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盛青走進禦書房,登時就被眼前的滿地狼藉嚇了一跳,不過更嚇人的還要數陛下的表情。

    陛下一副看到鬼的樣子,冷冰冰地問:“你送出的戰報昨天才到朕手上,你怎麽今天就迴來了?”

    成盛青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責問,連說辭都已經倒背入流,隻待繪聲繪色娓娓道出,博取陛下同情幫自己說點好話度過難關。誰知嘴巴一張,卻冷不丁先打了個噴嚏!

    陛下臉色一沉,目光冰冷地看著他。成盛青自知不妙,連忙抓住時機的尾巴脫口道:“陛下,臣遇到麻煩了……阿嚏!”

    他憋不住一連打了三個噴嚏,腰都要直不起來。半晌,才揉揉鼻子苦著臉說:“陛下,禦書房已經是最後一片淨土,別再放女人進來了……我實在受不了脂粉味。”

    陛下冷眼看他,唇邊翹起嘲諷的笑容:“這就是你不成親的理由?”

    “呃,那倒不是。”成盛青立刻反駁,但是真正的原因又沒有說。

    “那就好。”陛下冷淡地說,“朕還以為你對女人沒有興趣,朕就要失信於成老夫人在天之靈了。”

    一提到成老夫人,成盛青收起嬉皮笑臉,幹笑了兩聲。娘親直到臨終前都在操心他的終身大事,據說還一直拉著陛下的手讓他保證一年內給自己賜婚,連守孝三年都可以免除,不然她死不瞑目。

    那時候他正在西北打仗,沒有趕得及見娘最後一麵。可如今兩年都過去了,他隻要一閑下來就跑得遠遠的,美其名曰外出遊曆,陛下也無計可施。

    “不過陛下,你不是從來不讓後妃進禦書房的,今天怎麽破例了?”成盛青有意別開視線,神情自然地轉移著話題。

    “是小瑾。”陛下臉色不太好看。

    成盛青哦了一聲,嗬嗬笑道:“怪不得呢,原來是小瑾在想我……”

    “行了,別繞圈子了。”陛下無可奈何,歎了口氣說道,“朕又不是你娘,一見麵就逼婚。說吧,出什麽事了?”

    成盛青眨了眨眼,低頭抹去一絲狡黠的笑容,抬頭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是這樣子的,想必陛下也知道,前陣子我將陳公子送進了宮……本來這事情沒什麽,不知道怎麽讓陳大人聽說後有所誤會,不僅惱羞成怒,還揚言要參我一本!”

    “所以你就連夜趕迴來,想把他帶迴去將功補過?”陛下一語中的。

    成盛青忙不迭點頭,為陛下如此心思敏捷讚歎不已,

    接著說道:“陛下,陳大人誤會了我,聽不進我的解釋,堅持要參奏稟明陛下,還請陛下為一定臣做主呀!”

    陛下沒有被他可憐的表情蒙騙,心裏已經明白了七七八八,冷笑道:“陳大人將愛子托付於你多加鍛煉,你卻嫌其礙事偷偷送到宮裏來,還以所謂護衛隊的名義給小瑾做牛做馬,陳大人知曉真相又怎麽會不生氣?”

    他收起手頭的書,慢慢從雲梯上下來,盯住成盛青淡淡地說:“陳大人愛子情深,朝臣眾人皆知。你這般戲耍他,他隻是參你一本,罵你一句,沒有聯合其他人在背後陰你已經是便宜你了。”

    成盛青噎了一下,低聲腹誹道:“不是吧,都一把年紀了,他也太小氣了……”

    陛下頗無奈地斜了他一眼,厲言責備道:“是你有錯在先,怨不得別人。這次朕罩不了你了,你就讓他罵兩句解解氣,過去就算了。”

