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雲紫嫣

    無射居外,淩雲左手握劍,四處巡查著。

    遠遠的,馥兒看著淩雲,不知為何,馥兒總覺得淩雲不是一個普通的人物,隻是她不明白的是,像淩雲和尹無言那樣桀驁不遜的人,怎麽會甘於在這墨府做一個小小的護院,即使墨府真的很富有,可是以淩雲尹無言那樣的人,應該不會屑於此才對。大概他們都有自己特殊的理由吧,這是馥兒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四夫人紫嫣懷孕的事墨老爺已經知道。那是念柳告的密,可是令馥兒不能理解的是,墨老爺竟然絲毫沒有懷疑淩雲和紫嫣的關係。是墨老爺太信任他們了呢,還是已經年邁的墨老爺根本已經承受不住如此的的打擊,而選擇不聞不問?馥兒越來越不明白了。

    “淩雲!淩雲!”一直站在馥兒身邊的尤雨一蹦一跳地走到淩雲身邊,“淩雲,你幫我做風箏吧!”

    “小小姐。”淩雲低頭笑了一下。

    風箏?馥兒愣了一下,淩雲尹無言都是那種不常笑的人,可是像這樣的人竟然會做風箏?這樣想著,馥兒不覺怔了一下,她似乎注意到自己總是不時地會想起另一個人:尹無言!那又代表著什麽呢?

    “馥兒小姐。”淩雲抬頭看見了馥兒。

    馥兒走上去。

    “淩護院會做風箏?”馥兒有些好奇。

    “嗯。以前在江湖時,經常做給紫……”好像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淩雲笑了一下,掩飾過去。

    馥兒沒有遺漏他的表情,他剛才有說到“紫”,是紫嫣嗎?江湖?

    “江湖?”馥兒不自覺地好奇追問。

    “對,江湖。一個自由的地方。”淩雲抬頭看著遠方的天空,嘴角露出一絲意。

    “可是,淩護院為什麽會離開江湖而甘於在此呢?”馥兒忍不住問出了自己一直好奇的問題。

    收斂了嘴角的笑意,淩雲握緊左手中的劍,為什麽嗎?

    自覺自己問了太多的問題,馥兒低了頭,轉身迴無射居。

    “因為江湖的自由就好像風箏一樣,雖然能夠飛翔,卻總有線拉著,總有無奈的時候。”身後,響起了淩雲的聲音。

    “淩雲,淩雲,幫我做風箏嘛!”尤雨懇求。

    “好,小小姐,淩雲做好了給你送去。”淩雲輕笑著答應。

    馥兒聽得身後的對話,沒有緣由地,馥兒突然感覺淩雲雖然不多笑,可是,他真的是一個溫和的人。不知道……尹無言是個怎樣的人,他也該是溫和的人吧。不自覺地,馥兒又想到了尹無言,那個護院。

    無射居裏一如以往,侍柳和念柳她們也一如以往般熱衷於聽修諾講課業。看著修諾被她們纏著不放,馥兒難得感覺十分好笑。在墨府的生活已經漸漸習慣,看慣了的事情也無需再介懷,縱然夫人小姐們還是如以前一般明裏笑臉迎人,暗中鬥得天翻地覆。

    “真不敢相信紫嫣真的懷上了老爺的孩子。”花園的偏廳裏,二夫人磕著瓜子,一臉的不甘。

    “對啊,念柳,你也不問問清楚”,三夫人啜了口香茶,“現在可好,告密不成,反弄得裏外不是人。”

    “這也怪我?”念柳氣得大叫,“誰能想到紫嫣那丫頭懷了爹的孩子也如此鬼鬼祟祟的不讓人知道!”

    “可是現在我們非但沒有奪得老爺的歡心,還正麵得罪了紫嫣那丫頭。”三夫人斜眼看了二夫人和念柳一眼,嘟囔道。

    “哼,沒骨氣的東西,這樣就怕了。”二夫人不屑地冷笑。

    “不是怕,怪隻是怪我和你的肚子不爭氣”,三夫人看了眼念柳,“無法替老爺生下兒子傳宗接代,萬一紫嫣這一胎懷的是兒子,到時恐怕我們全都得看著那丫頭的臉色。”

    “你……”念柳氣急。

    “妹妹,這麽快你就想倒戈了?”二夫人重重地放下手中精致的瓷杯。

    “啊!……二姨娘!你幹什麽!”瓷杯中的香茶濺了出來,燙了旁邊隻顧著玩耍的追柳一手,追柳跳起來瞪著二夫人大叫。

    “姐姐,不讓妹妹我想倒戈,隻是在這墨府大院,誰不是明哲保身,你我合作,不也正是如此嗎?”三夫人拉下臉來,不冷不熱地說了一句,“難不成姐姐你是想告訴我,我們真的是姐妹情深哦?”

