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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在，他的目光冷冷盯著自己，以及身後跟過來的自己的父母親人。
那目光宛若實質，刮在人身上，讓人覺得刻骨的涼。
是因為他懷中抱著的女孩麽？蘇慕淩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想到這裏，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所有上流圈子的人所知道的共識，陸燁，不近女色。
陸燁看著打量著自己，或者打量著自己懷中人的蘇慕淩，眸中冷色更添三分。
“蘇主任在官場也有二十幾年了吧，熬得實屬不易，”他微藍的眸子裏有黑色流光一閃而過，平日裏便十分清冷的聲音如今好像添了幾分怒火，瞟了一眼眼珠子幾乎掉下來的蘇培澤。
“聽說山水田園之樂最妙，按我的意思來說，蘇主任還是早日退下來頤養天年罷，省得整日養一幫子私人大手為非作歹。反正令公子的心髒病已經治好，不用整天擔心他死掉，你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蘇培澤直到他話落才終於從震驚中擺脫出來，嘴唇抖了很多次之後才顫顫巍巍說出來幾個字。
“陸，陸陸少，您這是……”
陸燁神色涼薄，不再看他，隻憐惜地為懷中人兒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直到蘇培澤的腿都扼住不住地發抖，他才淡淡開口。
“沒什麽事，隻是聽說我的人被蘇主任請來，本想看著她享受座上賓的待遇，卻不曾想……”
說到這裏，他從來就沒什麽起伏的聲音陡然拔高。“卻不曾想，我們的人民父母官卻是如此恩將仇報，將救了自己兒子的恩人陷入到如此狼狽的境地！為救蘇家大少力竭，卻隻能扶牆而立、無人攙扶，這醫院走廊著實長了些，你的人手腳也懶了些。既如此，這些無用手腳和走廊，都，別要了吧！”
他話音剛落，立刻有一幫子不知道從哪兒突然竄出來的人圍住了蘇培澤那十幾個在走廊外攔著王宏偉的屬下。
然後，十多米開外的走廊外，哢嚓哢嚓的骨頭碎裂聲和因為堵住了嘴隻能從喉嚨裏發出的那種嗚嗚聲充斥於耳。
那聲音像是暗夜裏滾混的慟哭，又像是輪迴路上不甘心歸於塵土的惡靈的嗚咽。聽起來如尖細的針刮過耳膜，直令人寒毛直豎。
蘇培澤戴著眼鏡，遠遠便能看得清自己那群屬下因為極度疼痛而扭曲的神色。而陸燁涼薄的目光更是直接看進了他的心中，似利劍穿胸而過，繪一副血濺三尺的畫。
陸燁的人動作很快，明明隻有六個人，轉眼便將那十幾個人放倒了。
陸燁仿佛沒聽到，也沒看到那場麵，骨節分明的大手緩緩撫著程霧蒼白的臉，另一手朝她輸送靈力。
“陸燁啊，我沒事，”程霧舔舔發幹的嘴唇，艱難地咧了下嘴，扯出一抹寬慰的笑意。
“噓，別說話。”
陸燁撫著她小臉的手將她薄唇艱難勾出的弧度撫平，又將食指壓在她唇邊，微藍眸子裏依稀可見疼惜。隻是，望向蘇培澤時，轉瞬就跟喂了冰碴子似的。
他瞥了一眼蘇培澤，語氣裏帶著透骨的冷。
“怎麽，蘇主任不離開，是要和你的這條走廊陪葬？你兒子的病都好了，這特意在這好地段上為他一個人打造的醫院也用了十幾年，想必很容易走水吧。萬一葬身火海就不好了！”
蘇主任品位著這人從出現到現在，用淡淡的語氣說出的每一句話，心驚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這就是，所謂的，衝冠一怒為紅顏麽？
宦海沉浮多年，揣度人心之術自不會差，況且這人又沒有刻意收斂，他自然能看的出兩個人關係非比尋常。
可，誰又曽想到，這麽個女孩兒，竟能和陸家大少扯上關係。畢竟，傳言裏，或者說是事實上，這位爺從來就不允許女性接近，連家裏母親妹妹都不能幸免。如今，卻……
