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劍修通常到了築基期才能真氣外放禦劍而行,許念築基不過一個月時間,這一個月日日打坐鞏固修為,到是不曾想起來練習禦劍。


    這會兒從舟上下來,自然隻能有楚珩帶著,下降的過程中兩側之風凜凜,隱隱已經帶著些海水的潮濕。


    楚珩站在許念身後,雙手搭在他肩上,有些像是把師弟攬在了懷中。


    許念側頭,隻見楚珩的下頜,有些氣餒:“師兄,你怎麽長這麽高?”


    楚珩聞言,低頭,見師弟矮他近一頭,忍不住一隻手摸了摸師弟的腦袋:“我像你這麽大時,也不過這麽高。”


    “哎,我覺得你總是把我當小孩子看。”許念又道,“師兄,其實我不小啦。”


    兩人這時已經落地,蔥蔥鬱鬱的一座山,大概落在了半山腰,四周都是樹。隻是這裏地處九州東偏南,與三清宗那山中的闊葉林不同,多見榕樹、樟樹,幾人才能合抱的樹幹與垂落而下的枝條隨處可見。


    “你才十五,還沒成年呢。”


    楚珩收迴劍,看著許念那張還有些帶著稚氣的臉:“半大孩子,那麽急著長大麽?”


    許念點點頭,當然急著長大。


    童年安穩無憂,父母尚在,長輩慈愛,為你遮風擋雨,那時他尚且還是個孩子。


    可已突逢大變,就算年齡再小,也沒有做“孩子”的資格了,況且隻作為一個孩子,他要如何能頂天立地去把保護自己所珍視之人?


    “我挺急著長大的。”


    師兄弟二人用劍鞘隔開垂下的藤蔓準備翻過這座山,許念對楚珩道:“我不想一直像是個廢物。”


    楚珩在遇到花千春時,到是曾絕望的認為自己是個廢物,沒想到許念也會這樣想自己。


    在他看來,他師弟,他自己看著長大的孩子,那是一萬個好,哪裏都好,長得好,性子也好,心地也比他善良,練劍天賦也好,總之萬萬是和廢物這個詞不沾邊的。


    楚珩皺眉:“你怎麽這樣說自己?”


    頓了頓,他有些猶豫:“你一直這樣想自己麽,這樣與你修道不益。”


    然後楚珩又覺得這話說的有些不走心,想了想語氣嚴肅:“你這樣說,我可就要羞愧了。”


    除去幼時被他娘虐待,楚珩總共就遭過兩次災,都是許念舍命救他,他覺得自己廢物,那楚珩可真不知他是不是該拿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得了。


    許念這才覺得他他說的話讓楚珩上了心,話題方向隱隱越來越嚴肅,他隻好笨拙的轉移話題:“我隨便說說,你不要當真,不過這裏的樹長得可真粗,和咱們上清峰的樹長得區別可真大。”


    樹幹粗的嚇人,枝葉繁茂,耳邊鳥鳴聲聲,充滿了生機,隻是也非常阻礙視線。


    楚珩對誰都不怎麽上心,但對許念的上心是從小照顧他,幾乎刻在骨子中的習慣,見許念轉移話題,他還在想怎麽才能與師弟交心,許念那樣的想法難免會在修煉途中生出心魔。


    許念卻突然側頭向一邊看去,楚珩五感比他更加通識,也察覺不對,手指摩挲著破軍的劍鞘,那邊來人速度相當的快,等下一息兩個人已經衝了過來。


    他們二人定睛一看,其中一人竟是熟人,正是小鈴鐺的師兄金玄機。


    金玄機已經開始喘氣,見到他們二人,臉上大喜,對身後那人喊道:“有救啦有救啦,這二人是我師弟,他們都是劍修。”


    身後那人倒不像金玄機這般狼狽,一身從容,腳下不見怎麽動作,已經來到眾人眼前,看著不過十四五的年齡,卻頭頂光光,手裏還拿個圓缽,見了許念和楚珩,先道了聲:“阿彌陀佛。”


    許念:這山林裏竟然有個和尚!而且還是個和他年齡差不多大的小和尚!