    二夫人聞言定定地看了她許久,冷笑著站起身拂袖離開,袖擺拂過,不知有心還是無意,桌上蓄滿香茶的瓷杯被掃落在地,打濕了被凍得有些幹裂的地麵。

    “什麽嘛,燙傷了我的手就這麽走啊!”追柳不服氣地大聲嚷嚷。

    “算了,追柳。”三夫人拉她坐下,“不要吵了。”

    遠遠地,在這花園的偏廳外,唯一有心思賞花的侍柳輕輕歎了口氣,蹲下身將落於滿地的梅花輕輕收於繡帕之中,眼中似有點點淚光輕閃。花謝花飛飛滿天,紅綃香斷有誰憐……為何落花滿地,卻無人憐惜;為何美景當前,卻無人欣賞;為何這小小的墨府之內卻會有如此的明爭暗鬥,大家都是一家人不是嗎?一家人為什麽,為什麽卻完全沒有家人的樣子。馥兒孤身一人,寄人籬下,可她侍柳有爹,有娘,可是為什麽她感覺自己和馥兒沒有任何差別,一樣那麽可憐可悲……

    風很寒,可是馥兒卻久久不想迴屋,這幾日天空一直很陰鬱,仿佛隨時要下雪的樣子,可是雪又遲遲不下,真是令人心煩的緊啊。

    坐在秋千上來來迴迴地飄蕩著,馥兒的心緒越來越遠,這花園的秋千是阿諾特地為她做的,跟以前陵王府的一樣。身在這墨府之中,馥兒慶幸自己身邊還有阿諾陪著,還有尤雨口口聲聲地喚自己姐姐,否則,她懷疑自己是否還能撐得下去。

    不在意地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偏廳,二夫人三夫人她們都走了,看她們的表情,似乎她們所謂同仇敵愾的盟友之情估計也是不了了之了。嘴角輕揚,馥兒眼中卻無一絲笑意,那樣的表情,出現在馥兒尚顯稚嫩的臉上,是那麽的突兀,那麽的不協調。這墨府,真的和皇宮差不多呢,明明是一個家,卻沒有一點家應該有的溫度。

    然,突然有什麽晶瑩在她眼前一閃而過,馥兒愣了一下,看到了猶蹲在原地的身影,那個人是,侍柳嗎?她在哭?

    是吧,她是在哭,她在哭什麽呢?哭滿地落花,哭家人相鬥?隻是恐怕沒有人會知道這個性格懦弱的墨家二小姐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吧。馥兒收斂了臉上的冷然,稍稍露出一絲笑意,如果她沒有弄錯,侍柳小姐應該是喜歡阿諾的吧,相較於念柳的專橫,這個比較多愁善感的二小姐應該更合適阿諾吧。隻是每每與阿諾提及此事,阿諾都隻會一笑而過,絲毫不放在心上,真是不知為何呢。

    低頭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馥兒坐在秋千上出了神,晃著晃著,秋千靜止不動,馥兒也絲毫不查覺。

    寒風掠過馥兒額前的發絲,秋千又輕輕來迴晃了起來,馥兒一下子迴過神來,迴頭望時,卻見尹無言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輕輕推著秋千。

    四目相對,兩兩相望,馥兒一下子愣在原地,是他?明明兩人前後隻見過幾次麵,可是那股莫名的熟悉感覺又出現了,現在這一刻的場景仿佛曾經在哪裏重複了千百迴。

    眼前有些模糊,仿佛有淚滑落,為什麽?為什麽會有淚?馥兒就那麽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

    心痛的感覺在蔓延,剛剛遠遠地看著她坐在秋千上出神,幾乎是不由自主地,他靠近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自己的處境,就那麽不由自主地靠近她……