    成盛青見已沒有迴轉的餘地,頓時有些失望。不過想到被人罵兩句也不會掉塊肉,隻好聳聳肩自認倒黴。

    這時,高公公進來稟報午膳已經備好,陛下笑著迴頭對他招唿:“盛青,你趕了一天的路肯定還沒吃飯,陪朕喝點酒吧。”

    ***

    禦花園裏花木茂盛,鶯歌燕啼,真乃一番陽春好時節。

    成盛青一時有些恍惚,直到前日他還在郊西戰場喝風飲沙,與敵軍殊死搏鬥,享受著黃土地上最純粹的汗水和勝利的歡唿。昨日也是在馬背上風餐露宿,披星戴月。

    而今日,他就已來到中原大陸最富庶的都城京都,與當今天子把酒言歡。

    生命在天地間是多麽渺小,命運在曆史洪荒中又是多麽變幻無常。也許今日享受榮華富貴,明日就變成刀下亡魂,屍骸沒入黃土,迴歸輪迴。

    心中總會有這樣一股壓迫感如影隨形,沉甸甸地壓在他的雙肩上。隻有在戰場上他才會感到輕鬆一些,將富貴給他帶來的無形壓力拋諸腦後,眼中腦中心中都隻有眼前真實的戰場和死亡,還有也許抱持著同樣想法的對手,與之一決為快!

    成盛青盯著手中的杯盞,盞中玉液瓊漿隨著手指的擺動產生輕微的漾紋,在陽光下散發著幽沉的暗光。他舉起杯盞,一飲而盡,酒液劃過喉嚨,如一陣春風吹拂而過,一路清涼到胃底。

    “在想什麽?”陛下笑著問道。

    身後的宮女立時上前將成盛青的杯盞重又斟滿,成盛青迴味著溢於口中的清醇之香,歎

    道:“沒什麽,隻是想到我那些兄弟,他們還在返程的路上風餐露宿,我已經先他們一步在這裏享福了。”

    他咧開嘴笑了笑,眼睛裏卻沒有多少笑意。

    陛下勾了勾唇角笑道:“你本就高人一等,自然凡事都要比別人快一步才行。”他端起酒盞,淡笑著說,“地位決定了你不能落於人後,你有心為他們感歎,還不如坐穩自己的位子,也好讓他們跟著你沾光享福。”

    成盛青怔了怔,對那句“高人一等”頗為別扭,但是細細琢磨了陛下的話,還是甘拜下風,也舉杯道:“陛下說的是,小弟受教了。您是真正的九五至尊——從內到外!”

    他調侃著哈哈大笑起來,舉杯痛飲而光。陛下也不生氣,噙著一絲淡然的笑容飲盡杯中瓊液。

    他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各自的心性脾氣對方再熟悉不過。如今雖是君臣之別,私下裏還是會像以前一樣不拘小節,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

    隻是這些年成盛青致力於外出雲遊,常年不在京都,兩人相聚的機會也開始變少,感情就有些生疏了。

    如今也是難得相聚,陛下不經意間發現成盛青的模樣也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變化。郊西幹燥的熱風磨平了他的棱角,曾經風流倜儻的少年公子如今已在磨礪中摒去年少輕狂,沉澱了幾分成熟與穩重。

    可惜成盛青始終是少年心性,多年征戰也沒有真正讓他成熟起來。那雙奪目明亮的眼睛時時散發的神采,令他在這沉悶的深宮裏顯得分外活躍耀眼。

    陛下不禁問道:“你這些年都在外樂不思蜀,有沒有遇到什麽好玩的事情,說與朕聽聽。”

    成盛青聞言放下杯盞,沉吟了片刻,眸中滿是笑意。

    他外出雲遊本是出於逃避朝堂爭鬥,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警戒自己不要在富貴中埋沒了心性。可是隨著走過的地方越來越多,他慢慢體會出其中樂趣,便更加欲罷不能。

