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始終覺得,那個男子,就是我的陽光,我的天空,我從那以後就發誓這輩子一定要找到他,對他說,楊若情喜歡他,喜歡了好多好多年了。”


    慶元的國風雖說相對開放,但達官貴人家的小姐一般礙於女孩子的矜持,都不會輕易對男子示愛,從這點上看,楊若情的天真單純又一次展露無疑。


    墨淺笑著問道:“過了這麽多年,你現在才找到他嗎?”


    說到這個,楊若情心慊慊的道:“那次分開之後,我便四方托人打聽他的身份,可是還沒有消息,父親巡撫已經結束,我不得已隻好隨父親迴了京城,從那以後我便再也沒有收到過他的消息,直到一個月前我和母親去白馬寺的時候,在馬車裏看到過他一眼,隻是一眼,我便能確定那就是他,過了這麽多年,他和風細雨一樣的氣質一直沒有變,他還是他。”


    她迫切的握緊墨淺的手,“墨姐姐你知道嗎,從那次鎮子裏見過一麵之後,我就一直盼著再見他一麵,不求能表達我的心思,隻求能對他說一句謝謝也好啊,你能理解那種心情嗎?”


    因為情緒有點激動,楊若情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起來,墨淺趕緊將梨子汁遞了過去,手順勢搭上了她的脈。


    脈象沉浮不定,虛實不定,漸斷漸續得可以忽略不計,她的病,怕是已經入了膏肓,剛才因為她臉上塗了厚厚的一層胭脂水粉所以不能直觀的看出她的病情,現在看來,那些脂粉怕也隻是為了掩蓋她的病情。


    墨淺忽然無比的心疼起這個笑容燦爛的姑娘,一邊替她順氣,一邊平靜道:“我明白你的心情。”


    “真的?姐姐能明白?”她的氣息緩和了不少,笑容中帶著俏皮,“爹爹他們總是說我一天到晚愛想東想西的,其實我從頭到晚不過隻想了他一個人而已。”


    “那他人呢?還沒有來嗎?”墨淺收迴了手,看著楊若情樂觀的模樣,無端的眼睛幹澀,她借著喝茶水的功夫斂了眉,眼前的這個姑娘每看一眼,她便多一眼的心疼。


    沉浸在自己喜悅中的楊若情自然沒有發現她細微的表情變化,依舊歡喜道:“這次北狄團的宴會,爹爹說很多人都會來,他既是雲王家的世子,自然也是要來的。”


    雲王……世子。


    正欲放下的杯子脫手而落,茶水撒了她半身,楊若情詫異道:“墨姐姐怎麽了?聽說了他是雲王世子也不用這麽驚訝吧?”


    墨淺迴神,掩去了眼中的神色,對她笑了笑,“沒事,我隻是一下子手沒拿穩而已,不用擔心。”


    “哦,那就好,我還以為墨姐姐同世子認識呢?”楊若情替她理了理裙角,“看這個樣子,姐姐得去換套衣裳了,不知道姐姐有沒有帶換的衣裳來?”


    “你是……莫兄?”


    與楊若情後麵聲音重合的是墨淺熟悉的聲音,她安撫的笑容漸漸在臉上僵硬。


    倒是楊若情迴頭道:“公子怕是認錯了人,我和墨姐姐均是女子……”


    迴眸的一刹,楊若情也怔住了雙眼,眼前這人如遠山般悠遠的眉眼,柔和得仿佛雨後初霽的太陽,帶著點點撒向大地的韻澤,是她在無數個夢中出現過的容貌,而此時眼前這人隻是一味的盯著墨姐姐,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你真的是莫兄?你是女子?”他激動的握住了墨淺的手,語氣裏的震驚昭然若揭,雲隱努力的想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卻怎麽也控製不住。


    他剛才進園,一眼便看見了不起眼的她,即便是坐著,與記憶中的那個人也有著相似的氣質,他腦子裏忽然就冒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暗道自己多想了,莫兄又怎麽可能出現在皇宮呢,正想將腦子裏荒謬的想法搖走時,卻見她抬起頭來安慰旁邊的女子,一張如若出水芙蓉般的嬌媚容顏赫然與記憶中的那張臉重疊起來,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她的麵前,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握上了她的手,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話來表達自己的想法,腦海裏像是被什麽東西炸開了一樣不知所措,剩下的唯一的理智便是——他是女子,他真的是女子。


    那麽之前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他的?


