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仙子

    海上有仙山,名曰蓬萊。

    蓬萊山在虛無飄渺之境,有樓閣玲瓏,有五色彩雲,有綽約仙子……

    恍惚間,楊玉環仿佛看到了那處仙境。

    “仙子。”不知何時,她的身後站了一名青衫男子和一名紫衣女子,兩人容貌都十分的漂亮,漂亮得有些不真實。

    “我死了麽?”楊玉環微微皺眉,“你們又是誰?”

    “我們是仙子您的侍者,我們來迎仙子迴島。”青衫男子微笑著開口,麵容溫和如玉。

    “仙子?迴島?”楊玉環皺眉不解,卻又心有掛牽,迴首下望人寰處,傾盆大雨中,那一身黃袍的男子緊緊護著懷中冰冷的屍身,跪坐於地,如失了魂魄一般……

    她的三郎……

    紫衣女子卻是嘻嘻一笑,食指與中指相觸,冷不丁輕輕一彈,一團五色彩光便飛麵而來,輕輕灑落在玉環身上。

    “紫瑤!”輕唿一聲,青衫男子來不及阻止,卻見那團彩光已是漸漸淡開。

    “青蟬紫瑤,好久不見。”隻半晌,她便睜開了被彩光籠罩的雙眼,眼中恢複了清明,她看著眼前的的青衫男子與紫衣女子,微笑。

    “玉真姐姐!”那紫衣女子開心地歡唿一聲,飛身上前,握住了玉真的手,歡喜異常。

    楊玉環已死,自這一刻起,她擺脫了淪迴,重新位列仙班,她是玉真,居於蓬萊宮的仙子玉真。

    “迴去吧。”沒有再說什麽,青蟬道,隻是眉目間,隱隱有著擔憂。

    紫瑤一手挽著玉真,一手牽著青蟬,駕著五色祥雲,三人離開這亂世紅塵。

    腦中有一瞬的空白,仿佛失去了什麽重要的記憶,但卻始終是什麽都無法想起。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

    話分兩頭,楊玉環自縊於馬嵬坡之後,那些遂了心願的將士們便個個如龍似虎,英勇異常,而安祿山史思明大概氣數也已用盡,最後關頭,他們竟然起了內訌,於是,幾乎沒有費什麽氣力,大唐將士很快奪迴了自己的江山。

    隻是經此一役,唐玄宗完全喪失了民心,太子在長安被擁立為王,史稱唐肅宗……而此後,李隆基隻能以太上皇的身份被肅宗接迴長安……

    失去了此生最愛的女子,李隆基心力交瘁,了無生趣,也無力再為自己爭迴些什麽,而對於這此生權力的種種,在楊玉環自縊於馬嵬坡之後,他也是再也提不起任何的興致。

    隻是,再迴長安,景物依舊,人事全非……

    想當初,他曾與玉環一起編排《霓裳羽衣曲》,可如今,梨園弟子皆已是兩鬢斑白……太液池中的芙蓉,未央宮裏的垂柳,一切的一切都已沾染了玉環的氣息,它們仿佛都有了生命一般,看到它們,李隆基心中便滿是酸楚,自古多情空餘恨,玉環會恨他嗎?恨他李隆基枉為天子,卻無法保住自己心愛的女人,恨他為了大唐王朝默許將士們將她逼上絕路,恨他的無能,恨他的無情,恨他的自私……昨宵紅綃帳中臥鴛鴦,今日黃土壟中埋白骨,他的玉環啊,她能不恨麽?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入夢……倘若不恨,為何自她離去之後,從不曾與他夢裏來相見,她可知,失去了她,他生不如死……

    燭光漸漸暗了下去,一旁也已是兩鬢斑白的高力士蹣跚著上前,顫巍巍地挑了挑燈芯,燭光閃了一下,豁然亮了起來。

    “太上皇,時間不早了,該安寢了。”高力士湊近了玄宗,啞著嗓子說著。

    “現在也隻剩下你陪我了。”散開發辮,看著如染了寒霜的一般的白發,李隆基淒楚地笑了一下,無力半臥在床榻上,他果真老了……

    如今已然白頭,隻是……佳人何在?

