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恆慢騰騰地將車子推到清和殿門口時,老遠就看見和瑾叉著腰像門神一樣兇神惡煞的臉。而可憐的衛隊長則像霜打過的茄子,形成了強烈的對比。強烈到教人不忍細看。

    “備這麽點東西用得著這麽久嗎?天都要黑了。”和瑾伸出一隻手指向當頭日照。

    識時務者為俊傑,即恆扶著比他還高大的花瓶,頂著太陽躬身道:“請公主贖罪,卑職迷路了。”

    一路推著大花瓶,又要和一個耍無賴的家夥周旋,身不累心累。和瑾看到汗珠在他額上滾滾直下,也不好再說什麽,招手命人將東西都抬進去。

    或許她隻是想早點離開這裏罷了,但很意外地迴頭留下一句:“你去休息會兒吧。”轉身就要走,連看都不看衛隊長一眼。

    衛隊長做最後掙紮:“公主,事關宮中安全,也事關清和殿的安全,還請您三思!”

    和瑾沒有理他,兀自往屋裏走。衛隊長豁出去了,衝著她背影大喊:“公主莫要以為這半年來清和殿平安無事就可以高枕無憂,食人鬼無差別地殺人,隨時有可能襲擊清和殿!”他深吸了一口氣,語氣忽然變得古怪,“還是說,公主之所以如此有信心,是因為那個喪失人性的食人鬼……就藏在清和殿裏呢?”

    “放肆!”和瑾霍然轉身,冰冷的視線令在場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然而衛隊長勇猛地迎上,聲音裏沒有一絲慌亂的痕跡:“卑職一時失言也是出於忠心,得罪之處還望公主見諒。”他不卑不亢,目光灼灼,“卑職聽說公主半年前從太樂府帶迴來一位樂師,食人鬼正是從半年前開始出現,卑職出於職責對可疑人物進行排查,希望公主理解。”

    “這是陛下的意思?”和瑾森然問道。

    衛隊長低下頭:“不……”他話音未落,一股淩厲的殺氣劍一般直衝而來,和瑾三步化作兩步走到他麵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扯過去,他腳下一個踉蹌單膝跪在了地上。一張年輕而稚嫩的臉龐正散發著刺骨的冷意近在咫尺地逼視著他。

    衛隊長勉強穩住心神才不讓手腳發抖。眼前這位年幼的公主自小習武長大,連先皇都忌憚的才能讓她耀眼的光環上又添上一層撲朔迷離的神秘。若不是她生來體弱,若不是她是個女子,隻怕……

    “衛冕,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麽主意。”公主冰涼的聲音沉在耳畔,“這是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不……是忠告。做好你份內的事,別在一些無稽之談上花心思。

    ”

    衛隊長直直對上公主的目光,淡然一笑:“公主認為這是無稽之談?可衛冕認為這正是我的份內事。”

    和瑾肅然凝視了他很久,才鬆開手冷冷地撇下一句:“隨便你。”

    她轉身返迴清和殿,衛隊長冷峻的聲音在背後響起:“公主以為那件事就這樣過去了的話,那你就錯了。”他挺直了腰杆,一字一句質問道,“難道公主不認為這半年來食人鬼之所以猖獗,正是上天的懲罰嗎?”

    和瑾驀地停住腳步,轉過身定定地盯住衛隊長。衛隊長以為她心有所動,卻不料她抬起手,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清脆的聲響教人心頭一顫。

    衛隊長怔住,半晌迴不過神來。

    “這世上根本沒有鬼怪之說,有的隻是一個喪心病狂的殺人魔。保衛皇城是你的職責,抓不住殺人魔就是你的失職。”和瑾冷冷道,“即恆是我的人,沒有義務為你頂罪,更沒有必要陪你送死,你也甭想在他身上打主意!”

    衛隊長呆滯了許久,忽然神經質地笑起來。和瑾揚起下巴,麵無表情地迴望他。

    兩方對峙。

    衛隊長目光中閃動著某種十分明亮耀眼的光芒,是即恆從未見過的無畏和不懼。後來即恆才讀懂那是一種被稱為高尚的精神。

    他朗聲笑道:“公主也太小看我衛冕了,衛冕為皇室盡忠十餘載,連公主的出生衛冕都有幸守護,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他提高了聲音,義正詞嚴道,“如公主所說,讓這樣窮兇極惡的殺人魔屢次逃脫是我的失職,但今次我前來向公主求人,並非為了自己,而正是希望借助有能之士的力量,讓宮中早日恢複平和寧靜……讓沉冤之人得以昭雪。”

    讓沉冤之人得以昭雪……他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坦言說出自己的心聲,淤堵多時的胸口仿佛隨著這句話一起暢通無阻。

    和瑾難以置信地皺起眉頭,被衣袖掩蓋的手掌緊緊握起。她幾乎要氣到失去理智,卻在即將爆發的當口驟然被人硬生生拉迴現實,清醒過來……

    子清跑出來向公主稟報:“公主,裏外都收拾好了,請您……”最後幾個字被狠狠扼殺在喉嚨裏,他疑惑地環視了一圈。

    怎麽迴事?隊長說公主有事找他,怎麽每個人臉色都這麽難看?好像尋找多年終於碰麵的仇人一樣。

    和瑾垂下眼簾,控製下自己的情緒才轉身離去。子清摸不著頭腦,訥訥地跟上。

    衛隊

    長喊道:“公主……”

    “不用說了,沒得商量。”和瑾冷冷地拒絕,堅定不容置疑。

    然而衛隊長沒有露出失落的神情,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和瑾消失在門後的背影,被打腫的臉頰上掛上了一絲勝利的笑容。

    “激怒她就是你的目的?”即恆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身後,慢慢踱步到他身前的台階上坐下,抬眼問他,“為什麽?”