    隻是沒容他們師兄弟與這位說上一句,金玄機與這位身後,一隻猛虎咆哮而來。


    看到多了兩人,此虎弓著腰,對著楚珩與許念呲起了一口牙,其中犬牙暴漲,這虎周身靈氣兼血氣圍繞,竟然是隻妖獸。


    金玄機已經躲到許念、楚珩身後,苦著臉:“這妖獸差不多也築基修為,可師兄我實在不善打鬥,這妖獸卻極善狩獵捕食,要不是我跑得還算快,隻怕你們就見不到我了。”


    許念和楚珩沉默了一瞬,金玄機隻靠打鬥,連風鈴兒都打不過,那戰鬥力自是戰五渣,被這妖獸追的狼狽逃命,他們到也覺得理所當然了。


    那邊,妖獸也察覺許念、楚珩最是不好惹,突然一轉,對著那和尚撲去,這和尚又道了聲阿彌陀佛,腳下一轉,妖獸撲了個空,但它反應極快,腰間一轉就快速的再次撲去。


    許念劍已出鞘,就見那和尚把這隻猛虎耍的團團轉,全然遊刃有餘,金玄機憤憤道:“這和尚明明打得過,但是隻逃不動手,腦袋裏裝得都是水麽。”


    話落,和尚朝他們跑來,楚珩踏出去,一劍放出,對著猛虎揮去,妖獸有靈,被他的劍意驚得快速往左一跳,地上一道寸深的劍痕落下,傷得無辜草木紛紛斷了莖葉。


    這妖獸似是傻了眼,呆呆的看了楚珩一眼,楚珩持著破軍緩緩上前,這大畜生縮了縮脖子便一個轉身夾著尾巴,不做猶豫來如風、去也如風,直接被劍修那凜冽的劍意嚇跑了。


    金玄機讚揚道:“出門遊玩、殺人越貨,必備劍修啊。”


    那和尚比金玄機有禮貌多了,對著轉身走過來的楚珩:“多謝施主出手相救。”


    楚珩並非第一次見和尚,兒時他走過的地方不少,中原盛行佛教,他在那裏流浪過,曾有老和尚化了緣食物還分他一半。


    這為數不多的,遇到過的好意,他一直不曾忘。那時他遇到過的惡意不少,他不曾忘記,齊思遠與江雲子對他評價的偏執,大多便來自這些幼時經曆過的惡意。


    而他遇到的善意雖屈指可數,可他更不會忘,因為少而顯得珍貴,珍貴的東西怎麽能忘記。


    許念就見他師兄,難得的臉上的溫和不那麽作假,有些帶上了溫度,對這和尚迴道:“大師不用道謝,舉手之勞罷了。”


    和尚卻突然看著他們,他們三人都未穿道袍,這和尚卻問道:“三位是三清宗弟子?這是要去參加修仙大會?”


    金玄機對他不喜,這和尚修修為在他之上,剛剛卻不出手,隻一味的跑,讓他非常不爽,但他性子很慢,說話向來不慌不忙,挑著眉慢聲問:“大師想必也是來參加修仙大會,不知又是哪一派弟子?”


    和尚迴道:“不敢妄稱大師,我法號圓空,來自洛陽白馬寺。”


    楚珩點點頭:“圓空。”


    又出聲把自己與許念、金玄機介紹了一遍,圓空與他們一一見禮。


    “我寺雖收到帖子,但不才,隻有在下缺少磨練,所以隻我一人來蓬萊三十二島赴這帖子。”


    四人同行,準備翻過這座山,圓空為人溫和,和楚珩那故做的溫和,兩人也聊的十分融洽。


    許念和金玄機落在後麵,金玄機性子雖慢,但並非話少的人,他醉心卜卦,算星星運行軌跡,雜書看得不多,不太知道佛教這一派。


    路上全靠許念給他解釋,得知當和尚隻能茹素,要杜絕七情六欲,一想和他們修者要求差不多,但又聽這些都是強製要求,又和他們修者不太一樣,頓感當和尚可真是吃苦。


    金玄機又看圓空頭上沒毛,僧服半舊,腳上草鞋,按許念的介紹,他出門在外吃東西還靠化緣,又聽許念解釋:“圓空剛剛沒有出手,應該是他們出家人不殺生,可那畜生卻不知這番善意,感覺不到殺意所以緊追你們不放。”


    金玄機這才釋懷,還對圓空生出些可憐。


    幾人之間氛圍頓時都融洽起來,圓空性子好,走過不少地方,看過不少書,以前也沒來過這東海蓬萊,但卻知曉不少東西。


    他們這三個人反而都是家裏蹲,書讀得也沒有圓空多,一路上漸漸都在聽圓空介紹這東海蓬萊風俗。


    等這座山翻過,他們站在山頂,俯身向下望去,先見遠處大海一望無際,迎麵而來的風中除了潮濕感還有撲在鼻尖的、海水的鹹味。


    遠遠望去,碧海藍天,無邊無際,最遠處竟像海天相交,這一刻,都是第一次見到大海的三人,紛紛呆立。


    天地之廣,天地之廣!


    終究是超乎人所能想,原來人之謂於天地,真的是如塵埃一般渺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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