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天黑風疾,吹得樹影婆娑,隱隱猶如嗚咽,抬頭望,見不得半點星月,側耳聽,聞不見一絲蟲鳴……整個小村莊中,似乎一下子籠罩在了陰沉的壓抑之下。

    韓久久在鬥戰的陪同下,站在廟前那個能夠俯瞰全村的小山坡之上,山上罡風更劇,吹得她身上衣飾嘩嘩作響,鬥戰身上蓬鬆的毛發翻飛,在一聲滾滾黑氣之下,更是像極了天上的降臨人間!

    化身為鎮邪神犬的鬥戰,沒再像往常一樣壓縮自己的身體,真身蹲守在她身邊,高度就幾乎已經碾壓了韓久久不隻一頭!

    “快下雨了啊……”

    韓久久伸出手感應著空氣中的濕度,抬起頭,這微弱的夜色也擋不住她的神目,清晰的看見了天上的烏雲籠聚翻騰,黑壓壓的,醞釀著一種獨屬於大自然的天威,仿佛隻須待一聲驚雷,便嘩啦啦的傾瀉下來。

    從天上,到人間——

    “送行雨呢……天洗路,地除塵,風雨吹開幽冥途;送先人,莫迴頭,潔淨前來潔淨走……是這樣說的吧?”韓久久輕聲道,目光望著夜空,也不知道在跟誰說話,幽幽念道:

    “百年一得安然身,千載青山托體合……或者說,百歲之後,歸於其室。千年之間,體合青山。托語萬千,子孫安然。莫悲莫怨,古來有喪。西行路遠,平添衣裳。莫寂莫憂,人事無傷……”

    “嗬!”韓久久忽然輕輕搖頭,從虛空中迴過神來,輕嘲一聲,猶如與人對話:“這不是該我說,也不該是對我說的,不過,我倒是可以轉達一番。”

    她低頭,一隻手摸著鬥戰身上蓬飛的毛發,另一隻手指著身下的小村莊,道:“看,他們出來了,為你送行。”

    虛空中,一道虛淡的影子轉身,恍恍惚惚的,卻下意識的朝著韓久久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一邊,本已陷入睡夢中的小山村忽然被驚醒,戶戶燈亮,家家犬鳴,而更多地,這是那一支支從各家各戶中蜿蜒而出的點點燈火,從四麵八方,一齊匯聚到村尾那座陳舊而寬闊的泥房之中。

    萬家燈火齊聚,側耳傾聽,似乎還能聽到細微的“老阿公!”的唿喚……淡薄的虛影微微一笑,頓時消散在小山坡上。

    “那隻‘魄’走了,主人,迴他自己的肉身去了。”鬥戰神化後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平日裏沒有的威嚴和清淡。

    “一個趁著身體腐朽,而溢出的‘魄’麽,沒想到一出門就見到了這東西。”

    韓久

    久看著那隻消失的虛影,輕聲道,原來,這才是兩人在山坡上站了許久的原因!

    “無思無覺的東西,憑著本能遊蕩,會被心靈深處記掛的東西吸引,老阿公生性豁達,原來心中也有放不下的記掛啊。”

    韓久久說,早已認出來那隻在她廟旁坡頭徘徊的虛影,竟然就是行將就木的老阿公的一魄,故此道,望了望四周:“這裏有什麽值得記掛的東西嗎?”

    鬥戰踢踏著爪子,望著燈火漸起的村子,伸了伸腦袋,說:“這不就是嗎,那個蘊含了他一輩子思念的村子,我記得當初他送你法器,唯一的心願不也是如此——”

    當初?

    春社日,祭台上,她收到了重生以來的第一份賀禮。

    【你想……以此換得什麽?】她問,站在平生第一次接受人獻祭的神台之上,一塊紅綢係著她與生民。

    【想換得,您的真心庇護啊!】老阿公在祭壇上迴答,高舉著雙手結印匍匐在地,想要換取一份神明的真心。

    【……好。】她傳音,許下這份承諾,在這個能夠俯瞰全村的地方……

    原來如此!

    韓久久輕笑,迴憶起了許久之前的記憶,色彩未曾斑斕,話音猶在耳前。攏了攏亂飛的秀發,她道:“走吧,老阿公遠行,我們做晚輩的,應該送上一程。”

    “而且,有一魄散出身體,說明其餘三魂六魄亦是不穩,未必沒有更多的跑出來,離世之前若是魂魄不全,那可就不好辦了,會削弱福源的啊——”

    韓久久的話音剛落,便聽得“汪”的一聲,那隻巨大的黑犬迎風暴漲,直猛增到兩三米有餘,額點朱砂,臉現神紋,四肢如柱,身上黑毛徹底化作黑煙滾滾,更為詭異猙獰之餘,又幾欲融入這方黑沉沉的天地,半隱半現之間,散發著攝人心魄的威嚴。

    “去!先為肉身畫下安魂咒,再去尋尋其餘幾魄何在,必定要趕在四點之前迴來!”

