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播放結束前五分鍾,鬱丹和周懷深從座位上起身貓著腰摸索著離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兩人膩在一起一整晚都沒有被人發現,還是夜晚淩晨一點已經空蕩蕩的大馬路給了人勇氣,鬱丹的手被周懷深緊緊握著,兩人一起從電影院按原路返迴走著去三百米外的停車場。鬱丹披著杏色的披肩,晚上的風很大,她右手抬起緊緊在胸口的位置攥著披肩的兩邊,邊走還邊很有心情地跟周懷深聊天。

    “你當初怎麽會想到要接這部電影的?”

    鬱丹提前做過功課,《絕對失蹤》這部電影的導演是一個才三十多歲的新人,在幾個三流國際電影節上獲得過幾個冷門的獎項,但是跟周懷深以往合作過的名導演們相比,簡直排不上號。甚至可以說,在周懷深答應接《絕對失蹤》這部電影之前,百分之八十的國民民眾根本就不知道國內還有這麽一號導演。

    當然,更關鍵的是,這部電影裏麵確實有一些內容很敏感的東西,一個弄不好可能就真的上不了院線了。

    上不了院線就等於電影不能麵世,不能麵世就等於沒有票房,更不要說什麽提升人氣了,演員辛苦忙碌一番,最後到手的也隻要那一點點勞務費罷了。

    而兩年前的周懷深,正是他第二次在戛納國際電影節拿下影帝,整個演藝生涯都處於正發紅發紫的巔峰狀態的時候,無數國內或國外的名導演大製作的劇本在等著他點頭。而一部電影一拍就是三四個月,他那個時候選擇拍這部電影,實在是有夠冒險。

    鬱丹自問,如果是她,她不一定會有這麽無畏的勇氣。

    兩人走得很慢,同是修長的腿被大馬路上的路燈拉得更為修長,前後都空蕩蕩的,一陣風吹過,周懷深把鬱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周懷深開口,語氣低沉緩慢。

    鬱丹忍不住疑惑地抬頭去看他。

    “我是真的不知道。”周懷深扭過頭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然後迴過頭繼續埋首看著前麵的路。

    “那個時候,我剛剛第二次拿下戛納影帝,國內無論是媒體還是粉絲還是一片歡唿,什麽‘最年輕國際雙料影帝’,什麽‘娛樂圈百年難得一遇的演戲天才’,一時之間,所有人幾乎都把我捧上了天,那些神話的讚美,我現在想起來都還會臉紅。按說那應該是我人生中最輝煌最春風得意的時刻了吧!俗話說三十而立,剛剛過了三十歲,名譽、事業、金錢、地位......除了愛情

    ,一個成功男人該有的我都有了。”

    “但事實卻是,那是我入行以來經曆得最艱難最糟糕的一段日子。因為我突然發現,我好像不會演戲了。”

    聽到這裏,鬱丹的心突然緊了一下,左手也跟著一個明顯的瑟縮,明明兩人的手是緊緊交握的,但周懷深卻像是什麽都沒有感受到,而是平視著前方,以低沉著語氣繼續往下說。

    “很好笑不是麽?一個被譽為‘國內最年輕大滿貫影帝’的人,一個‘娛樂圈裏百年難得一遇的演戲天才’,竟然在自己剛拿下國際電影節的影帝後說自己不會演戲了?”