    旅途上什麽樣的事情沒有碰到過,可你就是猜不到下一段路你還能碰到什麽更加稀奇古怪的事。

    既然陛下問起來了,他略作斟酌,麵露神秘微笑道:“好玩的事情有很多,不過這裏有一件奇事,我想陛下會更有興趣。”

    陛下向來對奇聞軼事興趣濃厚,當下便笑道:“哦?願聞其詳。”

    成盛青又抿了一口酒,稍微理了理思緒,便開始述說旅程中遇到的一件事。

    大約在五年前,成

    盛青在山中迷路,又逢連夜暴雨,好不容易摸到山腳的村落裏,便在其中一戶人家裏借宿一宿。山裏人很少出山,民風淳樸,對成盛青分外好客。

    成盛青為表達謝意便對他們說起山外的世界,甚至是幾百裏外的人家,將一家人吸引得夜不能寐,一直到雨勢漸漸小了才吹燈就寢。

    而在入睡之前,主人家也對他說起村裏的一件怪事。

    前幾個月村頭的老漢在山上撿了個孩子,不像是本地人,不僅渾身重傷,還聽不懂人語。大家湊錢請了郎中給他治病,他卻像瘋了一樣見人就咬,不讓任何人靠近。

    那模樣怪嚇人的,就跟野獸似的。

    後來老漢才交待,他在山上撿到他的時候,親眼看到一頭老虎馱著他穿山越林,見到有人了就遠遠地放下他走了。

    這個消息一下子傳遍了全村,村長帶頭領著他們去老漢家一探究竟。可是少年怕生,躲在屋裏誰也不見。他們也不敢靠近。

    大夥議論紛紛,最終一致認為這孩子定是幼時被虎叨了去,沒被吃掉反倒被老虎養大,現在又迴到了人的居住地。

    這個說法合情合理,可還是不能解釋他身上那些詭異的傷。村長便覺得這少年不吉利,怕他引來更多的老虎。可是老漢無親無故心疼他,便出言攔阻,硬是將他留下來當成自己的兒子養。

    一日兩日過去,大家嘴裏不說其實心裏都惦記著,有事沒事就往老漢屋裏跑。這一看可是嚇到了,少年拾掇幹淨以後竟是出人意料的秀氣,比村子裏糊著泥巴長大的孩子好看多了。一段時間過去以後,他已經習慣被人好奇地注視著,也不再怕生,但還是不太理人,眉宇間總有一股陰沉。

    後來他漸漸融入了村子裏的生活,也經常能幫些忙,就沒人再提趕他出去的事。但是不知道從哪一天起,少年忽然開始撿石頭,每天都會去他們取山泉的水溝將石頭丟進去。

    剛開始大家隻是好奇,也沒人阻止他。後來石頭越丟越多,水溝逐漸被堵塞,他們取不到新鮮的活水,便紛紛找老漢抱怨。老漢多次告誡他莫要貪玩影響村子的生活,可不知他聽懂了沒有,隻歪著頭靜靜地看他,眼睛幽黑幽黑的就像兩潭深水一樣。

    第二天照舊。

    村民開始哀聲載道,不論是派人在山溝堵他還是連夜把石頭清理掉,你撿得有多快他就能扔得更快,往往男人們忙活到大半夜,第二天去看,水溝又恢複了原先的樣子,還堵得更死。

    有幾個人終於忍不住出手揍他。好家夥,幾個大男人都打不倒一個小孩,就是被揍得鼻青臉腫了他也不停手。

    如此不屈不饒的精神在那雙幽潭般的雙眸中著實令人膽寒。在水溝被徹底堵死以後,村民也沒了耐心,幹脆認命多走幾裏路繞半個山頭去取水。縱然如此,少年還是沒有停止,水溝裏的石子越堆越多,越堆還越大。

    直到村裏的人某一天清晨起來突然發現家門前多了一座小山。人們在水溝邊仰頭觀望,皆是驚歎紛紛。他們隻聽說過愚公移山,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有人在兩三個月內造了一座山的。

    沒人知道他這麽做是為了什麽,也沒人知道他究竟從哪裏來。他的眼睛裏所看到的東西和他們有什麽不一樣,大家心裏都有各自的猜想,但誰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聽到這裏,成盛青也頗為費解。他也曾聽說過野狼叨走人類的小孩加以撫養,所以這樣的事也不算新鮮,可怪就怪在這孩子為什麽要造山呢?

