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覆蓋住殘月,黑壓壓一片籠罩大地。懷著各自的信念為敵的人們互不相讓地對峙著,火把燃燒著劈啪作響,火光撲閃在每一個人臉上,投下濃重的暗影。

    和瑾平定了心緒以後緩緩走上前來,問道:“衛冕,你可想清楚了?且不說你,你的這些兄弟也大多是有家室的人,你能讓他們拖兒帶女為你的過錯殉葬嗎?”

    “妖女,你不要說了!”那名少年在張花病的鉗製下仍然氣焰張揚得很,惡狠狠瞪著和瑾的雙目比星輝都要明亮,他咬牙切齒地說,“我是個孤兒,要不是隊長收留早就餓死了。來來去去一身輕,反正也無牽無掛,你威脅不了我!”

    和瑾冷冷地笑了一聲,緩步上前揚起手猛地打了少年一巴掌。少年登時就被打得蒙了過去。

    “這一掌是因為你罵我妖女。”

    和瑾淡淡地說,隨後又舉起手,在少年還沒有反應過來時又一掌扇過去。

    “這一掌是因為你自私自利。”

    隻兩巴掌下去,少年柔嫩的雙頰便隱隱泛起了紅腫。他瞠目結舌地望著和瑾,不知是嚇到了還是太吃驚,眼睛瞪得老大,愣是說不出話來。

    而這第二掌仿佛就打在衛隊長心上,比扇在臉上還疼。護衛軍憤怒地想要衝上去,卻被衛隊長攔住。

    和瑾轉身麵對衛隊長,百多號人在她眼裏都不足為懼,他們的生死也不過是一眨眼之間便成定局,全憑著這個男人的一個念頭。

    “衛冕,本公主諒你忠心耿耿為皇家效勞十六年,先皇亦讚你滿腔熱血,正氣凜然。如今你為凝妃一事昏了頭,犯下此等大不敬之罪。本公主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你若就此收手我就既往不咎,你的這些兄弟都可以活著迴去。倘若你執迷不悟……”

    她聲音有些沙啞,頓了頓,才低聲說道:“那就休怪本公主不念舊情。”

    夜風低嘯著從身邊拂過,鑽進衣襟和袖口裏透心的涼。衛隊長怔怔地看著石階上傲世獨立的皇家兒女,視野間模糊一片。

    頭頂上方那個清冷的聲音威嚴而冷冽,有點像她的父皇。她還記得他是在她出生那一年正式被提拔為皇家護衛軍衛隊長一職。那時候他還年輕,對於這一番重任誠惶誠恐,生怕失職對不起先皇提拔。連僅僅是守在初生嬰兒的搖籃前都戰戰兢兢的,那孩子第一次笑恐怕就是在嘲笑他的愚笨吧?

    如今那個搖籃裏的孩子長大了,他也越來越不能了解她的所思所想,每每

    產生衝撞,都是他畢恭畢敬先退一步。而現在,那孩子卻在他犯下無法挽迴的過錯時,說她願意讓步,隻為他這一次讓步。

    “隊長……”身後有人附耳小聲地勸道,“既然公主都這麽說了,我們就收手吧?別犯傻了,嫂子還在家等著你呢!”

    他心中一凜,是啊,妻子還在家等著他,他說了明天換了班就迴家吃飯……眼眶泛起濕氣的模糊了視線。並不是劫後餘生的欣喜,而是因為他知道,一旦現在離開這裏,他就再也不能查清凝妃死亡的真相——

    而他卻不得不離開。為了一個真正陪在他身邊的女人,永遠放棄一個活在他夢裏的女人……

    “多謝公主,衛冕……讓您失望了。”他低下頭,聲音嘶啞得幾乎發不出聲音。

    和瑾聞言默然無語。失望?是的,他總是讓她失望,而今天讓她很失望!她本以為他是個聰明人,可他卻笨得像個葫蘆,一拍就響,根本就藏不住東西。不能藏住自己秘密的人在宮裏活不下去,凝妃是這樣,他也將是這樣。

    “都迴去吧。”她感到很累,身心都疲憊不堪。膝蓋傳來的傷痛早已經麻木,隻在頹然轉身的那一刻才發覺站立不穩,靠在了寧瑞肩上。

    不知怎地,忽然就想起了皇後。皇後在最需要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不在她身邊;而那個答應幫她的人,在她最需要的他時候也不在。男人也不過就是這樣了,她還得靠自己。

    護衛軍垂頭喪氣地離開了清和殿,個個都像被煮爛的茄子。那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被衛隊長硬拽著拖走了,他還有很多時間以待磨練。可是對於和瑾,對於衛隊長,時間都已經不多了。

    衛隊長在離去前忽然問道:“公主,太樂府的那名樂師是您要的人?還是……”

    還是陛下要的人?他沒有說下去。

    和瑾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但她盯住他的眼睛,毫不猶豫地說:“是我要的人,她與這件事無關。”

    衛隊長微微頜首,慘淡地笑了一笑,淺淺一躬身說道:“卑職明白了。”他說完便帶領護衛軍浩浩蕩蕩地離去,再沒有迴頭看一眼。

    和瑾一言不發地目送著護衛軍消失在林木掩映中的身影,直到火把燃燒的火光也漸行漸遠才收迴視線,思緒卻攏上一層迷霧。

    衛冕說他明白了,他明白了什麽?