    “但那確實是真的。”

    “就是突然找不到了感覺,好像瞬間失去了目標,自己整個人都陷入到了那種自我糾結和自我否定裏。大約有三四個月的時間,我把自己關在家裏,不去看電視,不去看影碟,別說劇本,甚至連任何帶有文字需要思考的東西我都看不下去,就是那一段時間,我學會了打遊戲和吸煙,整個人頹廢到不行。”

    “當然,我在鏡頭前一消失就是小半年,不可能不引起外界的懷疑。所以,當時工作室對外界的統一說法是:我給自己放了一個大假,在國外旅遊,順便為新劇做準備。”

    夜涼如水,鬱丹緊了緊自己身上的披肩。

    她恍惚地想起來,三年前的那個五月份,那個時候的她,還是國內超一線女星紅毯女王涼席,在那一年的戛納國際電影節的頒獎典禮上,她還親眼見證了周懷深二次封“帝”,憑借的,還恰好是跟前世的她一起合作的那部電影——《煙雲盡散》。

    戛納一行,乘同一航班迴國後,她就忙於各大慈善晚會和各大品牌商的活動,後來又拍了一部無病□□票房也不怎麽樣的文藝電影,無暇顧及其他。現在想想,當年好像是恍惚地聽說過,影帝周懷深在戛納獲獎後就平白消失在了人們的視線裏,雖然工作室及時給出了說法,但因為他消失的時間太長,太幹淨,別說八卦雜誌,連各大社交網絡上也沒有關於他的準確消息的隻言片語,所以在他的粉絲中還是引起了很大的恐慌。有人說他得罪了圈內的幾個大佬,所以被聯合封殺了,還有人說他在戛納二次封帝,人生圓滿,所以找了一個圈外的女人結婚生子去了。

    直到當年的十一月,周懷深工作室突然發布他即將主演年輕導演的電影《絕對失蹤》的消息,讓那個年輕導演的名字和《絕對失蹤》這部電影緊隨在#周神歸來#之後,瞬間占據了熱搜榜前三,一夜成名!

    兩個人一起手拉著手往前走,倒映在地上的兩道影子親密無間。

    從迴憶中抽離,鬱丹啞著嗓子問他,“所以,後來你就接了《絕對失蹤》。”

    她沒說出來的是:因為《絕對失蹤》裏的男一號間諜周崇沛,最適合那個時候在那個狀態裏的他。一個在大熒幕上因為親眼看著孩子們一個個在自己麵前被害死,而自己卻無能為力,一個在現實中因為失去目標和動力而陷入頹廢,兩個人的生活如出一轍的苦悶和壓抑。

    周懷深聞言點點頭。“後來,阿謙找到我,他跟我說,他給我接了一個新的劇本。”

    新的劇本,就是《絕對失蹤》。

    直到現在,周懷深還記得,那是那年秋天的一個下午,拉開落地窗的窗簾往下看,前一天傍晚保潔員剛剛打掃好裝了幾大車,第二天一早滿目又都是薑黃色的枯葉。他把自己反鎖在家裏,身上穿著一件灰色的寬鬆的毛衣,戴著耳機坐在電腦前忘情地玩遊戲,在那之前,他已經有整整一周的時間沒有出屋門,充饑也隻靠一盒又一盒的泡麵。

    何謙是先找了物業,然後又找了專業的開鎖公司,進門之後,他就把一本厚厚的劇本砸在了周懷深的頭上,劇本本來就是用兩個小夾子夾住的,從高處下來碰到硬物,瞬間就變得四分五散,鋪滿一地。

    “既然你不會演戲了,那就先演你自己吧,就是現在這個狀態的你。”

    他看向他的眼神冰涼,語氣卻是無波無瀾。

    周懷深話音落下來後,兩個人就都沒有再開口,周圍靜謐一片。鬱丹有點兒尷尬,從電影院出來後她隻是隨意找了一個話題,不知道這個話題怎麽就突然偏成這樣了。

    兩人沉默地走著,空氣都有些凝固,鬱丹就想努力調節一下氣氛。

    她抬頭看周懷深,突然咯咯笑出了聲,“原來我們的周神也有這麽中二的時候呀,還是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嘖嘖。”

    “對呀”,周懷深迴想往事,突然皺眉,“現在想起來也覺得那段時間的自己挺傻挺瘋狂的,三十多歲的人了還玩抑鬱,又突然學會了打電玩和抽煙,讓身邊的人都跟著擔心,也真是夠了。年少輕狂,往事真是不堪迴首!”。

