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太子太傅,老臣衛步的府中書房內。


    瞧著今夜這個不速之客,衛步皺起了自己那對花白的眉毛,不冷不熱的背起手,打量著他道:“這麽晚了,江大人來老夫的府中幹什麽啊?”


    江源輕鬆愜意地把玩著衛步書桌上的玉雕,笑道:“令公子去世也有段日子了,江某今夜閑來無事,想給令公子上一炷香。”說完,江源意味深長的看向了衛步,那張消瘦的臉,此刻狀如厲鬼。


    “砰!”反觀衛氏一族的頂梁柱衛步,聽到江源這句話,皺褶的老臉頓時腥紅一片,蒼老的身軀在無邊的悲傷中顫抖。


    “滾,你給老夫滾出去!”衛步狠狠的一拍書案,下了逐客令。


    反觀江源則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隻不過那張臉不管怎麽笑,都笑的很滲人罷了。


    “衛老大人息怒,息怒啊,您都這麽大歲數了,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好了,來來來,快坐下,江某今日也不是故意來氣衛大人的。”江源笑著想要去攙扶衛步。


    但不料衛步一甩袖,直接坐在了書桌的椅子上,同時喘著粗氣,閉著眼睛,不去看這個惡心的家夥。


    江源笑了笑,隨即道:“衛大人難道就不好奇下官今夜是來做什麽的嗎?”


    衛步冷哼一聲,“還能做什麽,江大人平生不是最愛挑撥離間嗎?今夜也是抱著這個念頭來的吧?嗬,”衛步睜開了那對渾濁的老眼,直視江源,“但老夫今日可是明明白白跟江大人說清楚,老夫不傻,更不昏庸,絕不會做出那種自斷臂膀,殘害自家人之事。”


    江源深深一笑,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了衛步對麵,“衛大人覺得自己斬斷的就一定是自己的臂膀嗎?您殘害的又一定是自家人嗎?”


    衛步的雙眉猛然皺緊,唿吸更為急促。


    江源搖了搖頭,滿臉的感歎,“唉,衛大人,下官真是為您鳴不平啊,您把他當成了自家人,可他真的把你當成了自家人嗎?”


    江源扒拉著自己的手指頭,“按照你們衛氏的輩分來說,他見麵應該管您喊一聲舅爺爺,可結果他卻是一點都不念您這位舅爺爺的情啊,您的兒子,您最喜歡的小兒子被他說殺就殺了,一點都不留餘地,衛大人,要說起來,這也不是您殘害自家人在先,是他冠軍侯先出的手,更何況.......”


    江源的雙眸猛地陰翳,盯著衛步陰森森道:“更何況這些年他也是沒少彈劾你們衛氏的人吧?我剛剛還從陛下的寢宮裏看到了三封冠軍侯親手寫的奏章,全是彈劾你們衛氏之人。”


    “罪名很多,比如說貪汙,比如說行賄,嗨,”江源一攤手,“您說說這算什麽大事兒嗎?冠軍侯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吧,”說到此處,江源幹瘦的嘴角劃過一絲笑容,“亦或者......他本就是在針對你們啊。”


    衛步那張渾濁的老眼在眼眶中不斷轉動,心中更是好似一團亂麻。


    確實,江源的每句話都精準的擊中了衛步的心。


    殺他兒子這些事情就不提了,光是霍去病幾天就彈劾一次衛氏臣子這件事,就已經夠讓衛步焦頭爛額了。


    粗略估計,衛氏現在至少有六名重臣,六名德行有虧的重臣折在了霍去病的手裏。


    對於這樣一位眼鏡裏容不得沙子,容不得汙穢的人來說,不管你是誰,隻要你犯了罪,他霍去病就不能不管!


    可最讓人頭疼的也是他是霍去病,他是大漢的戰神,他是大漢的大司馬。


    手中握有的權力太大,自身的威望也太高,這也是衛步為什麽到現在一直還讓衛氏臣子忍氣吞聲,甚至還讓他們老實一點的原因。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啊,霍去病現在幾乎是一個人就能對抗整個衛氏了。


    聽著江源的話,衛步心中縱然讚同不已,可表麵上卻還是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老狐狸嗎,總要有點定力的,一開始他隻不過是被江源打了個措手不及罷了。


    而且說實在話,如果條件允許的話,衛步真的很想搞掉這塊絆腳石,因為霍去病現在對他而言,對整個衛氏而言,真的是有百害而無一利啊。


    一丁點東西你都不要想從霍去病的身上得到,他也不可能給你,因為霍大司馬為人正直,根本就看不上你們這些雜碎。


    不光是不能得到霍去病在軍中和朝堂上的助力,相反還要每日麵對他的彈劾,衛步一想起被霍去病整垮的那些衛氏臣子就忍不住想吐出一口老血,大罵白眼狼三個字。


    雖然霍去病不是隻彈劾衛氏成員,朝裏其他品德敗壞的臣子,他也一樣不放過,但.......但他們好歹也是親戚,為何就這麽不留情麵,為何就一定要趕盡殺絕?


