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仙哥哥,快來看!”妾淡如蒙上了一層白色的紗巾,指著遠方的烏森林方向。餘小仙體內源力奔湧,疾步如飛,躍上了巨岩之上。站在妾淡如身邊,遠望那烏森林焚毀的地方,灰霧張天,十餘騎踩踐著灰燼,向羅侯峰的方向而來。

    “是……是姬長老!”妾淡如驚道。那最前的騎客白衣飄展,一截微紅的長袖如當風一般飄在馬後,直有一比之長。他自從修習禦女經後,源力大進,目力更是遠勝於常人,一眼便看出了那人正是將自己騙進羅侯宮的姬靈雨!“不好,他們要來抓我們。莫非是姬冰風被我們趕走後……”他並不想隨意猜測別人的用心,因此當即住口了,抱起妾淡如,“烏森林被燒個精光,他們騎著馬很快便會到達羅侯峰下。我看我們隻有一條途徑了……”

    “小仙哥哥,你再看看。似乎姬長老受到了攻擊了。”妾淡如道。

    果然,那姬靈雨率領十餘騎奔行於前,卻有三騎乘客疾追於後。姬靈雨微一側身,三道白色的光芒如三道流星般疾瀉而出,迅如閃電。餘小仙的眼似乎被一道微碧色的光給灼了一下,極刺極細的碧色光芒一閃而沒。那姬靈雨所發的“三芒奪日箭”,在飛襲至身後數十比遠處的一騎乘客時,驀地擊濺起星火,便分成三道,散落向別處。

    姬靈雨所騎的馬似乎極其神駿,擊地揚起數比之高的灰塵,一騎沒塵而來。而她率領的十餘騎已經得到命令,調轉馬頭,準備對付身後的追兵。餘小仙見姬靈雨的坐騎太快,隻怕用不了多久,便要跑到羅侯峰下了。現在沒了姬冰風,單憑妾淡如和毫不懂一點擒龍道,隻是源力精厚的自己,卻如何是姬靈雨的對手?

    他抱起妾淡如便往迴跑,也不再收拾任何東西,單手將羅侯扛在肩上,叫道:“淡如,咱們便試試看,看誰先跑到峰頂上。如果你輸了,我親你一下。如果我輸了,你就親我一下。如何?”

    妾淡如嬌臉一紅,嗔道:“你……你怎麽這麽憊懶啊,我不來了,怎麽樣都是一樣子的……”餘小仙哈哈大笑,扛起羅侯便往峰頂上衝,還大笑道:“前輩,你不介意我將你踩在腳下吧。”

    羅侯一怔,道:“此話怎講?”餘小仙笑道:“這座山峰,不是叫做羅侯峰嗎?”羅侯仰望著天空,意甚蕭索,喟然歎道:“山猶巍巍,而人已非。千年之後,巨峰仍在,而老夫之骨塵,卻已不知何蹤了。”餘小仙暗想,老子平生最煩那些動不動就仰望星空思考人生的裝逼犯。俯視大便,絕對能比仰望星空更能思考人生之深度。都活了一大把年紀的人,為什麽一見到景物,就非得生出物是人非的感慨來呢?當真酸得可以。

    他對羅侯可從來沒有多少尊敬之意,因此也懶得給他麵子,況且他教導自己來修習禦女經,那從來都是人家來求自己的,自己可從來不求人家。“前輩,所謂物事人非,純屬放屁。有一句名言叫怎麽來著,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你也不可能兩次登上同一座山峰。一百年前,這座山峰因為你的名字而得名。而今,我餘小仙卻登上了這座山峰。因此這座山峰,已和百年前的羅侯峰並不一樣了。”

    羅侯卻似乎並不懂,幽幽道:“你的意思是滄河後浪推前浪,而我這朵老浪,便要死在沙灘上了囉?即使是一百年,或者是一千年,這座山峰仍然是羅侯峰,所不同的是,一百年前老夫還是一個意氣風發的偉大幻道師,而今卻已隻剩下一副行將就木的殘軀了。”言罷老臉顫抖,雙眸似乎含有老淚,不甚歎息。餘小仙無言以對,暗想再刺激刺激他,隻恐他就要來個長歌當哭,嘶叫幾聲金烏飛逝,滄海桑田了。