    周懷深勇於自嘲,看上去似乎是真的不對那段往事抱以心結,鬱丹聽後,也不禁真心地咯咯笑起來。

    “我現在可是握有你的把柄了呀,周先生。”

    周懷深迴頭看她,

    鬱丹的發絲被夜風吹得淩亂,一部分在披肩上,一部分在緊挨著他的衣服上,她似乎毫無察覺,笑得眉眼彎彎,眼神璀璨。

    他也不禁跟著笑出聲,拉著她的手上揚。

    “那好吧,鬱小姐,請問您現在有什麽吩咐,好讓您能為我保密我的秘密?”

    鬱丹有心讓兩個人的相處更輕鬆愉快一些,周懷深並不是感受不到,兩個人才剛剛開始,剛才的話題確實太沉重了一些。兩年前在他身上發生的事,也隻有幾個跟在他身邊好多年的特別親近的工作人員才知道,他情況轉好後,大家就都選擇閉口再也不提。可是今天不知道為什麽,夜色很美,天氣清朗,拉著她的手,就是特別想跟她說一說。

    兩人正好走到了法國餐廳外邊的那個臨時停車場,鬱丹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周懷深來時開的那輛車。

    像是不經意地,她迴握了一下他一直握著她的手,周懷深反應過來,也更牽緊了她的手,抬眸看她。

    鬱丹卻突然衝著他笑起來,然後鬆開他的手,揮揮,“周先生,現在我就有事情需要吩咐你去做,我現在要迴家,你要給我當司機。”

    “鬱小姐,遵命!”

    ##

    車子直驅到鬱丹的公寓下麵,兩個人都解開了自己的安全帶然後推門下車。

    結果剛下車就有一陣涼風吹過,夜涼如水,即使身上披著厚厚的披肩,鬱丹還是覺得有些冷,她無意識地跺著腳。周懷深從車頭前繞過來,雙手插兜笑看著她。

    突然就想起兩人決定在一起的那個晚上,周懷深也是開車把她送到樓下,問了她一個問題,然後就......

    鬱丹的臉頰突然有點兒發燙。出於禮貌,她假咳了一聲,打破沉默,然後開口問他,“你要不要上來坐坐?”

    周懷深聽後挑眉,像是有些驚訝。

    看到他這副表情,鬱丹更覺得尷尬,她攤開自己的雙手,解釋,“我隻是禮貌地問你一下......”

    周懷深聽後,了然地點頭,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然後就特別善解人意地衝著鬱丹笑著搖搖頭,“不了,太晚了。”

    鬱丹在心裏瞬間鬆了一大口氣,她裹著緊了緊披風,抬眸看他,“嗯,時間確實不早了,那你路上開車小心。”

    可是周懷深哪是那麽好打發!

    他向前走了一步,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聲說“好”,聲音低沉而有磁性

    ,簡直引人犯罪!而在鬱丹整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周懷深的“好”字的尾音就已經消失在他的唇畔。

    感覺有一大片陰影從上方壓下來,鬱丹本能地閉眼,然後就感覺有一雙大手捧住了她的臉頰,再然後,額頭上被印下輕柔的一吻,充滿虔誠,片刻後,涼涼的觸感消失。

    優雅、純粹。

    鬱丹慢慢睜開眼睛,眼前的周懷深還保持著雙手捧著她臉頰的姿勢。

    他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充滿誘惑:“goodnightkiss。我明天白天有兩個工作要談,明天晚上還有一個品牌活動,恐怕不能來看你了,好好照顧自己,等我迴來。”

    鬱丹看著周懷深,遠處的路燈散發著橘黃色的暖光,讓她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看自己的時候,臉上散發出來的認真的神情。

    一想到兩個人在未來的那麽長時間不能見麵,鬱丹覺得自己的嗓子很緊,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說出來。

    最後,她卻隻是點點頭,乖巧地迴了一個“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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