    她深知此人雖性情耿直,偶爾做些無傷大雅的傻事,但並不愚笨。不如說,很多事唯有

    作為旁觀者的他最清醒。可是這樣的人也會被感情衝昏頭腦,他明白了什麽怕是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她下意識看向衛隊長離去的方向,那裏隻留下一片叢叢樹影在黑暗中婆娑搖動。

    月空時而明朗,時而陰沉,烏雲在不知不覺中布滿了天空。雨,將落。

    子清呆呆地看著和瑾在寧瑞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迴內殿,隻在經過他身邊時才輕聲問道:“你們隊長呢?”

    聲音輕得隻有子清能聽到,可他卻答不出來。沒有比這一刻更讓他難堪的了:危機時刻隊長不在,副隊長毫無用處,他們這支護衛隊實在是太丟將軍顏麵了……

    和瑾沒有說什麽,或許她壓根沒想過能得到答案。直到她瘦弱的背影消失在蜿蜒曲折的迴廊裏,子清都沒法抬起頭來。

    “從今天起,我要對公主改觀了。”孫釗不禁嘖嘖歎道。

    “我早就對她改觀了。”張花病也跟著嘻嘻笑道,“她比咱們隊長更像一個老大。”

    虛驚一場過後,兩人各自拍著胸脯抒發感慨,全然沒有注意到子清黑得堪比夜色裏的煤炭一樣的臉色,雙雙迴頭笑問:“二少你覺得呢?”

    “別提他,提起他就一肚子火!”子清沒好氣地低吼出聲,張花病和孫釗嚇了一跳,相互對視一眼都表示不解。

    孫釗小心地湊上去試探:“副隊長,隊長上哪去了?”

    子清悶悶地說:“我怎麽知道。”

    孫釗納悶:“那你怎麽知道他不在呢?”

    “我知道他在不在和我知不知道他去哪兒了有什麽必然的聯係嗎?”子清簡直要崩潰了。

    為什麽每次碰上那家夥的事情都要讓他這麽崩潰?他們上輩子絕對有仇!

    孫釗連連擺手搖頭說:“我的意思是,我們現在應該幹什麽……”

    “巡夜!加強巡夜!”子清吼道,“現在聽我的!”

    ***

    和瑾應該已經歇息了。清和殿在入夜以後安靜得嚇人,白日裏那些宮人總是跟廊柱一樣默默無聲立於角落一隅,到了夜裏更是如鬼魅一般無聲無息地隱去,不知所蹤。

    他迴頭四下尋找著同伴的身影,看到遠處張花病提燈巡視的背影後微微安下了心。

    偌大的清和殿仿佛就隻剩下了他們。

    抬頭隻看到黑沉沉的一方天空,有雨絲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周圍就

    顯得更加空曠,更加寂靜無聲了。

    和瑾這將近十六年來都住在這樣的地方,她不會孤單嗎?不會害怕嗎?在禁足以後的半年裏,每天麵對著同樣的人事物,忍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又是怎麽熬過來的?

    子清有些悵然地想著,這十年來關於她的種種流言都充滿了匪夷所思的噱頭,成為人們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話題,他一直覺得和瑾的生活應該是很精彩的,至少不會無趣。

    可是事實卻出乎了他的意料。也許一直都是這樣,也許隻是這半年來變得如此,她的生活其實十分乏味,至多也算不上有趣。

    如一隻金碧輝煌的牢籠裏的金絲雀,外表再奢華,再美麗,牢籠終歸是牢籠,雀鳥是不會為牢籠的精美而感到絲毫喜悅。盡管如此,人們依舊希望雀鳥按照他們的要求唱出婉轉悅耳的歌,跳起旋轉華麗的舞。

    於是,歌聲唱成了飛揚跋扈的宣言,舞步跳出了淩厲肅殺的戰意。

    子清被自己漫無邊際的想象逗得樂了,忍不住笑出聲來,眼角餘光倏地瞥見前方有人,忙收起笑容故作正經。隻是,嚴肅的表情瞬間僵硬在臉上。

    張花病和孫釗都在另一邊巡視……這人是誰?

    他怔怔地佇立於原地,一股寒意慢慢爬上背脊。不遠處迴廊的廊柱邊上一個人影隱於後,正探出半個身子窺視他,黑漆漆的混沌裏一絲腥紅的光芒若隱若現,直勾勾地看著他。

    子清下意識握住了劍柄,心跳陡然加快,他沉下聲音慢慢走過去,喝道:“誰在那裏?”

    劍緩緩出鞘,他一邊謹慎地穩步靠近,一邊試圖尋找著張花病的身影,可是周圍黑壓壓一片,隻有手裏的宮燈散發著微弱的光,在風中飄搖。

    人影忽然動了。子清心頭一驚,本能地做出了這輩子做的最蠢的事,不假思索將手裏的宮燈向人影擲去!

    隻那麽一眨眼的時間,人影就消失了,宮燈尚未抵達目標位置就被雨水淋濕,偃旗息鼓落於泥濘中。

    周圍又靜了下來,隻有雨絲淅淅瀝瀝的聲響和心跳快如捶鼓的聲音刺激著耳膜。

    光線被黑暗吞沒。

    “有刺客——!”

    遠處驟然傳來隊友張花病聲嘶力竭的喊聲。

    作者有話要說:食人篇的大高潮終於要開始了,前奏真長啊【你夠了!

    宮裏的人際關係也挺複雜的,和瑾的人緣這麽差,也就這幾個

    關係深的還牽連這麽複雜的內情……衛隊長杯具了==

    感謝給我留言撒花的姑娘們,你們都是最可愛滴人~~~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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