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怎麽會不煩。


    那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參戰的全是她最親近的人,她夾在中間,看著就煩得隻想發脾氣。那邊的人她如今一個都不想見,相比之下,這邊實在太清靜了。


    像是卡好了點兒,俞雲清才吃完,賞雪就送進來了藥。


    俞雲清用勺子緩緩攪著,直到藥涼了才捧上前來,荀卓文調笑的看著他:“可還要似上迴那般喂我?”


    俞雲清雙臉一紅,麵上卻是笑著,執起調羹舀了一勺:“殿下,喝藥吧!”


    荀卓文眼含笑意的看著她,微微張開嘴,俞雲清手中的調羹卻怎麽都遞不上去。僵持了半天,俞雲清放下調羹:“殿下胸懷寬廣,怎能和雲清一個小女子計較?”


    荀卓文調笑意味更重地搖頭輕歎:“那日某個小女子怎就不曉得胸懷寬廣些,竟還同我一個病人計較?”


    荀卓文皺著眉頭,看她的身影消失,好奇地拆開了油紙包。看著這一包糖蓮子,一時有點哭笑不得。他是嫌苦又不是怕苦,這姑娘送他一包蜜餞算是什麽?


    他一個大男人,喝個藥還要吃蜜餞,說出去真的要被人笑掉大牙了。不過,蜜餞這俞西在軍營裏還真是稀罕玩意兒,可著這大營找估計也就俞雲清那兒有點兒存貨,依那姑娘怕苦的勁頭,肯分出來一點給他還真是不易。


    辜負了她的心意似乎是不大好的,看著這包蜜餞,荀卓文一時陷入了糾結中……


    迴來之後的俞雲清仍是心緒難平,她這是怎麽了?每每去看荀卓文都是滿懷慌亂的逃迴來,這種感覺極其不好。


    一連五日,俞雲清都沒敢去見荀卓文,直到第六日早飯後沒多久,俞雲清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出門,便見荀巡和納蘭記石從帳前經過。


    俞雲清皺了眉,心中忽然有些不大舒服,悶悶的,很難受。直覺告訴她,有大事要發生了。


    俞雲清派人去打聽,才知道有名男子獨闖軍營,疑似是他們一直在找的慕容氏後人。


    俞雲清一怔,不必說什麽疑似了,在此時出現又讓那二人如此緊張的,隻可能是慕容淩尊了。


    俞雲清心下一緊:“快!帶我去見月姑娘!”


    俞雲清進來時,月晚涼正一個人小酌。看見她進來時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死丫頭片子,終於肯來見救命恩人了。”


    俞雲清沒心情同她說笑,麵色凝重道:“慕容淩尊來了。”


    月晚涼臉上的笑僵住了,隨即苦笑著閉上了雙眼。俞雲清從頭上拔下一根釵遞給她,平淡道:“走吧,我帶你去見他。”


    月晚涼低頭看著這根釵,她明白,俞雲清是要自己劫持她前去。無奈地笑笑,看著她:“便不怕我殺了你?”


    “你會?”


    月晚涼沒說話,也沒隨她走,而是坐在銅鏡前將一頭烏發解了下來,又一點點細心綰好。她輕輕摸著自己的臉,看著銅鏡中映出來的俞雲清的身形:“俞雲清,我美嗎?”


    “美,美極。”一如初見時的對話,一如初見時的印象。清冷若寒潭秋水,美豔至不可方物。


    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她更美的人。


    月晚涼站起身來,笑道:“我不想對你那樣。”


    “那我送你出去。”俞雲清將釵尖頂上了自己的喉管,她覺得自己很瘋狂,她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什麽。


    月晚涼眸中有些黯然,抬手輕摸著她的臉:“傻丫頭!”


    俞雲清笑了:“若如今我們易地而處,你也會這樣吧!”


    “俞雲清,容貌怎樣並不是人的錯,我也從不信紅顏命薄,從不信紅顏就該下場淒涼,可我證明不了了。”


    “做了這禍國紅顏,就要有禍國的覺悟,我寫的方子你記得一直吃著……你,要好好活下去呀!”月晚涼突然笑了一聲,對她道,“走吧!”


    兩人並肩走出去,士兵們的劍便齊刷刷指向了月晚涼,俞雲清用釵尖頂住自己的喉嚨,另一隻手牽緊了月晚涼,冷冷道:“讓開!”


    士兵們不敢惹俞雲清,生怕她真的一時失手刺了進去,那時,不知道為此死多少人。


    兩個人牽著手漸漸往大營外走,一步一步,很輕,又很重,遠遠的便看見空中飄轉著三個身形——荀巡、慕容淩尊、納蘭記石。


    俞雲清放緩了腳步,隨著月晚涼往前走。月晚涼的腳步一會兒快一會兒慢,她的心裏是很痛的吧,慕容淩尊的到來已經注定了他的死亡,而月晚涼永遠做不到挾持俞雲清要求荀巡放她和慕容淩尊離去。


    因為慕容淩尊流著皇室的血,即便是死,他也不會接受以這樣卑微的手段苟且偷生,這是一生的汙點。就像是俞雲清不會為了救荀卓文或荀巡而去求他們的敵人,因為身為皇室子孫的他們容忍不了自己的驕傲有汙點,俞雲清明白,月晚涼也明白。


    她想見他,又不想看著他去死。然而,成王敗寇,這是亙古不變的法則。


    空中落下一個身影,月晚涼突然掙脫俞雲清的手,飛快向前奔去。她被荀巡封了修為,如今與常人無異,所以俞雲清跑上前,月晚涼也才擁住慕容淩尊。


    月晚涼抱著他的身體,而慕容淩尊隻是笑著看她,輕輕伸手去碰她的臉,道:“想不到,死前還能再見到你。”


    “明知是死路還要來,他們又不會對我如何!”