    “太上皇,今日又來了一名道士,他說能找著貴妃娘娘的魂魄……”高力士揚高了嗓子,似是盼望著這個消息能讓他的主子高興起來。

    “轟他走!”李隆基滿麵怒色,“這些年這些騙吃騙喝之徒還少麽?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啊……”,他喃喃的說著,麵色淒然。

    高力士見他主子如此,禁不住滴下了混濁的淚來,轉身走出殿去。

    “罷了……”身後,李隆基長歎一聲,“讓他進來吧……,有些希望總是好的,夜太長了,讓他進來吧……”

    高力士腳步頓了頓,抽噎著答應了一聲,步出殿外去。

    殿外,一片夜茫茫……

    流星飛過,玉真半躺於雲榻之中,望著天空中牛郎和織女兩顆星遙遙相對,不知為何,心裏竟是漸覺酸楚。

    牛郎與織女隻得七夕相見,一則仙凡相戀的悲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隻得一天相見,餘下的時間,又該是如何的煎熬?如何的痛徹心扉?饒是如此苦痛,牛郎和織女為何還要繼續?身處在那個塵世裏人人向往的仙鏡樂土,織女卻又是為了什麽被羈絆了心,是月老牽錯了紅線?還是她一心戀慕紅塵?

    “仙子。”青蟬的聲音溫和淡然,緩緩自身後響起。

    玉真起身,迴頭微笑地看向青蟬,“青蟬,你說牛郎織女為什麽要相愛?”

    微微一怔,青蟬快速地掩去難得的表情,搖頭,“青蟬不知。”

    “我也不甚明白,隻是不知為何,心居然會痛。”淡笑一聲,玉真緩緩搖頭。

    “玉環……”太宇蒼茫,恍惚間,隻聽得有人聲聲輕喚,似歎息一般,催人心肝。

    誰在喚她?微怔,玉真四下張望,天地間,茫茫一片,不見來人。

    “仙子?”青蟬見她茫然四顧,不由得上前扶住她,“怎麽了?”

    “有人在叫我。”失去了一貫的雍容平和,玉真微微有些失態。

    “誰人叫你?”有些驚訝,青蟬隱隱覺得不安,自紫瑤從瑤池之畔私取忘憂草施於玉真之身,便洗去了她塵世的所有記憶,隻是那原本便是逆天之事,如今怕是……

    “不知道,但我知道是在喚我。”心口疼痛莫名,玉真終是失去了意識。

    奈何橋還是如往常一般淒冷,遊魂的呻吟也如往常一般淒厲,迷蒙間,她飄飄然來到孟婆身旁,看到一個黃袍男子,麵色哀淒。

    “喝吧。”一碗黑稠的湯,孟婆伸手遞上。

    不停地四下環顧,那黃袍男子不知在尋些什麽,隻是他們似乎都看不見她。

    “不用看了,前塵已逝,死者已矣,縱使佳人在抱,金玉滿堂,縱使權傾天下,萬人之上,如今都已是前塵往事了。”一身黑色的鬥蓬,孟婆的聲音冰涼徹骨。

    望著那黃袍男子,玉真的心開始隱隱作痛,隻是卻遍尋不著那痛的源頭。

    “喝了這湯,我還能記得前生的諾言麽?”略略遲疑,那黃袍男子猶不死心地問道。

    “人都死了,還要記得諾言作什麽,喝吧。”孟婆開口,聲音淡淡的。

    “那個諾言很重要,真的很重要,什麽都無所謂,我不能忘了那個諾言!”那黃袍男子急道,麵色倉皇。

    黑袖輕揚,那黑稠的湯便盡數倒入那男子口中,一滴不剩。

    “奈何橋,孟婆湯,誰人能夠不過?”冰冷的聲音,一直冷徹入骨。

    “白……” 喝了孟婆湯,那黃袍男子一臉茫然,半晌,驀然吐出一個字。

    玉真微微一怔,心裏一陣抽痛。

    “白……頭盟……”終於,三個字緩緩自他煞白的唇間吐出。

    孟婆也禁不住微微一愣,半晌,隻低低一句,“孽緣。”

    心仿佛被刨開一般疼痛,玉真愣愣地飄浮在空氣中,看著那黃袍男子,記憶洶湧而來……

    她本是蓬萊島上的一名仙子,法號玉真。紫瑤與青蟬都是島中的侍者,與她情同手足。他們終日無憂無慮地在島上過著逍遙無憂的日子。

    那一日,她瞞著青蟬紫瑤私下凡塵,卻戀上了一名凡間男子。王母知悉此事,自然震怒,罰她下世淪迴,生生世世永受情劫之苦。從此她便陪她所愛的那名男子一直淪迴、相遇、相戀,但卻永遠無法相守。

    王母憐她,允諾隻要她能悔過,恢複自己的仙家記憶,忘去塵世之想,便可免去淪迴之苦,情劫之痛,並能重返仙界,位列仙班。

    隻是……即使她知道淪迴有多苦,情劫有多痛,但隻要能有一日可與她所愛的人幸福地在一起,即使她知道那幸福隻是暫時的,即使她知道她永遠都無法與他相守,她也不悔,無論有多苦,無論有多痛,她都不悔!

    織女,也是這麽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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