    “小姐小姐……”遠遠地,曉蘭一路小跑向這邊而來,“尤雨小姐正找您呢……”曉蘭嚷嚷著。

    馥兒一下子迴這神來,慢慢下了秋千架,迴頭看了一眼尹無言,轉身離開。

    曉蘭跟在她身後迴無射居,隻是馥兒沒有看見,曉蘭也看著尹無言。

    墨老爺帶著二夫人三夫人出府去祭拜祖先,淩雲和尹無言作為護院也陪同墨老爺一起去了,隻是四夫人紫嫣因為有孕在身沒有去。

    冬天真的很冷,雪又開始紛紛揚揚,快到春節了,馥兒開始有些想家。墨府的家仆已經開始打掃整理,采辦年貨,府裏過年的氣氛愈來愈濃厚。

    又是一個一樣的夜晚,馥兒也一如以往般無法入眠。

    突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嚇了馥兒一跳。怕吵醒了尤雨,馥兒忙打開了門,卻見一個提著燈籠的丫環正滿麵淚痕地站在門口,仔細看時,卻是四夫人的貼身丫頭香佩。

    “怎麽了?”皺了皺眉,馥兒問。

    “四夫人……四夫人她要生了!”香佩哭著,“可是老爺夫人她們都不在,小姐們也都不管,我去敲門,可是二小姐聽了就嚇暈了過去,四小姐要陪著二小姐,也不管……三小姐根本不聽我講,就把我趕了出來……”她哭著斷斷續續地說著,“四夫人看起來很難受,我怕她,怕她會撐不下去……管家他們都隨老爺出去了,現在府裏根本沒有人管事,我該怎麽辦啊……”

    “沒有產婆嗎?”馥兒記得這種情況應該會有產婆才對吧。

    “四夫人是早產,根本還沒來得及準備啊……”香佩哭著說。

    “四夫人在哪裏?”馥兒拉著香佩的手,“你聽我說,不要慌,現在你去找產婆,我去照顧四夫人。”

    “四夫人在房間裏……”香佩有些驚訝地看著馥兒,她是實在沒辦法了才來找馥兒小姐的,平常馥兒小姐對誰都不太親近,更何況連二小姐都害怕,馥兒小姐年紀比二小姐還要小,她原以為馥兒小姐也會坐視不理……

    “還在發什麽呆,快去找產婆!”馥兒說著便向四夫人的房裏衝去。

    “啊……”剛到紫嫣的門口,聽到她痛苦的尖叫聲,馥兒忍不住手都在抖,她又何曾見過這種場麵,可是現在她根本管不了那麽多了,咬了咬牙,馥兒走進房裏。

    床上嫣紅一片,還有血從紫嫣的下身流出,馥兒咬住唇閉了閉眼,走到床邊握住紫嫣揪著錦被的手,“別怕,我讓香佩去找產婆了,你再忍一下,再忍一下就好了……”馥兒感覺自己的聲音在顫抖。

    “來不及了……馥兒……你幫我一下……你幫我……”紫嫣痛苦地低喊著,握住馥兒的手,指尖深深地掐入馥兒的手背,滲出絲絲血痕。

    “我……我……不懂……”馥兒慌了起來。

    “幫幫……我……啊……”紫嫣大叫起來。

    馥兒嚇得後退一步,坐倒在地。

    顫抖著將紫嫣的羅裙褪下,馥兒不知所措地擦拭著紫嫣身上的血跡。

    “等一下……”馥兒突然瞪大了雙眼,“寶寶……寶寶出來了……紫嫣……紫嫣……再努力一下,寶寶要出來了……”馥兒忘形地大叫起來,什麽大家閨秀的禮儀,什麽謹慎小心都拋到了九霄雲外,現在的馥兒仿佛又迴到了陵王府,迴到了阿瑪額娘的身邊,就好像在自己家的後花園救活了一隻受傷的小雲雀般開心。

    終於,一聲響亮的嬰兒啼哭聲如願響起。

    “寶寶!寶寶生出來了!”馥兒顧不得滿頭晶瑩的汗水,將身上猶帶著血的嬰兒抱在懷裏,扯過床邊的布巾將嬰兒裹起,“很冷吧,不怕不怕……”馥兒自顧自地嘟囔著抱著小小的嬰兒輕哄。

    窗外,從祭祀途中暗中先其他人返迴墨府查探的尹無言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看著房內馥兒臉上斑斑點點的血和汗卻猶不自知,隻是抱著嬰孩傻笑的樣子,尹無言突然感覺自己心中深處的某一根弦被撥動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馥兒如此真實的表情,看著看著,尹無言不自覺地隨著馥兒輕輕微笑了起來。

