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風禦繼續點頭,爾後開始安排朝廷舊臣的各項職位。威楚神龍府在有條不紊中慢慢步上了正軌,而俞雲清的情況卻越來越壞。


    “俞雲清,你已出來多天了,是時候迴朝了。”孫馳越開口勸諫道,眼裏劃過了一抹無奈和無數抹心疼。誰能想到設計出那麽多完美方案的俞雲清,此刻竟然變成這樣的人。


    抬起無神的眼眸,看了一眼來者,俞雲清露出一個讓人不怎麽舒服的笑容,“嗬嗬,我還記得你哦,你是孫馳越對不對?我總怕有一天自己會忘掉自己、忘掉所有人,可現在我還記得你,所以我可以不用害怕了。”


    “你還記得我,那你可還記得你是漢宋的皇帝?如今薔薇國已經按照你的預想成為了‘威楚神龍府’,下一步該怎麽走,你能告訴我嗎?”孫馳越低聲道,忍不住用手撫平了對方翹起來的頭發。


    俞雲清卻聽而不聞,舉著一個枕頭道:“這個很像人對不對?你看,那些人就這樣,就這樣劃了一刀,好多人,年輕的、年老的、男的、女的就都死了。真的都死了,你知道是誰殺了他們嗎?不是那些儈子手,是我,是我哦。我真的很壞,對不對?”


    “你不壞,那隻是魏吳國皇帝的錯,是他生性殘暴,嗜好殺人。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的錯。”孫馳越緊緊的將俞雲清抱在懷裏,企圖這樣帶給對方一絲絲溫暖。


    俞雲清卻一如既往的推開孫馳越,歪著腦袋道:“我不壞,那誰壞呢?我是個任性的惡魔呢,就這樣‘咻’的一聲將赤炎將軍從千軍萬馬中偷了出來,然後故作大度的把他放迴去。然後他的家人就死了,就這樣被我害死掉了。”


    “俞雲清,你還知不知道你是誰?你看看你,你看看你成了什麽樣子……”孫馳越一手固住俞雲清,十分粗魯的將鏡子擺在對方麵前。俞雲清轉頭逃避,孫馳越就移動鏡子,再一次的讓她正視鏡子中的人。


    俞雲清奮力的逃開,拿枕頭扔向孫馳越,爾後雙手抱頭道:“不,我不要看。我才不要看處心積慮的殺人狂魔,我不要看……那個人好恐怖,渾身上下都寫著殺人……”


    孫馳越立即把鏡子扔到一旁,擦掉幾滴眼淚,跑到俞雲清麵前安慰道:“好,不看了。咱們不看了,好不好?俞雲清,是我錯了,你打我、罵我,好不好?”


    “我不會打人,我也不會罵人,我隻會害死人。你知道嗎,我害死了赤炎將軍一家人呢。有老的,少的,男的,女的……都被我害死了。我好厲害對不對,他們就這樣嘩啦一下,然後血就噴出來了,那些人就由熱的變成涼的了。”俞雲清掰著手指說道,眼裏一片迷蒙。


    那股深深的無力感,幾乎要把孫馳越給淹沒了。他不知道該做什麽,或者這個時候做什麽都是錯的。可是看著俞雲清一遍遍重複同樣的話語,看到曾經無比聰明的人,變成了這個樣子,孫馳越就感到了一陣鑽心的痛。


    為什麽變笨的人不是自己?為什麽老天要這樣對待俞雲清?她明明還有很多該做的事兒沒有做完,明明還有很多計劃尚未來得及實施……很多沒有貢獻和想法的人都還活的好好的,為何一個用心經營未來的人,卻要遭此橫禍呐。


    “你不說話了,為什麽不說話了?你討厭我,對不對?我確實該討厭啊,那麽多人……我手上,有那麽多人的血……我不該活著,對不對?阿拉,這是什麽,眼淚嗎?原來你會流眼淚啊。嘿嘿,怎麽流下來的,教教我,好不好?”


    孫馳越吞下那數滴略顯鹹澀的眼淚,思及若再尋不到赤炎將軍,恐怕就要兇多吉少了。是以隻好盯著俞雲清違心的道:“俞雲清,你害死了赤炎將軍一家人還不夠,難道你還想害死赤炎將軍嗎?現在魏吳國皇帝正在全國通緝赤炎將軍,還下了格殺勿論的命令。若是咱們不能提前找到赤炎將軍,他就要被人害死了。”


    “害死,誰要害死誰?害人是不好的行為,不能夠害人的。”俞雲清仿佛完全不能領會孫馳越的話,又似乎隻能抓住一兩個詞,是以十分迷茫的問道。


    孫馳越抿了一下嘴唇,沉聲一字一頓的道:“是你,你要害死赤炎將軍。”


    “不,我不要害人了。害人很恐怖的,老的,少的,都會死掉的。他們會變涼的,會用眼睛瞪著你的。不要害死人了,我不要害死人了。”俞雲清退縮了幾步,嫌棄的打著自己的手。


    孫馳越緊緊的握住俞雲清的手,繼續一字一頓的道:“你不想害死赤炎將軍對不對?”見俞雲清劇烈的點頭,孫馳越繼續說道:“那麽,你知不知道赤炎將軍在哪裏?”


    “赤炎將軍,在哪裏?我找找,赤炎將軍在哪裏?”俞雲清迅速抽離自己的手,開始翻箱倒櫃,查看茶壺茶杯,甚至開始在桌子底下尋找。


    孫馳越見狀不由得為之一酸,製止她後,低聲道:“赤炎將軍不在這裏哦,赤炎將軍在魏吳國。赤炎將軍想要逃離魏吳國,你說,他會去哪兒呢?”


