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別擔心……那隻是一時不慎神念與它們的靈魂同調了而已,”看見了一些人類的原罪。

    韓久久無聲的咽下後麵,柔荑輕撫,觸上他僵硬抽搐的麵額,唇齒相分,真真實實的觸感仿佛才喚迴了男人的生氣。

    “久久……”

    按在她頭上的大手猛然一顫,“吧嗒”的聲音,青魚珠滾落一旁,但是正四目相對的兩人無從旁顧。

    “我沒事,不會——”走。

    最後一個字沒有機會出口,因為那雙環繞她的強有力大手狠狠一收,便將她死死揉進胸懷,狠力的,仿佛要擠出她的最後一口氣息,將兩人揉成一體!

    連她附帶上安撫神力的笑容都被一把揉沒,臉頰蹭在軍服的衣料上,鼻翼間全是他的氣息。

    “你、沒事就好。”

    一句話,五個字,艱澀得仿佛用盡了氣力,才從生硬壓下的噴湧情緒中吐出,而男人的大手一刻不停的撫著她的背部,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安撫著不知是她還是誰的情緒。

    韓久久抑鬱的心情一下子便止住了,觀望著神識中那人抱著她,額頭死死抵住她頭頂,將隱忍與後怕埋在陰影之下的男人。

    怦然之間,仿佛觸及了一顆炙熱而柔軟的心髒……

    滿滿的溫馨與酸澀填滿胸腔,把最後一絲被那破碎而陰冷的同調弄得灰暗的心情給排擠了出去,反手用力將人抱緊,以自己真實不虛的觸感安慰那個仿佛失而複得的男人,半是安慰半是玩笑的勸說:

    “好了,我知道錯了,以後絕對絕對不會再傷到自己,結婚了就躲在你背後如何?現在可以讓我出來了嗎,好多人呢。”

    韓久久的聲音從喬時懷中傳出來,捂得太緊了,有一種悶悶的感覺,帶著微妙的被圍觀的委屈。

    喬時微埋在她發頂的通紅雙目,陰桀的望向那重新被鎮壓在鬥戰腳下的“好多人”,因為怕咯著她而放鬆的肌肉瞬時又緊繃了起來,塊塊堅碩,散發著危險的氣息。

    “喵喵喵——”

    半身焦黑的貓咪還剩下的黏著汙物的毛發猛然乍起,不顧傷勢的掙紮著,又被束縛著的烏金神光壓製得血肉模糊,喵嗚的聲音愈發慘烈。

    但下一刻便被一巴掌狠狠掄了下去——同樣緊張得毛皮發癢的鬥戰按著掙紮不休的怨靈:“叫什麽叫,想死嗎!”

    傷了那兇神的心尖尖,還敢

    炸毛,要不是它還有點曾為同類的憐憫,真想叫它們見識一下死字怎麽寫!

    “人類!想殺了我們嗎,喵嗷——”一聲尖銳得刺耳的貓叫,被鎮壓在腳下的怨貓半點沒有領會鬥戰的苦心,或者說,它的注意一直都被身為“人類”的喬時吸引在身上。

    血紅的貓眼死死盯著他,黑色的怨憎在神光的壓製下都幾乎彌漫了出來,配合著猙獰的麵目,當真有幾分厲鬼的聲勢——然而它麵對的喬時,從不知多少腥風血雨的戰場上征戰歸來的實力兵王,屍骨成山的人間地獄都走過來了,又何懼這一隻從地獄中爬迴的小鬼?!

    反倒是那不加掩飾的憎惡再一次刺激了他的殺意——

    這種危險的東西,怎麽能留在他媳婦身邊!

    然而還不等他起身,一隻皓腕玉臂輕輕將他壓了下來,垂頭,便見那個從他懷中鑽出了一個腦袋的女子,嗔怒的理了理被他抱亂的一頭青絲,臉上猶帶著幾分悶出來的紅暈,推了推他的胸膛,笑得風輕雲淡:

    “交給我處理吧。”

    沒給喬時反駁的餘地,在他開口之前道:“守一方水土,護一地安寧,這是身為土地神的職責,這些怨鬼身上的因果涉及陰陽兩方,地府輪迴,非神職不能觸碰。”

    她看著喬時哽在一時的表情,輕輕一笑,道:“喬哥哥想保護我,可要快點成神啊,我可等著呢!”

    好日子都定下了,就等喬時做米下鍋,不知道功德什麽時候才能積滿哦,也許得多相看幾天適宜婚嫁的日子備著?

    然而早已經升級為“蛔蟲”級男友的喬時,一眼便能看出這女人又在想什麽鬼東西,鐵青著臉捏了一下那細軟滑嫩的麵皮,將人從懷中放下,轉身就往外走。

    “哎,你去哪?”韓久久懵逼。

    “去檢查一下聘禮。”喬時聲音淡淡,大步流星的消失在神府外,頭也不迴的往後山基地那邊去了。

    “所以說……基地那邊已經在準備婚禮了?”

    被某人搪塞了很久沒去過基地的韓久久摸著下巴,感覺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

    “咳,久……主人,這些家夥怎麽處理?”

