,低下聲音說:“別迴頭。”

    他臉上使壞的笑容蕩然無存,目光牢牢鎖住身後不知名的某處,和瑾雖然心中不安,但也隻能乖乖地聽話。

    什麽東西正揪住她的發梢狠狠地拽動,和瑾吃痛,不禁埋怨即恆:“你拉我頭發幹什麽?”

    話一出口冷汗就冒了出來……即恆的雙手正捧著她的臉,那拉她頭發的究竟是什麽?

    即恆自然沒有迴答她,周遭一下子安靜下來,黑夜中隱隱傳來極細微的聲響自草叢中閃動。和瑾從聲響中無法判斷究竟什麽,但從即恆嚴肅的神色上看,想必不是她認知中所有的東西。

    她不禁想起先前遇到的那隻食屍魔。

    不知怎的,胸口忽然感到悶。周遭仿佛被卷入一股強烈的氣壓,一種難以言說的壓迫感如山一般倒將下來,壓在胸口透不過氣。

    少年在黑暗之中隱隱透出金色的瞳孔,盯視著身後的不速之客,沉聲喝令道:

    “退下!”

    作者有話要說:似乎越來越往怪談的方向發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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