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曆了與荀卓文和俞雲清共處的時光,現在靜下心來想想,十年,自己還是不夠了解他!自己也確實做不了一個賢妻,那樣的時候還給他添堵,他的事她也總是幫不上忙。


    她總是羨慕俞雲清,希望淩尊可以像荀卓文對俞雲清一樣自己,可是,那樣的淩尊,還是她喜歡的模樣嗎?是她明白得太晚,離開江湖太久,她都忘記了思考。


    月晚涼抱住了慕容淩尊,倚靠在他的胸膛上:“淩尊,對不起!”


    為何要道歉呢?她也不知道,總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麽,錯過了什麽,誤解了什麽。心裏悶悶的疼,很難受,隻有說出來才會舒服些。


    “涼兒。”這麽多年,她第一次在他清醒,自己也清醒的時候,聽見他喚她“涼兒”。


    這麽多年了,早已數不清他們吵過多少迴。每每吵過,飲酒買醉便成了她的常態。每每酒醉之後迷糊不清,她總會在朦朧中看見他的臉,聽見他喚她“涼兒”,輕輕的抱著她,吻著她,一切美好得那麽不真實。每每醒來,看著空空的床榻,她又會告訴自己,那隻是一場夢,夢醒了,一切又是原來的樣子。


    可是,一場又一場相似情景的夢,騙誰呢?原來那就是他的示弱嗎?她竟到現在才懂得,這才有她愛的他呀!


    荀卓文和俞雲清,那兩個人的到來和離去,讓她感覺自己好像得到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可是到底得到了什麽,失去了什麽呢?她不知道,隻是,她的心好痛。


    “涼兒。”他又喚了一聲,“若是我死了,你要替我、替淩天,把皓軒帶大。”


    “不!”月晚涼推開他,“若是你死了,我就悶死他,然後陪你一起死!”


    慕容淩尊轉過身來,捏住她的肩:“涼兒,別做傻事,慕容家也總要留一支血脈,就當是我求你了。”


    月晚涼的手臂掛在慕容淩尊脖子上,兩個人的唇挨得很近,她盯著他的眼,吐氣若蘭,勾人至廝:“慕容家的血脈,要留,也隻能由我來留。”


    慕容淩尊微微一笑,將她攬入懷中,輕輕地吻著,就像捧著一件絕世的寶貝,沒有邪魅,沒有冷豔,溫柔得像一汪水。


    “這一次醒來,一定要讓我看到你。”


    “好!”


    一個“好”字被吞沒在無邊際的吻中,顯得那麽綿長……


    自居冥山與烏英國交界處迂迴而來一支鐵騎軍,浩浩蕩蕩,威力異常,一看便知是常年混跡於山雪之中,氣勢雄壯,與這些外來兵馬完全不同。


    烏英國界殺出一支鐵騎軍,致使原本已被圍困在山中的各路人馬得以脫離,要說對這支天降奇兵不好奇、不忌憚,那是騙人的。


    各方人馬都聚集在一個叫落日峽的地方,自三日前收到俞旗鐵騎軍向此而來的消息,三方人馬暗地裏早作了各種布防,三天的猜測之中,這支騎兵終於到了。


    這是騎兵很膽大,一路不疾不徐,原速來到了三方主營帳前。為首的俞毅川翻身下馬,並未因是後來的軍隊而克禮,甚至未與聞風而出的三方將領打過招唿,而是徑直走到隊伍中間的馬車外:“婉兒,出來吧,我們到了。”


    俞雲清自馬車上走下,穿一身絳紫色暗紋深衣,外罩紅色狐裘,半綰翻刀髻,斜插一根象牙形小紫檀木長簪,粉妝輕施,豔而不妖。象征尊貴的紫、紅二色,更是將這個女子天生的傲氣盡展無遺。


    俞雲清與俞毅川並排來到軍前,一時無話,眾人心中各自考量。


    俞雲清向四周看一看,有幾個是她見過的,是荀巡手下的副將,在看到陳煥時,俞雲清一怔。


    陳煥明顯與這幾個副將並非同一陣營,他是荀卓文的人!那個人又一次騙了她!


    副將們和陳煥自然都是識得俞雲清的,但大局當前,誰也拿不準這俞臨晚究竟要做什麽。不過私心裏,他們更認為這支俞旗鐵騎軍是俞雲清帶來為己方助陣的。


    然而,俞雲清不開口,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俞雲清的目光偷向另一方,那個從她出現就一直盯著她的男子。這人穿一身青白色錦衣,腰攜長劍,束一頂紫金寶冠,劍眉,菱角薄唇,一雙長在男子臉上卻絲毫不顯女氣的杏仁眼中滿是打量,銳利卻不含敵意的目光頗是耐人尋味。


    這人不過二十歲的模樣,身上卻有著常人難及的睿智與深沉,一舉一止,風雅清貴,絕不是一般人家走出的公子。


    與此同時,男子也毫無顧忌的打量著俞雲清,好傲氣的女人!


    一個敢隨軍的女人原本就足以讓人另眼看待,眼前這個女人不隻敢隨軍,而且和幾軍將領同處一處,不僅未被埋沒,反是鋒芒盡展!


    明明是一張極溫婉的臉,和閨中女子沒什麽不同,可那一臉的從容淺淡卻告訴他,這個女人,絕對不一般。


    兩個人依舊彼此打量著,好熟悉的感覺。兩人心中忽然湧上一股莫名的親近感,對彼此都打量便更加明顯。


    對於這種親近感,納蘭記石是排斥的。試想,一個與你從未見過麵的人,卻如此熟悉,這是一種多麽可怕的感覺!