    這羅侯怎麽說也是活了一大把年紀的人了,就算不對他的一路悉心指點抱有感激之意,那講一講尊老,也是無可厚非的吧。餘小仙微微有些愧疚,便決定要好好奉承他一番。

    “前輩,您老可不是滄河的浪花。您老是那滄河裏一堆不滅的礁石,又硬又黑。無論我這朵浪花怎麽前仆後繼,粉身碎骨,您老都是老當益壯,巍然挺立。您老就是這羅侯峰上的石碑,任隨日月變遷,鬥轉星移,您老都這麽舉起深邃的眼珠子,仰望星空,眼珠子雖然有些發白發愣,但是從裏麵透出來的,完全是那足以垂照千古的智慧。我就像一棵草一樣,在石碑麵前搖晃不定,生了又滅,滅了又生,而您老仍然像……像那什麽一樣,倔強地挺立著……”他本來想說他像傻子一樣地挺立著,但覺得此語太過於傷人,便改口了,繼續說道:“直到有一天,羅侯峰嘎崩一聲塌了,那鯊魚水母就坐著星沉海的浪花來到了這兒……如此又是天暈地暗,鬥轉星移,日月無光後,終於在那麽有一天,海水退了,烏賊變八角魚幹了,鯊魚變石頭了,長著三隻眼睛,四個鼻子的外星人在這兒建起了養人場,而您老卻仍然站在人圈邊,睜著不息不滅的智慧之眸,仰望著星空,思考著宇宙和豬的人生。”餘小仙信口開河地亂吹一通,倒將本有些意誌消沉的羅侯,給說得老臉重新露出幾許歡顏來。

    三人沿著山峰向上疾行,而山腰之側奇石溝壑,深幽險難,各種難以叫出名字的野獸和飛鳥,在林間悠閑自在,卻渾不以三人的到來為意。迴望羅侯峰下,姬靈雨已站在了先前生火的地方,仰望著峰頂,卻並沒有追上峰來。

    餘小仙迴過頭去,看著山腳下,躍躍欲試,道:“前輩,我自從修習禦女經後,體內的源力劇增,簡直快將我給撐爆了。而……而淡如又被我折騰壞了,不知道我此刻的力量,能不能夠與那姬靈雨一較高下。即使打不過,將源力喧泄一點也是好的。這兩天不能夠那什麽的,可把我給憋壞了……”言罷頗為尷尬。妾淡如偷偷地笑了,卻離餘小仙遠遠地,笑道:“小仙哥哥,你還是饒了我吧。等出了落伽山脈,淡如再向你陪罪。這兩日可將你冷落了。”

    “燕空城,你隻是體內充滿了源力,卻從未修習過擒龍道和幻道,卻如何是姬靈雨的對手?你此刻的情形便是如同一個小孩,懷抱著一座小金山,在鬧市之中行走,無異於自投死路。”羅侯冷笑道。餘小仙暗覺沮喪,隻覺得自從修習了這禦女經後,力量倒是足了,滿身的精力卻是沒處發泄,憋得太難受了。

    三人花了半天時間才爬上羅侯峰。那峰頂上一座足有數百比方圓的平地,堆砌著還沒有倒塌的石壁和殘殿,不過卻仍可見百年前的盛況,比之九玄峰上後建的羅侯宮,實在廣大得多了。半枯的野草茂盛於石階之上,間或有不知名的小獸,像貓一般從石殿間竄過,偶爾留下一瞥,似乎在告訴訪客,這個曾經威震風州平原的羅侯宮,早已物非人亦非了。

    很奇怪的是,這山峰之上,似乎曾經喧器過一般,山頂上散落著各種紙馬雜物,淩亂不堪。餘小仙心中一動,想起逍遙老祖便葬在這羅侯峰上,正要問羅侯時,羅侯坐在擔架上,指著遠處石殿群前的一座石馬和石人雕塑,突然意興飛揚,“那便是百年前老夫的追隨者為我雕造的石像。每一個少年的夢想,便是要改變這個他生活的世界。而老夫當初建造這座羅侯宮的目的,便是要改變這個世界。而今一百年如白駒過隙,少年變成了衰翁,改變這個世界的夢想,隻能落到你的這副年輕的軀體上了。”