他閉了閉眼，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對著陸燁方向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陸少，對不起，今天是蘇某做事不地道，對不住程小姐，能不能給我個彌補的機會。”他語氣異常虔誠，完全放下了足可隻手遮天的地位，甚至帶了點祈求的味道。
而被陸燁一道掌風拂開的蘇慕淩則是扶著牆緩緩站起來。那道暗勁兒陸燁用的力氣不小，他也算大病初愈，身子還虛，動作有些踉蹌，脊背卻挺的筆直，並無半分狼狽之感。
勉強站定身子，他用溫潤和煦的嗓音朝著程霧方向說道：“今天是我父母對不住程小姐，但他們都是為了我。說到底，我才是那個源頭，所以，今天的一切，請都算在我頭上。
不卑不亢的語氣卻帶著最真摯的歉意，經由醇靜溫和的聲音說出來，似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讓隨後跟出來的萬相宜也迴過神來，急忙開口。
“陸少，我家慕淩還小，說話當不得真，今天是我們夫妻二人做了錯事，跟他沒關係啊！你如果一定要追究，請——”
隻是，她哀求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
“看來蘇主任和夫人是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連道歉對象都不清楚，可真是沒誠意。”
陸燁微藍的眸子裏閃過明顯的譏誚，連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也透露出毫不掩飾的諷刺意味，轉頭掃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幾個人。
“還等什麽？等著那幾個蠢物認識到錯誤然後求著網開一麵麽？”
他那麽一說，幾個人臉色一變，急忙搖了搖頭，然後快步朝停在外麵的車子走去。
程霧這是第一次看到陸燁如此情緒外露的模樣，明明他身上散發的寒氣比往日還重，明明他那副氣場讓所有人覺得心驚，她卻隻覺得心軟的一塌糊塗。
這是她的陸燁啊，隻有她一個人，才能牽動，那個如仙如神的他所有的情緒。即使他不曾說愛，即使他懵懵懂懂不知何為喜歡，她也懂得，他的心已經打開。
突然便想到那句台詞，我的意中人，他是個蓋世英雄。
此刻，他就是她的英雄，她的騎士，她一生風雨飄搖中最後的安定。
她透過他的臂彎，看到他手下的人提來的一桶桶的液體，瞳孔一縮，突然明白了，他那些話，不是玩笑。
是啊，他從來就不開玩笑，不說假話。
但是，這樣的事情，還是適合手染鮮血的她來做。不是麽？他在她心中是神、是仙，即使不會普渡眾生，卻也該睥睨天下，而不是親自動手料理這些人。更何況，他的身份那麽敏感，又即將踏上仕途。
於是，她笑了笑，示意陸燁將她放下，勉力站直，將全身重力都放在扶著他的手上，看向因為那一桶桶的液體而臉色蒼白扶著牆才能站立的蘇培澤，含笑開口。
“主任不必驚慌，陸少跟你開玩笑而已。”今天吃了這麽大的虧，燒一棟樓還真不劃算。況且，這地兒設備先進的很，想來蘇培澤花了不少功夫去布置，她中意的緊，留下來的作用比燒了大。
聽著程霧的話，旁邊戴麵具的羅玉明嘴角一抽。也就這位敢說自家老大開玩笑了吧。跟著老大十幾年，他還真沒見過老大會開玩笑。嗬嗬。這笑話真冷。
而另一邊，聽了程霧的話的蘇培澤眼裏突然迸出巨大的喜悅。他哪能不知道程霧是在幫自己。所以經曆了大喜大悲的男人完全嗎，沒了倨傲的包袱，激動地快步走到程霧麵前，對著程霧深深鞠了個躬。
“程小姐，今天是蘇某做了錯事，真的很對不起。以後但凡有能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辭。”
