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

    2008年春節過完,我一個人拖著行李迴北京了。

    近三小時的飛行,全程無話。落地首都機場,取行李,迴到在北京的房子。

    這房子已經住了一段時間,但年前工作太多,這個房子隻是一個中轉站,從這裏去到不同的城市,住在不同的酒店,迴來,換一套行頭,再走。房間裏年前來不及收拾的包裹和從四處帶迴來的禮物零散地堆著,家具和地板上積攢著隔了年的灰塵,床鋪孤單地躺著。這個城市還有新年的狂歡,但在我開門的那瞬間,我看到了一個人住的孤寂。

    在熱鬧的新年離開成都、離開家,我才明白,原來我已經真正在一個人生活了。

    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看電視,一個人打掃房間……一個人生活沒有什麽大不了,我們每一個人都這樣過。隻不過啊,小鳥離開家,開始自己學找食,這樣的過程裏總會迴望家的方向,想念他們。

    第一次離開家去北京的時候,爸媽幫我整理的行李,那時候覺得,要用到行李箱出門,就是大人了。我終於可以自己一個人啦!

    剛到北京生活,整個氛圍都是興奮的。一切對於我來說都很新鮮,有了一套完全屬於自己的房間,沒有人催著起床睡覺,沒有人管沒有人嘮叨,就像脫韁的野馬,歡騰了。這樣的興奮沒有持續太久,很快,北京的飲食、幹燥,沒有人管沒有人嘮叨,沒有朋友,一切和成都不一樣的生活讓我開始沮喪。北京的飯菜和四川天差地別,雖然川菜館也很多,但根本不是那個味,滿北京地找稍微正宗靠譜些的川菜。北京也特別幹,從小生活在潮濕的成都,到了這兒身體也開始發出不適應的警告,流鼻血、脫皮。這樣的情況下的確挺想家的,但和爸媽打電話的時候,還是千篇一律地報喜不報憂。

    春節前的那半年,我正式開始工作,出了寫真、發了歌,全國飛連軸轉。在迴家過年前的那段時間,每天都在趕通告。到臘月二十幾了還有好些工作沒結束,最後一天連工作人員都已經放假趕迴家過年去了,我還剩下最後一天的電話采訪。現在想想,為什麽非留在北京呢?電話不是在哪兒都能接嗎?那時候真是認真得不懂變通。那天起得特別早,翻出買了很久卻一直沒有時間玩的遊戲碟,在家一邊玩遊戲一邊等電話。想到今天過完就可以迴家了,還是挺開心的,就連在采訪間隙對付一頓的方便麵,都覺得味道特別美。

    過完年迴來,北京的溫度還停留在寒冬,春天沒有那麽快到,一切都很冷

    清。

    開年後工作沒有年前多,一下子鬆散下來。每天也就是去錄音棚,重新學唱歌,上上形體課。這種輕鬆的節奏反而讓我慌了。就像剛從周周小考月月大考每天背書每天做題的高三下來,沒有經過暑假的緩衝直接進了大學,一周隻上幾堂課,考試永遠在以後。繃緊的那根皮筋鬆手得太迅猛,容易迴不了神。我就是沒迴神的皮筋,不知所措。公司對付我這種狀況很有經驗,隻告訴我,等你發片進入宣傳期就忙了,想偷懶都不行。

    他們說的都是對的。

    很快地,生活又進入一種健步如飛的節奏,頻繁地出入機場、酒店。站在我北京的房子,28樓的家,從臥室的窗口望出去的能看到的那塊空地,在新建什麽大樓,已經建到第幾層,我快要數不清了。

    又過了一個新年。新年總是讓人懷抱希望。新的一年,我簽了新的唱片公司,我對開始了的這一年的期望是“大展拳腳”。好遺憾,過了沒多久,我的手腳卻被束縛了。

    那是我二十幾年的人生裏,最為低穀的日子。一個有過發片經驗的歌手,在又一次的ep宣傳即將開始的時候,被叫來公司,一群人圍著我,開會。模擬記者會,模擬節目現場,一個個問題轟炸過來。我稍微有些皺眉,但什麽都沒有說,按我麵對媒體原本會有的狀態開始迴答這些問題。我沒有察覺出什麽異樣。末了,總結陳詞,他們認為我不是一個合格的藝人。好的藝人大概需要會作秀,會編故事,會搞氣氛,會來事。

    他們開始對我指手畫腳,要求我按照他們的設想來呈現自己。我疑惑了,我已經出道好些年了,難道我的這些年都不對,都白費了?那些喜歡我的人是喜歡我的本身還是我的假裝?