    被無視了很久的鬥戰尷尬的咳了一聲,保持著前爪鎮地,不斷輸出神力保證碾壓的威武姿勢也是很累的好伐!於是不得已打斷了韓久久的“深情”遠目,爪子一抬,示意道。

    “唔。”

    金黃色的

    眼眸帶著縷縷神威,以一種莫測的俯視著束縛中掙紮不休的五隻不同種族的怨靈,這種億萬幾率中都難有其一的異種成形的怨靈,不知道五隻湊到一起,又是花費了多少機緣。

    “爾等身屬草木蟲瓢走獸之流,生前靈智不開,死後卻生智慧。”她說,指著在神光與鬼氣的交鋒中幾乎要被打迴灰霧狀態的五隻,便見得自身不受控製的飄到韓久久身前。

    同時,那灼熱的、如同油鍋加身的金色神光一斂,收迴了它的刑罰,卻依舊將它們牢牢束縛在半空,殘缺的肢體直對著韓久久打量的視線。

    “你、也想消滅我們嗎。”一直領頭的灰貓沒了開口的力氣,這迴是那隻被人放在水槽中活活累死的白狗艱難的抬起頭顱,認命而嘲諷的笑道。

    “那就動手吧,我們早就厭惡了這種不斷遊蕩的生活……隻可惜,我們都還沒有怨念的源頭……冤有頭,債有主,果然不過是他們人類臆想出的一句空話……”

    “啾——”無皮的狐狸虛弱而絕望應和,那灰蒙蒙的眸子望向遠方的山林,那不知位於何處的家鄉,不知道它的孩子後來可躲過了人類瘋狂攫取的災難?

    隻是,恐怕再也無法知道了……

    枯瘦的蟻後觸須微動,仿佛再一次看見了將食物全部留給它,而逐漸死去的蟻國;碗蓮幹枯的枝條無聲輕動,主幹上藏著一朵未來得及長成的花枝……

    這世間的死亡又有多少呢?它們隻是其中微不可查的一部分,還有更多的湮沒在塵埃中,生不過蟲瓢牲畜,死就能指望天道至公?罷了罷了,應當說它們在其中還算幸運得多,本是抱團取暖的小小鬼魂,因著相似的悲痛聚首,在長久的漂泊中,畢竟還是阻止過幾樁同樣的悲劇。

    而如今,或許也到了它們該消散的時候了。

    隻可惜,當年的怨恨,始終無法一雪——成為怨靈,便意味著生與死的因果混淆,它們從死亡中睜眼,四處遊蕩中開了靈智,卻要付出再也相應的代價:

    找不到自身屍骸,永世無法投胎;尋不得迴家道路,便隻能做一介孤魂野鬼;認不出兇手仇家,當初的執念,便如同一個笑話!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不斷漂泊,有恨,不知向誰報複;有怨,不懂跟誰訴說……這便是違逆陰陽規則的代價!

    五雙或冷漠或絕望的眼睛,看著渾身包裹在一層厚厚神光之下的女子,天威浩蕩,神威如獄,以它們微薄的鬼力根本無法抵擋!甚至像一開始那樣

    的神念同調的意外可能都給斷絕了。

    而這時,韓久久再次開口,緩緩吐出她的判決:

    “因人拋棄、暴虐而喪,心中有怨,因而成型,數年間八方遊蕩,有阻人惡行懲奸扶弱之功,亦有無故壞人家產之過。”

    韓久久銳利的神眸一眯,仿佛看進了他們的靈魂深處,是非功過,一目了然!

    狐狸咬死了家養的雞,灰貓白狗逗弄全村犬鳴,碗蓮拔出了花開正盛的月季……有的是曾經的本能使然,但迴頭想想,又何嚐不是對幸福著的同類的嫉妒,以及對人類的報複!

    曾經的經曆太過悲痛,便養出了它們偏激而極端的性格,這畢竟可以算做是人道對於它們的虧欠,韓久久作為人道的神明,擁有處決的權利:

    “爾等因果與永山村無礙,卻使村子無故蒙受損失,便判你們做工償還自己的欠債吧,何時把欠款還清,我何時與你們自由。”

    韓久久說,五道星芒如電射般射入它們的額頭,淡黃色的光暈便從那裏彌漫至全身,不同於金色神光的刑罰,這黃光中仿佛蘊含著無限的溫和力量,將它們包裹,褪下,從生前帶來的猙獰傷口變這樣悄然愈合。

    輕輕巧巧,簡簡單單。

    輕柔的力量將五隻怨鬼放到地上,為首的灰貓看了看自己失而複得的半邊皮毛,昂首看著同樣退去了神光的韓久久,問:“為什麽?憑什麽!”

    為什麽放我們自由?

    又憑什麽一言決出它們的生死!

    “因為你們隻欠永山村這麽多,憑借我是天道敕封的神明。”

    韓久久道,身為永山村的土地,她隻負責村子的損失;作為人道的神明,她有權權衡兩邊的因果過失,天授神權!

    彎下腰,摸了摸貓咪重新變得蓬鬆柔軟的毛發,韓久久喜愛的眯了眯眼,幹脆一把將它抱在懷中,又瞧著底下四隻依舊不算明亮的眸子,想了想,道:

    “而人道欠你們的,作為我的手下的話,我可以幫你們討要哦!”

    這時,又有一聲蒼老卻顯得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這是在討要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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