一旁臉色有些白的蘇慕淩顯然也想說什麽，俊雅的臉上滿是焦急，卻動了動嘴，沒發出聲音。不知道為什麽，他剛剛正看著那個女孩，突然間卻連頭都抬不起來了。而且宛若什麽東西掐著脖子，完全發不出聲。
場麵混亂，自然也沒人發現他的異狀。
程霧瞥了一眼蘇培澤，也並沒有從善如流地接受道歉，而是唇角一勾。
“蘇主任，你的歉意我收下，隨後我會再過來要精神損失費和身體損失費。但是人情，無需給我。記得，是陸少願意放過你們，人情，別記在我身上。”陸燁為他做了壞人，她不想別人因此心存芥蒂。畢竟宦海無常，誰知道明日會是怎樣？
女孩笑容蒼白、身影纖細，聲音也輕。但是，沒有人質疑她能否做的了主，隻因，他身邊男子臉上明顯的無奈和憐惜，以及一抹近似妥協的神色。
盡管程霧的話並不客氣，卻讓蘇澤培喜出望外，甚至可以說是老淚縱橫地開了口，鞠躬鞠的幾乎要把頭磕到地上。
“謝謝程小姐，謝謝陸少。程小姐可以說是我們家慕淩的再生父母。賠償什麽的都是應該的，還有我家慕淩的醫藥費。您隨便開價，不管多少，我蘇澤培便是傾家蕩產也會竭盡全力。”
他聲音早在看到陸燁時已失了官場混跡多年的那股子高高在上和鎮定，這會子，那股不淡定已達到頂峰。
在場的，莫說程霧，就算是他的妻子萬相宜都無法理解他為何這般姿態。
畢竟，自家丈夫這麽多年來在官場上如魚得水，城府心智她再清楚不過。陸少這人物她也是知道的，縱使害怕，卻並沒有覺得他那些威脅一定能成真。
隻有蘇培澤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生死線上踏過一次。因為那個人，從不妄言。
他是京都下放的官員，在s市待了許多年。可他不會忘記，早年因緣際會在領導和和上麵一位吃飯時在一旁伺候，那老人醉醺醺的時候提到過的這位陸家大少。
上流社會大部分人皆言，陸燁不像是勳貴之家的後代，更像是一個隱於江湖的居士。
因為他不喜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所謂上層宴會，不喜歡左右逢源、結交人脈的弄權之術，更沒有像不喜仕途的其他世家子弟一樣，背靠大樹好乘涼，在商界搏個名頭。除了醫術，沒有人知道陸家大少還喜歡什麽。他似乎對一切都不感興趣，也不怎麽現於人前。
這樣的人，和軍政之家格格不入，不立軍功、不入仕途，再天人之資、才能卓絕，也不過世道漂泊、歸於塵土。但老人口中的他，卻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老人那話是這樣的，有些人看起來閑雲野鶴，其實在國家那些一級保密文件裏，他的名字早已填充了一個輝煌的時代。
他的話十分隱晦，又染了醉意，但唯有所有人裏麵最清醒的自己，把這句話深埋在了心裏。自此，再見這位，早已是換了心境。
今天，看著那人突然降臨，以審判者的口氣、以看螻蟻的目光審視自己，他就知道，這絕不是玩笑。
所以，這會兒，他姿態能有多低有多低。因為，他已經看出來了，麵前這小姑娘才是能不能和平解決這事兒的關鍵。
果然，他賭對了。
程霧挑了一下秀眉，手在陸燁手背上拍了一下，再看到陸燁臉上好了一些之後含笑開口。
“那還望蘇主任別忘了今天的承諾。之後我會派人來和您洽談關於這次治療的酬金以及賠償相關事宜，您且在家等著罷！”說完她眼睛閉了閉，轉頭看向陸燁。“走吧，我頭暈。”
“好。”陸燁看著她有些晃的身子，將她重新攔腰抱進懷裏，看也不看腦袋依舊耷拉的快挨到地上的蘇培澤，徑直往前走去。
直到走到走廊外麵，他才站定了身子，看了看懷中已經安靜睡去的程霧，頭也不迴地輕啟薄唇。
“若不是她，明天你便不用去上班了，這份人情，給我好好記在她身上！在做出忘恩負義之事……”
他剩下的話沒有說完，卻再清楚不過。
蘇澤培的一個好梗在喉頭，還未說出，那人的身影以及消失了在視線中。