    韓久久一聲輕斥,翻身就上了鬥戰身上,拽著一把恍如黑煙的毛發,令道。

    便見大犬聞言長嘯一聲,四肢微屈,望著山下燈火闌珊的小村莊,“唿”的一下躍下了坡頭,腳下生出火焰,一步一步踏在虛空,竟發出“劈啪”般猶如烈火灼燒的聲響。

    三下兩下,就追上了村中忙忙碌碌的匯聚在一起的“燈龍”,懸空停留在泥屋之上——下方早已擠滿了擁擠的人群,都是提著手電連夜從睡夢中趕來的,此時齊

    聚在房前燈火通明的曬場上,望著緊閉的房門,少有人言語。

    夾雜著冷意的夜風瑟瑟,卻吹不去人群中沉重的壓抑。

    韓久久甚至看見了前世的父親,也站在沉默的人群中,手中的電筒早已熄滅,隻望著遮掩的房門,等待著什麽。

    村裏的習俗,老人不能在床上咽氣,不然就會被吊在床上,無法超度,需要家人幫忙將其移到中庭臨時設置的床板之上,在這之前,大門不開,也不會接待前來幫忙或者吊唁的客人。

    而此時,韓久久從半空中鬥戰的身上躍下,無視了越來越多聚攏過來的人群,複歸神祇之身的她,在眾人的視線之外,無聲無息的穿透房頂,落入人來人往的中庭——

    老阿公瘦弱的身體已經躺在了臨時設置的床板之上,枯瘦而帶著死氣的軀體,完全看不出前不久還追著村裏的後生到處跑的精氣神。

    韓久久捏了一個訣,行禮道:“老阿公。”

    算是對於這個為了村子奉獻一生的老人的尊重,然後,手中《生民冊》一閃,其上還帶著一隻手指粗細的毛筆。

    “還是走了一魂兩魄,這具身體撐不住了,恐怕不到時候就會讓三魂七魄一齊散落出去,到時候,豈不是連黃泉路都走不了,要成了那孤魂野鬼!”

    韓久久說,看著堂上已經陷入昏迷的蒼老身體,沉吟一會兒,將書冊翻到老阿公的那一頁,默默在勾劃他生猝年項的紅砂上輕輕一引,一道鮮紅如朱砂的墨色便迅速將筆尖染紅,猶如在硯台中飽蘸了一筆,鮮紅欲滴!

    “輪迴有數,生死有定,未到爾離時,還不安定!”

    女音輕斥,筆下輕輕一點,那飽含朱砂的筆端就落在了老阿公那蒼紋密布的額頭之上,一筆一劃,虛空勾勒出一個鮮紅的玄奧圖案。而後,韓久久筆尖倒轉,用那不知何料的漆黑筆杆輕輕一戳,道“

    “定!”

    便將那個鮮紅的玄奧圖案從額頭打入其身之上,泛出一陣肉眼不可見的金紅微光,將這具蒼老的軀體護持在內。

    “好,”韓久久收筆,隨之神念全開,如電光火石般輻射滿整個領域:她需要在淩晨四點到來之前,將散落出去的老阿公的一魂兩魄聚齊,湊成一個完整的靈魂,好在真正身死的一刹那,不至於變成一個孤魂野鬼!

    “要是喬時在就好了……”

    任神念在大地之上飛速鋪開,韓久久心心念念,或許是前世凡人的一生影

    響太深,至今韓久久還是不怎麽能太過接受陰靈這種陰森森的存在,不是會不會被傷害的問題,而是一種單純的發怵!

    想起每一次喬時在時,幾乎一舉包辦了這方麵的事情,使勁分散自己注意力的韓久久想:等他當然上了土地公,分割職責時,正好把這方麵的任務拋出去——

    “找到了!”

    電光火石之間,兩處隱隱發亮的魄影出現在韓久久的神念中,正是老阿公散逸出去的兩魄!

    “可是,還有一魂呢?”

    來不及多想,這邊堂院的布置已經完畢,可以請親友進門幫忙準備各種事宜了。

    隻聽得“叮鈴——”一聲銅鈴響,早已經在師父家侍奉了兩天兩夜的、老阿公作為鬼師傳承的唯一弟子,既是比親子更為親密的存在,也是作為喪禮的法事主持,六十六歲的阿茂公臉色蒼白,顯然是這兩天的陪侍耗費了不少精力。

    師父師父,如師如父,為之守終,為之送孝都是應有之意。

    此時,他正了正頭頂的鬼師帽,身披師父傳下的那件奇異鬼師袍,敲響了手中的迎賓鈴,領著一幹親屬,緩緩打開了緊閉的大門,眼瞼微垂,口中誦念:

    “親戚四鄰今日聚,為我洗身又著衣。衣衫覆蓋寒苦體,焚香送我萬裏行……”

    細碎的吟念聲讓人聽不清其中的字句,飄飄渺渺的忽遠忽近,顯得神秘而又詭奇。

    老阿公的長子也就是阿茂公的徒弟,胡須茬拉的模樣似乎也很久沒有休息好過,此時一步上前,作為血脈親人與之並肩而立,領著身後的家屬,齊齊向悄無聲息進來的眾人鞠躬道謝。

    此時並不是吊唁,而是在喪事之前,親人送終,各位親朋好友趕來見老人最後一麵,並開始幫助家屬準備後事事宜。

    “已經快到十二點了,我們也要抓緊……”

    韓久久道,看了看時間,縱身一躍,重新跨坐到了鬥戰身上,一拉鬃毛,向著神念之中指引的地方疾馳而去——

    “希望還來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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