    “紫嫣紫嫣,你快看,好可愛的男孩!”馥兒開心地迴過頭將懷中的男嬰舉給紫嫣看,笑卻突然僵在嘴角。

    紫嫣閉著眼,嘴角猶帶著一絲笑,馥兒顫抖著手探了探她的鼻端,全無一絲氣息……

    “紫嫣……”馥兒吸了吸鼻子,輕扯一抹微笑,“怎麽不先看看你的孩子,他好可愛啊……”

    紫嫣卻隻是徑自閉著眼,再也沒有開口。

    “別這樣,不要丟下他一個人,沒有額娘的孩子……會很可憐……”馥兒抱緊了懷中啼哭不休的嬰孩,眼淚突然就奪眶而出,不知道是為自己哭,還是為懷中那個一出生就失去了娘的小生命……

    “四夫人!”帶著產婆趕迴來的香佩撲到床邊大哭起來,“四夫人……”

    馥兒抱著懷的嬰兒,突然想到了淩雲,雖然討厭紫嫣對墨老爺的背叛,可是在一刻,馥兒卻希望淩雲能夠陪在紫嫣身邊,不要讓她一個人如此可憐,或許當時額娘對墨言柳也是這種心情吧。突然間想起那天淩雲帶著笑意說“在江湖時,會做風箏給紫……”,雖然沒有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但馥兒卻清清楚楚地知道,那個人就是紫嫣!他們原本可以很自由地在江湖做一對神仙眷侶,可是他們為何會走到今天這個局麵?為何?

    明明不想再哭,可是淚水卻怎麽也止不住下落。緊緊抱著懷中已經哭累入睡的小家夥,馥兒咬著下唇任淚水在臉上肆虐。

    一直站在窗外的尹無言皺緊了眉,看著她無聲地哭泣,他的心,突然覺得好痛。

    誰也沒有注意到,修諾一直在暗處看著一切發生,他早就預見了一切,預見了今晚的一切,嬰兒的誕生,紫嫣的死亡,和馥兒的眼淚……但他隻能預見,卻無力改變……所以現在,他隻能躲在這裏看著馥兒哭泣,卻無能為力。

    淩雲終於迴來了,隨著墨老爺和夫人們的馬車迴來了。香佩在墨府門口等了整整一晚,看到淩雲時,淚水卻還是落個不停。

    “老爺……”香佩哭著。

    “怎麽了?”淩雲仿佛預感到了什麽,握緊了香佩的雙肩,焦急地問。

    “四夫人……難產……已經……”,被淩雲的氣勢嚇到,香佩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什麽?!”淩雲瞪大了雙眼,拔腿飛奔向紫嫣房間。

    到了房門口,淩雲卻怎麽也踏不進這房間。

    紫嫣就那麽毫無生氣地躺在床上,馥兒抱著嬰兒愣愣地坐在床邊,早已餓醒的嬰兒兀自啼哭不休,馥兒卻還是愣愣地毫無所覺。

    淩雲感覺自己沒有勇氣踏進這個房間,對於紫嫣,他是罪人。他無法忘記自己曾與她仗劍江湖,比翼雙飛的日子,就像天上的風箏一樣那麽自由,可是他卻忘了風箏總有線拉著。江湖雖然自由,卻離不開腥風血雨的日子,就算他是個一流的劍客,也總有敗的時候。雖然對於墨老爺的恩情他感激不盡,可是他從未想過要用紫嫣來償還,但紫嫣卻為了他成為了墨府的四夫人……

    就那麽遠遠地看著她,誰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淩雲握緊了雙拳,任指尖深深嵌入掌中,也感覺不到絲毫的痛……

    “淩護院似乎傷心得太過了吧……”不知何時出現的念柳突然開口。

    “滾!”一聲怒吼。仔細看時,卻是來自於身後的墨老爺。

    “爹,那個孩子明明……”念柳不服地開口。

    “閉嘴,那是我的孩子!”墨老爺看了一眼念柳,不怒而威。淩雲是怎樣的人,他又豈會不知,縱使他真的愛著紫嫣,在紫嫣已嫁為他人婦的時候,他也決不會做出苟且之事!

    馥兒迴過神,略略有些吃驚地看著門外的一切,突然之間,她就明白了墨老爺對淩雲的信任;突然之間,她就相信了紫嫣與淩雲之間的清白。那是一種無法說得清楚的感覺,不需要任何的證明,就是一種信任,毫無保留的信任,決對不會背叛的信任!

    隻是這時,一直站在窗外陪著馥兒的尹無言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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