而之前一直覺得脖子被什麽東西卡著，腦袋像是壓了沉重的東西難以抬頭的蘇慕淩終於抬起了頭。
他脊背依然筆直，蒼白的臉色許是因為窒息有些漲紅，額頭上有些汗珠。但即使是這樣，也依然是那個溫潤如玉幹淨清透的翩翩佳公子。
手撫到心髒處，感受著沉穩而有規律的心跳，他幾乎可以明顯感受到，跟了十幾年的心悸真的已經徹底好了。可不知怎麽地，心裏，卻好像有種奇異的感受，有些空、有些寂寥。仿佛那裏悄無聲息長了一棵樹，又被人連根拔掉。
隻是，彼時的他還不知道。那是因為，有人於不經意間闖入了他幾近枯竭的內心，修複了殘垣斷壁，一切複原到最完美的時候，卻同時在他心裏留下了一點淺淺漣漪。隻待微風拂過、帶起一江川水。
而，有些名為遲到的相遇，注定讓人，求不得、忘不掉。有些經年不治的頑疾，不如，不好。
*
程霧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
於朦朧睡眼中看到手邊有些淩亂的碎發，感受著握著自己的手的冰涼溫度，她唇角勾出一抹清淺的弧度。
她指尖隻微微動了一下，原本趴在手邊的腦袋便立刻湊到了眼前。待探過她的體溫、又安靜把脈之後，對方臉上明顯的喜悅和激動瞬間減退，換了往日那清冷的麵無表情的模樣。
“你太冒險了。”
他聲音淡淡的，暗含不悅。
程霧自知理虧，扯了扯唇角，另一隻手握住他包裹著自己右手的骨節分明大手。
“誰知道會那麽耗心力，我以為……”
“你以為從閻王手中奪過一條命就像是治療一塊猙獰的疤痕，或者是修補一件無生命的玩物一般簡單，對嗎？”
陸燁的神色在聽到她這樣說的時候更冷了三分，裹著她的手力道也加大了些。“倒是知道將靈力裝換成精神力去用，可你知不知道淩厲和精神力雙雙耗盡的結果。”
麵前男子很少這般疾言厲色，程霧一時間竟覺得有些無措，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般低下頭，“我怎麽會傻到把所有的力氣都耗盡呢？我還要留著這條小命和我的意中人，我的蓋世英雄白頭偕老啊。別人的命與我何幹。”
“是麽？”當她說到意中人和白頭偕老兩個詞時，陸燁臉色稍微柔和了些，隻是聲音還依舊跟喂了冰碴子似的。
“可是你三天前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差點就耗盡心力，變成又醜又老的幹屍，拋棄你的意中人，獨自一個人去下地獄。”
……
程霧聽到他的各種形容詞，嘴角一抽，腦海中當真出現了自己變成又老又醜的幹屍的模樣，趕緊甩了甩腦袋，轉移話題。
她近乎討好地看著陸燁，帶點好奇地問道，“那個啥，靈力和精神力雙雙耗盡是真的會變成又老又醜的幹屍麽？”
陸燁使勁兒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你當時感覺怎麽樣，是不是感覺體內水分都要蒸幹耗盡，嘴唇幹裂，血液流不動，行動呆滯。”
程霧迴想當時的情景，呆呆地點了點頭。
“那不就得了，所謂幹屍，你想想你當時的狀況，像麽？”
而現在，他的目光冷冷盯著自己，以及身後跟過來的自己的父母親人。
那目光宛若實質，刮在人身上，讓人覺得刻骨的涼。
是因為他懷中抱著的女孩麽？蘇慕淩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想到這裏，也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所有上流圈子的人所知道的共識，陸燁，不近女色。
陸燁看著打量著自己，或者打量著自己懷中人的蘇慕淩，眸中冷色更添三分。
“蘇主任在官場也有二十幾年了吧，熬得實屬不易，”他微藍的眸子裏有黑色流光一閃而過，平日裏便十分清冷的聲音如今好像添了幾分怒火，瞟了一眼眼珠子幾乎掉下來的蘇培澤。