    餘小仙大搖其手,笑道:“有一句怎麽說來著?老馬伏在槽子裏,還成天想著要日行千裏。我小人家可沒有改變世界這麽偉大的誌向,平生之宏願,也就是希望家有良田千頃,衣食無憂,妻妾成群,而每天都可以帶著一幫狗腿子到處欺負良家婦女。這誌願本來隨暴雨從天而降,可惜眨眼間又從龍卷風而去。如今這誌願也完成一小半了,而至於改變世界的宏願,您老人家如果還為此心急如焚,日夜憂慮,食不甘味,我恐怕您得給羅侯宮換個主兒了。”

    羅侯拿他無可奈何,隻得閉嘴。三人觀望了幾下殘宮敗殿,每當羅侯生出幾番歲月之逝的感慨時,餘小仙不是說要在那宮殿的大神官寶座上撒泡尿,便是大肆吹噓他當初在燕空府未修習禦女經時如何如何之勇猛。

    “隻要穿過廢殿後的那片楊林,便可以橫越整座羅侯峰。屆時往東一百餘離,便完全離開了羅侯州邦的邦境。羅侯宮的人再想要追殺我們,也是無可奈何了。”羅侯指著群宮之後的那片烏密的林子道。餘小仙對烏森林心有餘悸,忍不住道:“前輩,這林子裏不會再鑽出蜘蛛長蛇娛蚣蟑螂之類的吧。”

    “小仙哥哥,這座林子叫做沐日之林,逍遙老祖逝世之時,便葬在此林之中。淡如曾在送葬之時。來過一次。”妾淡如道。

    “不錯。自我建宮之時,便將這座沐日之林當成是羅侯宮的禁地,也是所有羅侯宮大神官葬地之處。逍遙雖然背叛了我,可是卻仍然沒有背叛老夫當初創此羅侯宮時的理想和信念。羅侯峰是落伽山脈最高的山峰,亦是風州平原之上,離太陽神的國度最近的地方。所有羅侯宮的大神官在死後都應該將自己的靈魂,奉獻給太陽神。”羅侯道。

    餘小仙笑道:“活著的時候借著太陽神的名頭到處招搖撞騙,死了還要拉一幫花枝招展的青春少女去陪葬,裝模作樣地沐浴在太陽神的光芒之下,繼續糊弄著下一代的羅侯宮女民。太陽神若當真有靈,隻怕便要熄火,將這羅侯宮變成一片黑暗之域。”羅侯和妾淡如見他如此詆毀羅侯宮,不禁失色。

    三人披開齊身的野草,穿過群宮遺址。那楊林之前,立著一座巨大的石碑,其上大書幾個看起來頗有些飛揚跋扈的滄原字,卻不識得是什麽字。餘小仙突然啞然失笑,指著那塊石碑,笑道:“前輩,我餘小仙果然料事如神,知道這羅侯峰上,果真立著這麽一座任他滄海桑田,我自巋然不動的石碑。”

    羅侯毫不理會他譏諷,道:“這便是我羅侯宮禁地中的禁地。以往之前,隻有羅侯宮主才能夠進入沐日之林。任何人若違返,男人處以曬日之刑,女人處以幽閉之罰。”

    餘小仙踏入這片毫不出奇,比那烏森林遜色得太多的沐日之林,還頗有些膽顫心驚。進入林中不遠處,果然看到一片新立起的石墓,墓門高拱,兩旁八株青鬆排開,如迎訪客一般。

    餘小仙看到那墓門似乎新閉不久,甚至能夠看到用黃泥封住墓穴的新鮮痕跡,心中也不免生出幾絲酸酸的感慨來。羅侯站在墓邊,凝眉沉思,嘴角不停的抽搐著,連擔架也咯咯作響。妾淡如見他如此神態,不禁有些害怕。餘小仙道:“前輩,你和你的仇人一對四十年,終究是你贏了,你還生什麽氣呢?此人已死,有事燒點紙,沒事自己樂著去。”

    他放下羅侯,大搖大擺地進了墓園,長揖一禮,大聲道:“老祖啊老祖,你讓姬靈雨將我從滄浪之城帶到了這兒,又像隻金絲鳥兒一般養著。可是若沒有你的目光如炬,料事如神,我餘小仙隻怕至今還是乞丐一個,懷揣巨款,流落在滄浪之城,最後不免給背上賣州之賊的牌子,被送到城樓口給一刀斷頭。希望你在太陽神的國度裏,保重一副老骨,多鍛煉鍛煉身體,少玩些美。女。”

    羅侯哈哈大笑,意甚蒼涼,“燕空城,你說得不錯。四十年的仇恨,在一堆白骨麵前,又算得了什麽?逍遙,你師尊若此日無多,你便等著我來到太陽神的國度裏,和你再玩個四十年罷。”

    三人決定在這沐日之林中稍作休整。羅侯掐著十支細瘦如柴的手指,輕輕的掄動著,似乎在計算著什麽一般。“燕空城,你現在修煉禦女經,已經聚集起太多的源力,喧瀉而不出。如今服下這顆邪珠,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突破第一層禦已之境,便隻有數步之遙了。趁這個機會,服下辟玉邪珠,我引導你突破禦已之境,直致‘格物’之境!”