    那就是說他還是有機會的?


    一向貫然溫潤的雲隱此時也被驚喜衝昏了頭腦,隻是一個勁兒的問墨淺:“當初你跟我說的那些話都是騙我的對不對?其實你心裏還是有我的對不對?”


    墨淺一向覺得想雲隱這些世家子弟應該沒有多大力氣,可當她試著掙脫了好幾次卻依然不能將手抽迴來的時候,她看到了旁邊的楊若情,楊若情怔驚的神情從看見雲隱時便一直沒有收起過。


    她更加大力的抽出了自己的手,顧不得迴應雲隱的問題,起身握住楊若情,“若情,你聽我說……”


    “原來墨姐姐和雲世子認識啊?”她有些不自在的抽迴手,強打起一個笑臉來,“我剛才還想著等世子來了,在給姐姐介紹一下呢,沒想到你們兩個認識,真好,真好……”


    說道最後她眼中隱隱有了淚花,剛才雲世子對墨姐姐的態度她看在眼裏,雖然對他們說的內容並不大能理解,可是他從來到她們身邊,一雙眼裏、心裏通通都隻有墨姐姐一個人,她有好多好多的話都堵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口。


    就墨淺同楊若情交談的這點時間裏,雲隱已經穩住了心緒,問墨淺道:“這位姑娘是?”


    墨淺看著她哀默淒淒的神色,心中酸澀不已,將她拉到雲隱麵前,“她是楊若情,你們小時……”


    “墨姐姐……咳咳……”


    她又開始咳嗽,弱不禁風的身子在風中顯得更加消瘦,仿佛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墨淺此時也說不出是什麽情緒,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不是滋味,她不讓說出實情,是因為自己?她認為自己喜歡雲隱?


    這誤會不能就這麽結下了,不然她會後悔終生的,墨淺依舊對雲隱道:“你們小時候在一個鎮上見過,你還差點撞到……”


    “墨姐姐……咳咳……”楊若情大喊阻止她的話,風吹著煙塵進了她的喉嚨,咳嗽的聲音也更加沙啞,她用來捂嘴的白絲繡帕上已經染上了一抹血跡,顫巍巍的牽著墨淺的衣袖,她的語氣已經幾近哀求,“風有點大,我……咳咳……想迴去了。”


    墨淺的強硬卻敵不過她眸光中的示弱,最終是心軟了,“我先帶你去屋子裏休息一下。”


    迴頭又吩咐她的侍女去請禦醫,自己就要送她迴去,雲隱還站在她的麵前欲言又止,“莫兄……”


    “有什麽等若情先緩過來了再說行不行?”問話中帶著十足肯定語氣,墨淺的不悅已經顯擺在臉上,帶著若情從他旁邊擦身而過,若不是他忽然出現,若情怕是也不會這樣。


    其實在怨著雲隱的同時,她心中何嚐不是在怨著自己,若不是她今天沒有想到雲隱也會來赴宴,若不是她事先因為太多的事衝昏了頭腦,也不至於發生這樣的狀況,這個女孩子,她是真的打從第一眼就很喜歡,後來聽了她的故事,更對這個女孩子心疼起來。


    前腳將她扶進了女客休息的屋子,後腳小竹就帶著一位念過半百的老禦醫進來了,若情似乎對這個老頭頗為舒曦,勉強對禦醫道:“張爺爺,又要麻煩你了。”


    張禦醫無聲一歎,放上手墊就開始診脈、思索、開藥,整個過程似乎已經演戲過不下千萬遍。


    直到小竹跟著禦醫去抓藥後,楊若情才總算有空同墨淺說兩句話,“墨姐姐,都是我的錯,害得你和雲世子不能好好的說說話,你們似乎有什麽誤會?”


    她乖巧的言語下怕是早已傷透了心,墨淺心痛道:“為什麽不告訴他?”