    俞雲清這個女人永遠能給人這種錯覺,然而,就是這樣的人,才能在你最不防備的時候給你最沉痛的一擊。


    俞毅川知道,妹妹的出現,必會招來旁人的打量,可這是妹妹堅持的,他也拗不過。然而,眼前之人的膽量著實露骨,如此輕薄的舉止,讓俞毅川握緊了手中的劍。


    “哥哥。”俞雲清低喚一聲,輕輕握了握哥哥的手臂。哥哥心中想什麽她自然明白,隻是這些是她必須頂住的。


    俞毅川上前一步:“眾位將軍,毅川與家妹此番前來隻為私事,若有攪擾之處,還望諸位見諒。”


    私事?俞雲清先前是被綁了不錯,可她不會以為憑這幾萬人馬便能為自己出氣吧?一時間眾人心中各有猜測。


    “俞將軍客氣。”陳煥上前抱拳,這時,幾位副將也均上來客套了幾句。


    俞毅川沒再多說,當即命令士兵們安營紮寨,俞雲清自始之終不曾開口,今日她與俞毅川一同出現在陣營前,已然表明了她不同的地位,多說反妖。


    “俞二小姐。”


    俞毅川與俞雲清轉身欲走,卻聽一聲清朗的男聲又喚了一聲:“俞二小姐。”


    二人迴頭便見那男子一步步走上來,拱手道:“素聞俞二小姐才絕當世,風華無雙,今日得見,果真名不虛傳。”


    俞雲清淺淡一笑,迴了個禮:“公子謬讚了。”


    “傾世盛名,有才者居之,俞二小姐何必自謙?在下素來仰慕二小姐才名,不知道待二小姐私事了結,可有機會當麵請教?”那人掛著笑,甚是有禮。


    “公子客氣了,還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俞雲清盯著這個人,她總覺得,這個人的身份,不會簡單!


    “納蘭記石。”


    納蘭!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場眾人的麵色甚是精彩。納蘭家?那個被滅族的納蘭家,那個當年曾引領一朝風俗的納蘭家,還有後人嗎?


    俞雲清聽到“納蘭”這兩個字,心中一緊,而俞毅川的臉色更是難看,還是知道了嗎?納蘭家的人,終是找來了!


    俞雲清可以說是在場中唯一麵色平靜之人:“納蘭氏的後人,幸會了。”


    “幸會。”


    夜間,俞雲清獨坐軍帳之內研究著地形圖。俞毅川自帳外進來,看著俞雲清,一臉的沉重。俞雲清一笑:“哥哥來了,快來一起看。”


    俞毅川走到她身旁,卻並沒有看,而是將俞林婉按在了椅子上,握著她的肩。俞雲清發現了俞毅川的不同尋常:“哥哥,怎麽了?”


    “婉兒。”俞毅川沉了聲,“不論接下來哥哥說了什麽,你都要記住,你是我俞毅川的妹妹,哥哥不會允許任何人逼你做你不願做的事,哥哥永遠是你哥哥。”


    俞雲清的唿吸沉沉的,俞毅川的心裏一樣敲著小鼓,最終,還是緩緩開口:“二十一年前六月十一日,父親自外而歸,途中救一老婦,老婦身受重傷,昏迷不醒,卻死死抱住懷中的女嬰。老婦最終不治身亡,父親心懷不忍,於是將女嬰帶迴家中,對外聲稱為俞氏次女,取名雲清。”


    俞毅川吞了吞口水,有些不敢說下去,可他已經開了口,就必須告訴妹妹全部:“繈褓中有半柄玉梳,圖紋精美,甚是不凡。父親猜測,此女必為大戶所出,幾經查證發現,那圖紋,乃是前朝納蘭氏的族徽。”


    “納蘭氏一族是前朝望族,曾引領一朝風俗,其中流傳最廣的便是姻緣梳。納蘭氏每有男嬰降生,便為其打造一把姻緣梳,刻以族徽,一分為二,以待將來定親之時,男女雙方執梳為信物……”


    俞雲清坐在椅子上,很久都沒有說話。俞毅川徹底慌了,緊捏著她的肩:“婉兒,原本哥哥以為可以瞞你一輩子的。可是,納蘭家還是找上門來了,哥哥跟你說這些就是想告訴你,不論你做何決定,哥哥都會支持。”


    “哥哥。”俞雲清這一聲“哥哥”恍若天籟,俞毅川笑了,她還是承認他這個哥哥的。


    “即便婉兒不是俞家的女兒,哥哥還是會像從前一樣待婉兒好嗎?”


    俞毅川揉著俞雲清的頭:“傻妹妹,這件事哥哥自幼便知,若是存心待你不好,又何須等到如今?哥哥是怕你知道後要離開。”


    “我曉得,我曉得。”俞雲清的眼淚又滾了下來。她自然知道,可是她怕呀!她怕有一日,所有人都不要她了,她想聽哥哥親口說。


    這,才是她真正獨自守了十幾年的秘密,她所有不安的來源:她,是納蘭家定下的人!其實,早在十一歲那年,她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她記得,那是十年前的一個夜晚……


    那天是母親的祭日,父親獨自在小祠堂陪母親。夜裏打著驚雷,下了雨,她擔心父親夜裏受涼,就一個人偷偷進了小祠堂。就是那樣的一個夜晚,父親抱著母親的牌位,絮絮地說起了她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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