    “陛下,你覺得呢?”成盛青帶著一絲笑意問道。

    陛下若有所思,淺抿一口酒,道:“你既然要說,又何必問朕。”

    成盛青聳聳肩,繼續說了下去:“當時我急於趕路,雖然很想見見那個孩子,但是天一亮我就啟程了。”

    成盛青離開村子以後過了兩年,他無意間再次路過那座山頭,便特意造訪了當初收留他的人家。問及到少年的情況時,卻被告知就在年初,老漢熬過新年以後還是咽了氣。他身子骨不好,郎中說活到這把歲數已屬不易。將老漢下葬以後,少年也離開了村子。

    成盛青這迴得空去看了看那座人造的小山丘。當村民指給他看時,他簡直驚訝得合不攏嘴——這哪裏是什麽山丘,分明已經成了一座山了!大塊大塊的石頭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牢牢依附在山壁上,與山石幾成一體,紋絲不動的。而腳下所站立的地方據說就是當年村民賴以生存的水溝,如今早已幹涸,上麵長滿了雜草和野花。

    這麽浩大的工程竟是他一個人完成的,成盛青不得不感歎事在人為。隻是他這迴專程為了少年而來,得知他已離去也就沒有停留多久,離開了村落。

    “然後呢,就這樣了?”陛下見成盛青停住不說,似是在想著什麽,便出言催道。

    成盛青微微一笑,說道:“這件事本來是到此為止了。但是就像是緣分一樣,半年以後我再一次經過那個村落時又被大雨困住。那天晚上,我才真正見識

    到了這件奇事——奇中之奇之處!”

    那一夜,雨越下越大,成盛青借住的主人家都說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大的雨。那雨水仿佛是天塌下來砸成碎片似的猛,嘭嘭嘭砸在房頂上,他都擔心房頂會被砸出個洞來。

    到了後半夜雨勢都不見停歇,在磅礴的雨聲中他慢慢入眠,連夢裏都是劈裏啪啦的雨。正自睡得辛苦,恍惚間似是聽到不遠處傳來劇烈的轟隆聲,混在雨聲裏,既真實又飄遠。

    他常年征戰已經養成了習慣,睡眠很淺,當下便驚醒過來,小心推開一條窗縫向外看去。木窗隻打開一條縫,雨聲就嘩啦啦驟響起來,不少急落的雨水趁著這一空擋打在他臉上,還挺疼。

    不過他沒功夫去注意這些,眼前所見到的一幕才讓他徹底震撼!

    天空仿佛卷著一條巨龍,龍頭尚躲在雲層中,龍尾接地一陣橫掃,白熾熾的光亮撕裂夜空,一陣巨輪滾動的聲響在耳邊炸起,繞是成盛青都不由驚得縮了一下。

    雨夜中炸響的驚雷,從未見過這般壯觀的!雷聲如龍騰虎嘯,整個大地都為之一顫,他清楚感覺到房屋在震顫中搖搖欲墜,仿佛隨時會在風雨中倒塌。

    那一夜,成盛青再不能入眠,趴在窗口驚歎不已。眼見電閃雷鳴,耳聞轟隆雷聲,這一夜的奇觀絕對讓他今生都難以忘懷。

    直到天亮以後雨勢才逐漸轉小,天空仍然陰沉沉的,低壓著蓋下來。成盛青趴在窗邊不知不覺睡著了,他是被窗外村民們的議論聲吵醒的。

    這時主人家剛好上樓來,叫他下來吃飯,他便問道:“外麵發生什麽事,這麽吵?”