    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服從,我聽著所有的意見,也試圖和這些意見握手和談,但我的確找不到方法,我連這些意見到底是對是錯都想不明白。這樣的狀況,有點像職場新人會遇到的。工作了兩三年,有些自己的想法和工作模式,但是前輩會要求你改變,用“約定俗成”這個模具來重新修飾你,把你打造成流水線上出來的一模一樣的機器娃娃。他們對你穿幾厘米的高跟鞋,馬尾紮到哪個高度,襯衣紐扣扣到第幾顆,進公司大樓時是先邁左腿還是右腿虎視眈眈著……而我們隻是希望學一下怎麽做更漂亮的ppt,怎麽更迅速地拿下這份合同。

    出發點都是好的,因愛之名,隻是他們用了粗暴而又直接的方式,這讓我招架不住。我實在是一個不善言辭的人,我不知道怎麽

    去表達我的真實想法,我也不知道怎麽和他們去溝通。我隻是默默地,默默地。

    他們的確影響了我。我開始審視自己,我懷疑我的一切。我覺得我站在台上的一切都是錯的,我站著的樣子不對,我笑起來的感覺不對,我說話的語氣不對,我唱歌的台風不對,我好像什麽都不對。

    我嚐試著用他們說的方式去假裝我自己,這樣的我更不對。

    我隻是知道一切都不對了,但那時候的我並沒有弄清楚到底是什麽不對。

    我開始陷入一種怪圈,講不出,做不好,更講不出,更做不好。他們認為我是故意不配合,我是一個不聽話的藝人。

    我開始失眠。我坐在臥室,28樓,從窗口望出去的空地已經蓋好了高樓,擋住了我原本看得到的更遠的地方。

    我看著城市的燈光暗下去,夜黑透了,偶爾傳來的汽車轟叫和犬吠聲讓整個夜更為安靜。用不了多久,又看著天邊跳躍著上來一絲光亮,然後整個天開始泛白,我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能昏昏沉沉地睡去。看了多少個這樣的夜,我也不知道。

    我給season小姐打電話,我說我是不是就這樣迴成都了?迴去可以幹什麽呢?我也講我其實也希望自己能夠做得更好,但現在我對“更好”的定義都模糊了。更多的時候是在講一些莫名其妙沒來由的話,自己都不知道在表達什麽。

    就在和公司的關係變得微妙時,公司也有了變化。大老板離職了。於是之前隻在娛樂新聞裏看到的“某某公司高層地震,某某某受累停滯”類似的情形悄然站在了我麵前。

    接下來的日子,我不止一次地聽到,“不做了”、“擺著吧”、“就這樣”……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作為有觸覺有思想的“魚肉”,我不情願就這樣了。我開始尋找另外的出口,拍戲是個很好的方法,不需要唱片公司投入太多做太多。

    在這期間,我沒有跟爸媽說,和每一個漂泊在外的小孩子一樣,雖然知道任何時候迴家,爸媽都會在,但就是不想讓他們擔心,總是逞強地說著一切都好。

    這種日子持續了很久,我都已經拍完了兩部戲。我的失眠好了很多,盡管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真正走出這個困境,就那麽負重前行,我對於我的要求是:別停下來,別倒退。

    當第三部戲都快要進組時,公司的架構終於明朗化,新的契機終於來了。我迫不及待地和公司對話,帶著合約。我記得那天媽媽跟我說,你放心,一切馬

    上就會不一樣的。是的,在一切趨於安穩的時候,我還是和爸媽交代了我的這些經曆,以求他們放心。在媽媽告訴我那樣的話後,一切真的就不一樣了。

    現在迴想,這也像兩個人談戀愛,因為愛,彼此會有一些超乎對方本身的設想和要求,沒有對錯,隻能說真的不適合彼此。戀愛快要消散時,保留僅存的愛,成全對方,好聚好散。畢竟,愛過的。

    所以,謝謝很多人很多事,成全我放手去走自己想要去走的路。

    “一切不能置我於死地的東西都會使我受益。”——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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