    “他會去哪兒呢?”俞雲清盯著孫馳越,渴望著對方的迴答。


    孫馳越拳頭緊緊握起,掩飾不住哀傷的道:“這是我想問你的問題,你說赤炎將軍會去哪兒呢?”


    俞雲清搖搖頭,有些無措的望著孫馳越。


    “赤炎將軍要從魏吳國逃跑,你說他會從哪兒逃跑呢?”孫馳越繼續語速極慢的說話,甚至為俞雲清鋪開了一張地圖。


    俞雲清迷茫的神色並未減輕多少,隻是卻不想剛剛那麽茫然了。她拿起地圖,細細上下看了幾遍,高興的道:“這個形狀我見過,嘿嘿,我在夢裏見過。好熟悉哦,這是哪裏呢?”


    “這是天下的中心,漢宋。”孫馳越眸色深沉,一字字說道。


    “含糖,甜嗎?這個也好熟悉,好像也見過,這個是哪裏?”俞雲清像個小學生一樣,舉著地圖開始請教孫馳越。


    這樣的俞雲清讓孫馳越臉色浮起了一抹喜色,畢竟隻要不再想她害死人的事兒,就足以讓人開心了。孫馳越看了一眼俞雲清所指的地方,低聲道:“是東狄,是東狄神龍府。”


    “這是哪裏,為什麽我想把這個地方挪到這裏?”俞雲清自言自語道,話語裏滿是不解意味。


    孫馳越見狀不由得心驚,更是為之一心軟,“原來,你想把南夷融入漢宋,為什麽?”


    “為什麽?對啊,為什麽這個東西會在我手裏?”俞雲清十分驚訝,似乎她早已忘記剛剛發生的事情。


    孫馳越的眸色再度變暗,他一字一頓的道:“有一個人想從魏吳國逃跑,你說他會從哪兒逃走呢?”


    “這兒吧,我討厭這兒,所以從這兒逃。”俞雲清說出了完全沒有邏輯的話,說出了正常人會嗤之以鼻的話。不過孫馳越卻對她的話深信不疑,他低聲道:“好,咱們去這兒,好不好?”


    人偶爾會做傻事,或者說明知道那是傻事兒可還是忍不住去做。比如赤炎將軍就忍不住乘夜為他一家老小收了屍,起了墳。若放在尋常人身上,這不過是理所應當的小事兒一件。可問題是赤炎將軍不是尋常人,他的家人也不是自然死亡。


    所以當魏吳國新皇帝聽說赤炎將軍的家人一夜之間全從法場消失後,他的第一反應便是赤炎將軍還活著,而且還在魏吳國。斬草不除根,定當受其反噬,所以不論壬擎棋怎麽說怎麽勸,魏吳國皇帝還是非常固執的下了全國通緝令和格殺勿論令,並下詔各個關口嚴加提防赤炎將軍逃離魏吳國。


    消息沒有腿,但是他傳播的速度絕對快於有腿之人的行走。所以當赤炎將軍晝宿夜行趕到‘天月關’時,他的畫像早已高高的掛在關口上,而與他相熟的戰友們也開始輪流值班巡查。


    多麽諷刺,曾經檢查別人的人如今卻成為了階下囚。曾經和自己並肩作戰以性命相交的兄弟,如今卻成了自己的敵人。翻雲覆雨隻需一瞬,而人卻已各自天涯。


    赤炎將軍沒有衝動的現身,他不是不相信昔天的友情,而是不樂意拿自家孩兒的性命冒險。所以身穿蓑衣的他,站在長達三米隊伍的最後,細細的查看著這一切。


    曾經作為將軍的赤炎,從軍隊的戒備程度以及盤問程度就知道自己絕對是高度危險人物。簡單來說,一旦發現就地處決無需廢話。看著一個個長的和自己相似的人被捆綁受壓,赤炎將軍倒吸一口涼氣,再度退迴了暫時容身的小廟。


    赤炎將軍每天都去關卡查看,很想看到對方因時天的推移而不再嚴格檢查。不過讓他失望的是,檢查的細致程度一天嚴過一天。


    食盒的存糧越來越少,孩子的情況越來越差,赤炎將軍也越來越愁,心想難道這個天月關就是自己的生死關嗎?身為一個軍人,他自然不怕死,隻是唯一不放心的便是他赤家這僅剩的一根獨苗。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赤炎將軍每天偷偷觀察守關士兵的同時,也有人在偷偷的觀察他。略顯不安的孫馳越對著身旁的人道:“他肯定很著急,你看那滿嘴的火泡。”


    “哦,他很著急。你是他嗎,為什麽你看起來也這麽著急?”聽聲音像是俞雲清,看人卻有點兒恍惚。平天裏一臉自信唿風喚雨的人,此時卻略顯萎縮,如同一條失去海洋的魚兒。


    明白人麵對糊塗人時總會產生一種無力感,孫馳越也不例外。沉默許久,他終究問道:“事情已經發生,你還要自責多久?何況現在比起問對錯來,想對策才是重點。”


    “自責?什麽是自責,好吃嗎?不要說讓我聽不明白的花了,我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飯吧。”此時的俞雲清眼神空洞,行動緩慢,唯有食欲空前的旺盛。一個時辰前她剛剛吃過飯,而今卻又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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