“聽說山水田園之樂最妙，按我的意思來說，蘇主任還是早日退下來頤養天年罷，省得整日養一幫子私人大手為非作歹。反正令公子的心髒病已經治好，不用整天擔心他死掉，你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蘇培澤直到他話落才終於從震驚中擺脫出來，嘴唇抖了很多次之後才顫顫巍巍說出來幾個字。
“陸，陸陸少，您這是……”
陸燁神色涼薄，不再看他，隻憐惜地為懷中人兒擦了把額頭上的汗，直到蘇培澤的腿都扼住不住地發抖，他才淡淡開口。
“沒什麽事，隻是聽說我的人被蘇主任請來，本想看著她享受座上賓的待遇，卻不曾想……”
說到這裏，他從來就沒什麽起伏的聲音陡然拔高。“卻不曾想，我們的人民父母官卻是如此恩將仇報，將救了自己兒子的恩人陷入到如此狼狽的境地！為救蘇家大少力竭，卻隻能扶牆而立、無人攙扶，這醫院走廊著實長了些，你的人手腳也懶了些。既如此，這些無用手腳和走廊，都，別要了吧！”
他話音剛落，立刻有一幫子不知道從哪兒突然竄出來的人圍住了蘇培澤那十幾個在走廊外攔著王宏偉的屬下。
然後，十多米開外的走廊外，哢嚓哢嚓的骨頭碎裂聲和因為堵住了嘴隻能從喉嚨裏發出的那種嗚嗚聲充斥於耳。
那聲音像是暗夜裏滾混的慟哭，又像是輪迴路上不甘心歸於塵土的惡靈的嗚咽。聽起來如尖細的針刮過耳膜，直令人寒毛直豎。
蘇培澤戴著眼鏡，遠遠便能看得清自己那群屬下因為極度疼痛而扭曲的神色。而陸燁涼薄的目光更是直接看進了他的心中，似利劍穿胸而過，繪一副血濺三尺的畫。
陸燁的人動作很快，明明隻有六個人，轉眼便將那十幾個人放倒了。
陸燁仿佛沒聽到，也沒看到那場麵，骨節分明的大手緩緩撫著程霧蒼白的臉，另一手朝她輸送靈力。
“陸燁啊，我沒事，”程霧舔舔發幹的嘴唇，艱難地咧了下嘴，扯出一抹寬慰的笑意。
“噓，別說話。”
陸燁撫著她小臉的手將她薄唇艱難勾出的弧度撫平，又將食指壓在她唇邊，微藍眸子裏依稀可見疼惜。隻是，望向蘇培澤時，轉瞬就跟喂了冰碴子似的。
他瞥了一眼蘇培澤，語氣裏帶著透骨的冷。
“怎麽，蘇主任不離開，是要和你的這條走廊陪葬？你兒子的病都好了，這特意在這好地段上為他一個人打造的醫院也用了十幾年，想必很容易走水吧。萬一葬身火海就不好了！”
蘇主任品位著這人從出現到現在，用淡淡的語氣說出的每一句話，心驚二字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這就是，所謂的，衝冠一怒為紅顏麽？
宦海沉浮多年，揣度人心之術自不會差，況且這人又沒有刻意收斂，他自然能看的出兩個人關係非比尋常。
可，誰又曽想到，這麽個女孩兒，竟能和陸家大少扯上關係。畢竟，傳言裏，或者說是事實上，這位爺從來就不允許女性接近，連家裏母親妹妹都不能幸免。如今，卻……
他閉了閉眼，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對著陸燁方向鞠了個九十度的躬。
“陸少，對不起，今天是蘇某做事不地道，對不住程小姐，能不能給我個彌補的機會。”他語氣異常虔誠，完全放下了足可隻手遮天的地位，甚至帶了點祈求的味道。
而被陸燁一道掌風拂開的蘇慕淩則是扶著牆緩緩站起來。那道暗勁兒陸燁用的力氣不小，他也算大病初愈，身子還虛，動作有些踉蹌，脊背卻挺的筆直，並無半分狼狽之感。
勉強站定身子，他用溫潤和煦的嗓音朝著程霧方向說道：“今天是我父母對不住程小姐，但他們都是為了我。說到底，我才是那個源頭，所以，今天的一切，請都算在我頭上。
不卑不亢的語氣卻帶著最真摯的歉意，經由醇靜溫和的聲音說出來，似有著安撫人心的力量。讓隨後跟出來的萬相宜也迴過神來，急忙開口。
“陸少，我家慕淩還小，說話當不得真，今天是我們夫妻二人做了錯事，跟他沒關係啊！你如果一定要追究，請——”
隻是，她哀求的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道清冷的聲音打斷。