    她指的是剛才不讓她說出小時候的那件事,楊若情輕輕一笑,“看得出來,他好像很喜歡姐姐,從出現到剛才我們離開,他的眼睛都沒有離開過姐姐。”


    若情笑容下的落寞掩飾得很好,若不是墨淺這種貫然在人精裏打堆的人怕也是看不出來的,她道:“我和他從來都沒什麽,倒是你剛才還說著要告訴他毛呢喜歡他,怎麽現在反倒退縮了?”


    “這不一樣,”她輕輕的搖了搖頭,“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現在我突然就不想告訴他了,姐姐難道還管的著?”


    說的倒是輕巧,眼角的微紅卻暴露了一切。


    楊若情話語一頓之後,打了個哈欠,道:“若情想要休息一會兒,待會兒再出來找姐姐說話好不好?”


    這是要趕她走?墨淺無奈牽出一抹笑弧,“好,等你待會兒好些了再出來吧。”


    “嗯嗯,我睡一會在出來。”她腦袋縮進被子裏,伸出的半截皓腕還在催她出去,“姐姐趕緊出去吧。”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了,墨淺遲疑了一陣還是選擇出了房門,替她將門關好,轉身卻看見一抹頎長的背影在院子裏似乎立了很久。


    看見她出來了,雲隱難掩興奮的走了過來,對她一笑,“楊小姐怎麽樣了?”


    指了指院子外麵的空曠地,墨淺意示他去那邊說,兩人一前一後的走到那處,墨淺不想再拐彎抹角,“雲隱,你真的不認識楊若情?”


    “我怎麽會認識她?”剛才問她身體如何都隻是禮貌性的問候,他現在其實正在意的事莫兄竟然是女子這件事,起先借著一時腦子的衝動問了她那些話,現在冷靜過來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但他心中仍有一抹希冀。


    雲隱眸中的光芒,墨淺看在眼裏,當初她也不是有意要欺瞞他們兄妹,隻是沒想到兜兜轉轉這麽幾圈,該暴露的遲早是要暴露,他也沒指望能隱瞞一輩子,況且對雲隱,她從來都隻有欣賞,再多的情感,她給不了。


    既然給不了,索性趁早斷了也好,墨淺斟酌著字句,慢慢道:“我本名叫墨淺,給雲世子和郡主造成了誤解,真是對不起。”


    “莫兄是丞相府中的大小姐?”雲隱有一刹的驚訝,墨淺與三皇子的作廢的婚事鬧的滿城風雨,他雖說進京不久,卻也聽說過不少。


    墨淺哪能不知道他驚訝什麽,唇角輕勾的自嘲道:“是啊,名聲不怎麽好聽,出門都不敢穿女裝出去了,所以隻好打扮成男子模樣了。”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知道自己驚訝大概被她曲解了,雲隱慌忙道:“我隻是有些驚訝罷了。”


    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墨淺的心情被他和楊若情的事攪得心煩意亂,徑自問道:“雲世子真的不認識楊若情?”


    被她這句客氣的雲世子一怔,雲隱心中湧出一抹空寂,苦澀一笑,“我真的不認識什麽楊若情。”


    墨淺不死心,“你們小時候在一個城鎮裏見過,你還差點兒騎馬撞到了她,真的沒有印象了?”


    被她逼問的目光審視著,雲隱心思也隱隱有些不是滋味,“可能見過吧,小時候的事情大概記不得了,也有可能是那位楊小姐記錯了人也說不定。”


    他的臉色不太自然,墨淺攜起唇邊的笑意,心頭的空嘮嘮的感覺經久不散,楊若情不會認錯人的,能將一個人的音容笑貌刻在腦子裏十幾年,這需要多大的毅力,她都不敢想,而世事總是不盡如人意,肆意捉弄著熱愛生活的樂觀的孩子,她在此刻竟然找不到任何的詞來形容她的心情,或許她該整理一下,今天自從遇上楊若情後,她原本堅若磐石的心柔軟了,她是殺手啊,怎麽可能會心軟?


    最後一眼撇向了緊閉的房門,墨淺竟然有種落荒而逃的架勢,她也顧不得雲隱的情緒,隻是道:“今天我有些不舒服,就不能奉陪雲世子了。”


    她需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讓心思沉靜下來。


    轉身離開之際,手腕被人扣住了,雲隱問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那位小姐,莫兄才這麽不待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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