    慕容淩尊笑了,一口鮮血湧出來,他的唇變得格外的妖豔:“因為我最重要的,就是你了。”他的話變得斷斷續續,“從容謹慎了一生,為此委屈你不少,如今,終是為你瘋狂了一把,可還開心?”


    月晚涼笑著流了淚:“開心。”


    “此生,欠你太多,還不清了。”慕容淩尊握著她的手,“好好活著,忘了我這個混賬。”


    “本小姐永遠都不會記得你!你趁早去死!”月晚涼的淚珠一顆顆滾下來,死死抓著慕容淩尊的手,說著違心的話。


    “答應我,好好活著。”


    月晚涼看著他漸沉的眼皮,終是點了點頭:“好。”


    慕容淩尊笑了,下一刻,月晚涼握著的手瞬間一沉。月晚涼抓著這隻手,淡然地笑了:“混蛋,欺負了我一輩子,如今還想跑!我是那麽好甩掉的嗎?枉你聰明一世,還是被我騙了吧!”月晚涼伸手抓過他手中的劍,“黃泉路上,你可要記得等我!”


    在場的人誰都沒有動,誰都沒有攔,各懷心思地立在原地。月晚涼要如何是她自己的選擇,誰也無權幹涉。


    俞雲清立在遠處,雙目含淚。


    “不要!”


    伴著一聲驚恐絕望的女聲,一隻乳白色骨環打掉了月晚涼手中的劍。


    遠遠的,隻見兩個身影急速而來。男子一身江湖人的打扮,眉目軒朗,器宇不凡,女子一襲紅裙,嫵媚妖豔,竟同月晚涼長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隻是,相比於月晚涼,這女子少了幾分清冷和滄桑,多了幾分詭異的透著邪氣的端莊。


    月晚涼看著來人,笑了笑:“來得可真趕巧,我急著去找人,沒時間和你敘舊了。”


    那女子上前一步,明明笑著,眸中卻淚光點點:“涼兒,頑皮了這麽久,該跟我迴家了吧!”


    月晚涼沒理她,而是看了一眼她身側的男子:“你是何人?”


    那男子看著她,極其鄭重:“明景。”


    月晚涼笑了:“等一下拉好你的女人,別讓我傷了她,這些年,她可是什麽都輸給我了。”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又道,“倒也不能這麽說,最後一件,我輸了。”


    明景往月晚涼跟前走,卻被她突然變冷的眸子嚇得止了步,生怕刺激到她什麽,隻得盡量放緩語氣:“涼兒,莫做傻事,靈兒她隻有你了。”


    “她如今不是有你了,這就夠了。”


    “這不一樣!”


    女子上前一步:“涼兒。”


    “月之靈!”月晚涼像是被觸到了什麽,突然厲聲吼她,接著卻又像是失魂一般,眼中蓄起了淚,“姐。”


    月之靈愣在了原地:“涼兒,你喊我什麽?”


    月晚涼勾起一抹蒼涼的笑:“姐,你讓我走吧!你可知這些年我過得好苦,我真的受夠了!淩尊他是我的命啊!”


    月之靈眼中滑下兩行淚:“你也是我的命啊!你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你……”


    月之靈雙膝一軟,明景連忙扶住她:“靈兒!”


    “那你就背過身去吧!”月晚涼笑著看她,“我死後不迴藥神穀,記得將我與他葬到一處。”


    “涼兒!”


    “姐,還記得當初我們許下綰發之約時的諾言嗎?可否再背一遍給我聽?”


    “好。”月之靈雙眼直直看著月晚涼,“吾月之靈,月晚涼於此立誓,此生非遇良人,永不綰發……”


    俞雲清立在一旁,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她用手緊緊捂住嘴巴,看著月晚涼那雙迷離幻美的瞳,透著蠱惑的光彩,那麽美,那麽豔,那麽淒絕。


    在眾人都不知發生了什麽的時候,月晚涼的身體向後倒去,慢慢伸出手握住了慕容淩尊的手,十指相扣。而月之靈卻像什麽都沒有看到一樣,任由明景如何唿喚她,都隻是呆呆地立在原地,一遍遍地背著……


    俞雲清沒有想到,月晚涼會傾盡心力,對月之靈用了迷心,卻又在同時反噬了自己,她從未想過月晚涼會選擇這樣死去。


    俞雲清覺得心頭好悶,她一步步後退,最後掉頭跑開了。沒有一個人發現她的到來,也沒有一個人發現她的離去。


    “她?”荀卓文一怔,隨即又好像明白了什麽,問道,“月晚涼?”


    懷中的人沒有答話,荀卓文知道他猜對了。他閉上雙眼,費盡心思阻止她與月晚涼接觸,卻還是成了這般模樣,竟讓她親眼看到了!


    月晚涼,就是生在江湖的俞雲清。親眼目睹月晚涼的離世,就像是讓俞雲清親眼見證自己的死亡,這讓她如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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