    這朝堂上的事情,這朝堂上的陋習,真是你霍去病一個人說改就能改的嗎!


    “江大人,你到底想說什麽?今夜你來,陛下知道嗎?”衛步開始拐彎抹角的探查江源今晚的意圖,探查今晚他來到底是不是劉徹的授意。


    如果是劉徹的授意......那衛步還真的好好考慮考慮,畢竟劉徹......可不是一個好對付的帝王啊。


    誰知道他現在到底是對霍去病起了殺心,還是對整個衛氏起了殺心,要是他們衛氏幫著劉徹搞垮了霍去病,然後劉徹調過頭就來殺他們,那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了。


    衛步沒那麽傻。


    果然,江源迴答的很聰明,他笑著道:“今夜隻是江某單純想來見見衛大人而已,和陛下沒有任何關係,而且江某也不怕告訴衛大人,陛下現在正在猶豫,猶豫的很深啊,不過江某不是陛下,江某可不在乎那麽多,江某隻是想除掉那塊礙眼的石頭罷了。”


    “哦?”衛步一聽來了興致,眨著老眼,笑問,“那不知江大人為何要除掉冠軍侯啊?”


    江源哼了一聲,“還能為什麽,這個人太正了,也太直了,江某可是沒少在他的手裏吃虧,也沒少受他的氣,何況......”江源壓低了聲音,“何況這麽正,這麽直的一個人留在朝堂上對大家都沒有好處,衛大人您說是不是?”


    衛步搖了搖頭,“他畢竟是老夫的子侄,老夫不會害他。”


    在江源聽來,衛步這話就一個意思。


    價錢太低了,漲漲價。


    江源沉思半響,又是說道:“衛大人,今天江某不是陛下的探子,江某就是一個單純的看霍去病不順眼的人,衛大人,江某鬥膽問一問衛大人,這衛氏的根基到底是誰?”


    衛步不說話,這種時候他也不能說。


    見衛步不言,江源繼續道:“依江某看,這衛氏現如今的根基,不是皇後娘娘,更不是衛青大將軍,而是太子劉據,畢竟若無意外,陛下百年之後,太子必將登基,而你們衛氏到時也可以扶搖直上了。”


    衛步還是不說話,這種時候他仍舊不能開口。


    見老家夥如此沉得住氣,江源幹脆拋出了大殺招。


    “衛大人,您想過沒有,若是日後冠軍侯看太子就好像看您兒子一樣不順眼......”


    江源的話還沒說完,衛步臉色大變,猛地一拍桌子,“休要胡言,那霍去病就算是在愚蠢,也不會在儲君的事情上指手畫腳!別忘了他和皇後娘娘之間的關係!”


    江源嘖嘖的搖起了頭,“衛大人,凡事不能這麽絕對,你想想,霍去病那是一個怎樣的人?萬一日後太子不為他喜歡,萬一日後他有了其他中意的皇子,您說說,就那種滿腦子都是大漢的人,會不會跑到陛下眼前要求廢太子?”


    “而冠軍侯表麵上又是你們衛氏之人,再加上陛下本就不喜歡這所謂的外戚,到時候.......”江源笑了笑,“您覺得這太子被廢的幾率到底有多大呢?”


    衛步.......呆了。


    幹扁的胸膛上下起伏不停,確實,江源的話不無道理,霍去病這個人.....這個人實在是太直了,萬一日後真的出現了有比劉據還要優秀的皇子.........那衛步敢拍著胸脯保證,霍去病肯定第一個上書要求劉徹廢太子。


    再加上他表麵上是衛氏之人,這麽做就相當於和衛氏決裂,再加上劉徹討厭外戚,而眼下能被稱為外戚的就隻有他們衛氏.......劉據一倒,衛氏也.......


    天呐,衛步已經不敢想下去了,他敢保證,隻要霍去病敢開口廢太子,劉徹肯定一百個答應。


    因為這可是一件一舉兩得的好事啊,即確立了新君的地位,穩固了皇權,畢竟有霍去病這員名將的支持,皇權想不穩固都難。


    再一舉鏟除了龐大的衛氏外戚,正兒八經的何樂而不為!


    不......不行,老夫絕不能讓這件事情發生,太子是我們衛氏唯一的希望,太子絕不可以倒,絕不!


    衛步那雙渾濁的老眼,瞬間遍布殺意。


    江源看的很滿意,他已經成功勾起這個老東西的殺心了。


    不錯,非常不錯。


    正當江源洋洋自得時,不料,衛步竟然又沉穩了下來,摸著自己花白的胡須,淡淡道:“可冠軍侯到底也是皇後娘娘的外甥,老夫......哎呀,老夫也並不是太相信江大人今夜的說辭啊。”渾濁的老眼中透出了一絲玩味。


    江源在那玩味的笑容中又領略到了一句話。


    價錢還是太低,再漲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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