    衛隊長冷淡地笑了一下:“因為隻有公主能幫我。過不了半個月她就將離開宮城,到時候就再也沒有人能幫我翻案。”

    “你喜歡她?”即恆問道。

    衛隊長知道他指的是誰,笑了笑不置可否。

    “可是你有老婆了呀?”即恆微微皺起眉頭。

    衛隊長搖了搖頭:“你還年輕,等你以後就會明白,男人一輩子裏並不隻會愛一個女人,而每一種愛都不見得是相同的。”

    即恆白他一眼:“你不過是在為自己的花心找借口。”

    衛隊長笑了。看著即恆就像看著年輕時的自己,單純,直接。不像現在這般畏首畏腳,處處都要顧及。

    如今自己唯一保留下來的隻有這番赤誠的心,他不想連這一點都失去。

    “公主是當事人,她知道一些秘密,但不一定知道真相。幫我勸勸公主,這也是為了她好。不然她這輩子都不會安寧的。”

    “為什麽?”

    衛隊長笑得很冷淡,甚至有點冷酷。他說:“公主已經背了三條人命了,你覺得她會良心安寧嗎?”

    直到衛隊長離開很久以後,即恆才慢慢站了起來。大雨過後,天地仿佛在一夜之間恢複了生機,殿前花園裏繁花簇錦,露水滴落在泥土中,很快就滲透了進去。

    ……公主做了對的壞事,所以陛下懲罰她。

    這就是公主被禁足的原因。

    ***

    子清到處都找不到即恆,正巧看到寧瑞拎著食盒走出去。

    這會兒公主應該在寢殿裏休息,她要給誰送飯?他心下好奇就跟了上去。

    隻見寧瑞十分小心地避開宮人的視線,鬼鬼祟祟的樣子更是十分可疑。她兜兜轉轉了大半天才重新繞迴後院,走到其中一間角落處貌似柴房的地方,將食盒小心放了進去,掩好門又左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了,才若無其事地離開了後院。

    子清等她走遠了以後,麻溜

    地鑽進柴房,輕輕揭開食盒的蓋子一看,頓時傻眼了。

    隻見裏麵全是一塊一塊的生肉,還在向外滋滋冒著血絲——這是給人吃的嗎?

    他背上一陣惡寒,難道這後院裏住著喜歡食生肉的怪物?正在他為腦海中冒出的種種猜測驚愕不已的時候,柴房的門突然被打開,他一驚,還來不及迴頭一記悶棍自後腦襲來,登時就將他打暈在地。

    臨昏迷前,他隱約看到一個美若天仙的女子俯下身看他,臉上盡是關切的神情……一定是在做夢吧,他看到了仙子……還聞到一股淡淡的米香,這麽說來他早飯還沒吃,好餓……

    他昏了過去。

    一個清脆的聲音不屑地啐道:“就知道暈,他除了暈還能幹什麽?”

    另一個柔美的聲音提醒道:“是你將他打暈的……”

    寧瑞吐了吐舌頭,不滿道:“早就知道這家夥跟著我,我特地繞了這麽久都沒把他甩掉,煩死了。”

    “公主知道嗎?”麥穗小心翼翼地問。

    “衛冕不識好歹又來騷擾,公主正在生氣……”寧瑞咬了咬嘴唇,“可能在衝哥哥發火……”

    麥穗波光粼粼的眼眸中產生了一絲漣漪,她輕聲問道:“哥哥是?”

    “你沒見過的,新來的護衛隊隊長。”寧瑞笑道,“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聽說第一天就把陛下和公主氣得半死,昨天來澆花又把花全澆死了,簡直是災星。”

    她嘴上是這麽說,臉上卻滿是甜蜜。麥穗全看在眼裏,迴想起昨日裏見到的那個人,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寧瑞使出全身的力氣將子清拖出柴房,氣喘籲籲地皺起眉頭問麥穗:“你要這些生肉到底幹什麽?難道你還有食生的習慣?”

    麥穗連連搖頭:“我從不吃生的東西,什麽都比不上肉包子好,香噴噴的……”

    “我知道了,知道了。”寧瑞連忙告饒。

    麥穗又低下聲音說:“你不要讓公主知道,她會生氣的。”

    寧瑞有些為難,但還是點了點頭:“我會盡量幫你瞞著,但你千萬不要做危險的事。你要是出事了,公主不廢了我才怪。”

    麥穗恬靜地微笑著,直到寧瑞將子清拖出後院隨手不知扔在哪裏,她才轉身拾起落在地上的食盒。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盒中那些血淋淋的肉塊上,不知覺中就出了神,眼底漸漸浮起猩紅的光……她慌忙蓋上盒子,被腦中突如其來的念頭嚇

    了一跳,冷汗不禁從額頭流下。

    她顫抖著手按住了胸口,深深地喘息著。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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