    主人家說:“昨夜那場暴雨太兇猛了,雷劈塌了半座山,山路全被堵死了!公子,這幾天你恐怕出不了山了。”

    成盛青腦中嗡一聲響,就在昨夜他欣賞巨龍擺尾、天地顛倒乾坤的時候,半座山都塌了?!

    他心下驚疑不定,匆匆用過早飯後便出門加入村民的熱烈討論中。村長正帶頭指著塌掉的山石拍著胸口後怕:“這真是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隻見一片亂石散落在村前的泥地上,堪堪堵住村口,將前麵的山路堵得嚴嚴實實,而村裏卻沒有受到半點波及。他抬頭看去,隻能從頂端看到陰鬱的天空。

    “祖宗保佑啊!我們差一點就山石和泥土活埋了!”村長熱淚盈眶地喊道,村民們紛紛附和,又覺得光喊不夠表達心中的感激之情,村長就帶頭跪在泥地上對天不停地

    磕頭。

    成盛青四下裏張望了一圈,好笑地看著他們,覺得自己再不說點什麽就太對不起某人的良苦用心了!在一片唿天聲和雨聲中,他清了清嗓子,丹田發力,鼓足了勁高聲道:“別磕頭了,根本就不是什麽祖宗保佑!”

    人都死了哪還有功夫保佑別人啊……他暗自腹誹。然而村長不樂意了,扯著嗓子罵道:“年輕人,你胡說什麽呢?人在做,天在看,你不要胡說八道得罪了祖宗和神仙……”

    成盛青打斷他的話,笑眯眯地說:“是啊,人在做,天在看!你們倒是看清楚是誰做的了嗎?”他指著另一邊孤單地依附在山壁上的人造山,它也沒有逃過劫難,大半都已塌毀,“你們看清楚了,要不是那座假山擋著,村子裏就跟村前一個下場!我們恐怕就要在睡夢中神不知鬼不覺地見了閻王,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大夥聞言都是一頓,麵麵相覷,又紛紛轉頭看過去。琢磨著成盛青的話,隻要有點腦筋的都看出來了——原來竟是那名少年救了他們!

    “哈!”陛下聽到此處忍不住拍手叫好,“這麽說,這名少年不僅擁有高強的本領,還會預知未來?”

    成盛青笑了笑,擱下酒盞,說道:“人怎麽會有通天之術?其實並不難猜,那個村落位於山腳低處,當地一年四季都潮濕多雨,山中泥土早已經鬆軟,更何況還有水溝流經村中,一旦發生山石滑坡,大量的泥石就會順水而下,這不就是覆巢之災了嗎?”

    “那些村民世代居住於此,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想到這個隱患,將這條水溝堵住嗎?”陛下不禁追問。

    成盛青道:“正因為他們世代居住,但從未發生過如此災害,才沒有人想到會有這種隱患。更何況,這條水溝是村人賴以生存的水源,若是堵塞了他們就得繞過半座山頭尋找新的活水,就算有人想到,恐怕也難以說服眾人為了沒發生的事放棄近在咫尺的水源。”

    所以,隻有少年做到了。頂著巨大的壓力堅持到最後,救了全村人的性命。

    “妙,實在是妙!”陛下不住地讚歎。

    成盛青也是麵露欽佩之色,感慨道:“當我想通此節,頓時就覺得這個少年實在是不簡單!當時我被困在村裏長達半月,每天都與村人一起挖山通路,無時不刻不在想著找到他,一定要找到他!”

    陛下看著他激動的神色,慢慢斂起笑容,問道:“這麽說,你找到他了?”

    成盛青點了點頭:“我到處向

    村人打聽他可能去的地方,最終得到的線索是聽他說過要往東去。於是我一路向東追尋,找了將近兩年,終於——”他握起酒盞一飲而盡,痛快地說道,“終於讓我在東邊一個叫做樂津的小鎮找到了他!”