    餘小仙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猶豫道:“前輩,你認為可以了嗎?”羅侯點了點頭。妾淡如捧著辟玉邪珠,珠光流溢不定,發出喑喑之聲。餘小仙將辟玉邪珠塞到嘴裏,像咬炒豆一般咬了一口,嘎崩一聲差點崩斷了門牙。餘小仙疼得直咧嘴,嘟囔了一句,道:“怎麽迴事?難道這傳說中增加功力的寶物,竟然比炒豆還難吃?”使勁一咽,便將整顆辟玉邪珠給吞了下去。

    清潤中夾雜著似乎有道灼熱的力量,如線一般的滾下喉嚨,化入了腸胃之中。餘小仙暗想:“也不知道這辟玉邪珠是什麽成份,以我的胃液能不能夠消化掉,如果不成,那豈不要化成結石了?這種擔心並沒有持續多久,他立刻覺得肚子裏像翻江倒海一般,那辟玉邪珠像一道火一般從體內炸裂開來,然後如岩漿萬道,融化成身體的血脈裏。

    他忍不住便要跳起來,體內的源力如推波助瀾一般,兇猛無比的衝擊著四肢百骸。餘小仙的第一個感覺便是那句經典的台詞:我的小宇宙要爆炸了——

    當然,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並沒有爆炸,但那種煩燥而悶熱的感覺讓他在沐日之林裏急行猛竄,猴急難忍。而以羅侯和妾淡如看來,此刻的餘小仙似乎要到處找一個出恭的地方卻遍尋不著時的猴急之態,著實可笑。餘小仙張開嘴來,隻覺得口中都要噴出火來,對著那林中的一株野草噴了一口,那野草竟然立刻被燒著了一般,枯焦著卷了起來!餘小仙大吃一驚,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個不小心便將這沐日之木給點著了。實在是煩悶無比,餘小仙便抱起一塊足有五六百鈞重的石頭,圍著沐日之林竄來竄去,卻渾然不覺得累,一直到太陽西下,而身體裏那咱灼熱的感覺漸漸散去,辟玉邪珠所凝聚的源力,與身體裏的源力逐漸的融而為一,如萬流歸宗,這才漸漸的安靜下來。他滿頭大汗的趴在地上,隻覺得像泡了溫泉之後,渾身舒泰。先前的那種因修煉源力而帶來的滿脹感覺,也消逝無蹤了。

    “燕空城,你明白了老夫為什麽讓你延後服食辟玉邪珠的道理了嗎?”羅侯見他神彩奕奕,臉上華光隱隱,卻深斂不露,暗覺滿意,點了點頭。餘小仙也覺得此刻身體狀態極好,心情不錯,便奉承了羅侯一句:“前輩,這辟玉邪珠果然奇怪,我吃下去之後,像喝下一口烈酒。至今仍然有一道灼熱得發燙的火炭,在我胸腹之間到處流竄,舒爽之極。這禦女經是前輩你所創。當然隻有你才能夠解悟它其中的妙處。我一介小子,愚笨癡傻,如何能解前輩之意?”

    羅侯哼了一聲,道:“你不用奉承我。這道理很簡單。你所修習的是禦女經的正解。而這辟玉邪珠乃逍遙的源力所化,是為反解。一為吞噬,一為流散,二者融而為一,這才是我所創的最正宗的禦女神經。你修加修習,趨於大道,日後前途不可言說。而禦女經的妙處,也隻待你一一體會而來。”

    餘小仙直到此刻,方才知覺羅侯的用心之良苦,心中大是感激,笑道:“前輩,我餘小仙日後姬妾成群,百子千孫,一定是有你的一份功勞在。”他話一出口,便覺此語有些不妥,所謂百子千孫,怎麽會是他羅侯的功勞呢?這會給人歧義的。他搖了搖頭,卻心中泛起一種奇怪的難以言喻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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