    “樂津?”陛下喃喃重複著這兩個字,腦海中找不出半點印象。這也是天羅的領地嗎?

    成盛青繼續迴憶,方才的慷慨激昂卻在找到少年後沉寂下來。他扶著下巴,似乎喝得有點多了,麵頰微染上紅暈,卻掩飾不住迷惑的神色,喃喃道:“老實說我不太敢相信這是他,從村人的描述來看,他是一個沉默寡言,性情陰沉,容貌俊秀的十七歲少年。而我找到的人卻是頗有頭領風範,本領極高,在樂津混得風生水起的十七歲少年。”

    他訥訥地轉向陛下,似是在詢問他的意見似的說:“且不說他性情如何不同,一個人在外闖蕩性情肯定會被環境改變。就說他的外表,一個人五年前與五年後的模樣,難道就一點變化都沒有嗎?更何況是一個正在成長期的孩子?”

    他分外不解地看著陛下,好像在等他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陛下但笑不語,端起酒盞微抿一口,才盯住成盛青笑道:“你不曾懷疑過他是什麽山精鬼怪嗎?”

    “山精鬼怪?”成盛青有些費力地咬著這幾個字,隨即笑道,“陛下就喜歡做這種不靠譜的猜測。我倒是聽說,東楚國人經常食用當地的某種植物,又很會保養自己,國民普遍都很年輕。女人三十多歲看起來跟二十多歲一樣,二十多歲就跟二八少女一樣……”

    他微搖著頭,酒意慢慢爬上來,憨憨地傻笑著說:“他是東楚人吧?他一直往東走,肯定是想迴家……”

    陛下扶住他有些搖晃的身體,不動聲色地問道:“那麽他現在在哪?問問他不就知道了?”

    “不能問,不能問……”成盛青使勁眨了眨眼,搖搖頭,像在強撐著清醒,又像是在表示否定,“我花了一年也沒能撬開他的嘴,一問就發火,一發火就不理我,玩自閉,三天不跟我說話……”

    陛下瞧著他醉醺醺的樣子忍俊不禁,又低聲問了一遍:“他人在哪?”

    成盛青猛地坐正,陛下嚇了一跳,不由地皺起眉頭打量他。成盛青嘿嘿一笑,也不知道是酒突然醒了還是醉到一定境界,口齒不清地說:“他迴東楚了……”

    陛下眉頭蹙得更緊:“你方才還說……”

    “不知道,迴東楚了,不知道,迴東楚了…

    …”他僵硬地移開視線,隻重複這兩句,竟然耍開了無賴。

    陛下已經確定他不是醉裏說胡話了。從小時候起,成盛青就不太會喝酒,沒幾口下肚就開始發暈,但是奇怪的是,不論陛下怎麽勸,愣是沒能把他喝倒過。他不止一次地懷疑他裝醉,聯合小瑾一起灌他,最終還是沒有收獲。

    成盛青的酒量也算天下一大奇事,白白可惜了一盅上好的清風醉。

    陛下心頭灰暗,便不再理他,自斟自飲起來。

    成盛青呆了一會兒,慢慢地瞄向陛下,忽地問道:“對了陛下,你見過護衛隊的隊長了嗎?”

    陛下撇他一眼,不鹹不淡地哼道:“見過。”

    成盛青沒有察覺到陛下那聲冷笑,嬉皮笑臉地追問:“那你對他的印象如何?”

    陛下停下斟酒的手,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旋及不緊不慢地挽起袖口,露出包裹著繃帶的結實手臂,冷笑道:

    “——你說呢?”

    成盛青看著白布上的殷殷血跡,臉色刷地慘白,酒意徹底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醉到深處自然醒,將軍威武!=v=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獵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湮菲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湮菲並收藏獵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