“看來蘇主任和夫人是還沒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連道歉對象都不清楚，可真是沒誠意。”
陸燁微藍的眸子裏閃過明顯的譏誚，連一向沒什麽表情的臉上也透露出毫不掩飾的諷刺意味，轉頭掃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幾個人。
“還等什麽？等著那幾個蠢物認識到錯誤然後求著網開一麵麽？”
他那麽一說，幾個人臉色一變，急忙搖了搖頭，然後快步朝停在外麵的車子走去。
程霧這是第一次看到陸燁如此情緒外露的模樣，明明他身上散發的寒氣比往日還重，明明他那副氣場讓所有人覺得心驚，她卻隻覺得心軟的一塌糊塗。
這是她的陸燁啊，隻有她一個人，才能牽動，那個如仙如神的他所有的情緒。即使他不曾說愛，即使他懵懵懂懂不知何為喜歡，她也懂得，他的心已經打開。
突然便想到那句台詞，我的意中人，他是個蓋世英雄。
此刻，他就是她的英雄，她的騎士，她一生風雨飄搖中最後的安定。
她透過他的臂彎，看到他手下的人提來的一桶桶的液體，瞳孔一縮，突然明白了，他那些話，不是玩笑。
是啊，他從來就不開玩笑，不說假話。
但是，這樣的事情，還是適合手染鮮血的她來做。不是麽？他在她心中是神、是仙，即使不會普渡眾生，卻也該睥睨天下，而不是親自動手料理這些人。更何況，他的身份那麽敏感，又即將踏上仕途。
於是，她笑了笑，示意陸燁將她放下，勉力站直，將全身重力都放在扶著他的手上，看向因為那一桶桶的液體而臉色蒼白扶著牆才能站立的蘇培澤，含笑開口。
“主任不必驚慌，陸少跟你開玩笑而已。”今天吃了這麽大的虧，燒一棟樓還真不劃算。況且，這地兒設備先進的很，想來蘇培澤花了不少功夫去布置，她中意的緊，留下來的作用比燒了大。
聽著程霧的話，旁邊戴麵具的羅玉明嘴角一抽。也就這位敢說自家老大開玩笑了吧。跟著老大十幾年，他還真沒見過老大會開玩笑。嗬嗬。這笑話真冷。
而另一邊，聽了程霧的話的蘇培澤眼裏突然迸出巨大的喜悅。他哪能不知道程霧是在幫自己。所以經曆了大喜大悲的男人完全嗎，沒了倨傲的包袱，激動地快步走到程霧麵前，對著程霧深深鞠了個躬。
“程小姐，今天是蘇某做了錯事，真的很對不起。以後但凡有能用得著我的地方，我一定在所不辭。”
一旁臉色有些白的蘇慕淩顯然也想說什麽，俊雅的臉上滿是焦急，卻動了動嘴，沒發出聲音。不知道為什麽，他剛剛正看著那個女孩，突然間卻連頭都抬不起來了。而且宛若什麽東西掐著脖子，完全發不出聲。
場麵混亂，自然也沒人發現他的異狀。
程霧瞥了一眼蘇培澤，也並沒有從善如流地接受道歉，而是唇角一勾。
“蘇主任，你的歉意我收下，隨後我會再過來要精神損失費和身體損失費。但是人情，無需給我。記得，是陸少願意放過你們，人情，別記在我身上。”陸燁為他做了壞人，她不想別人因此心存芥蒂。畢竟宦海無常，誰知道明日會是怎樣？
女孩笑容蒼白、身影纖細，聲音也輕。但是，沒有人質疑她能否做的了主，隻因，他身邊男子臉上明顯的無奈和憐惜，以及一抹近似妥協的神色。
盡管程霧的話並不客氣，卻讓蘇澤培喜出望外，甚至可以說是老淚縱橫地開了口，鞠躬鞠的幾乎要把頭磕到地上。
“謝謝程小姐，謝謝陸少。程小姐可以說是我們家慕淩的再生父母。賠償什麽的都是應該的，還有我家慕淩的醫藥費。您隨便開價，不管多少，我蘇澤培便是傾家蕩產也會竭盡全力。”
他聲音早在看到陸燁時已失了官場混跡多年的那股子高高在上和鎮定，這會子，那股不淡定已達到頂峰。
在場的，莫說程霧，就算是他的妻子萬相宜都無法理解他為何這般姿態。
畢竟，自家丈夫這麽多年來在官場上如魚得水，城府心智她再清楚不過。陸少這人物她也是知道的，縱使害怕，卻並沒有覺得他那些威脅一定能成真。
隻有蘇培澤才知道，自己真的是生死線上踏過一次。因為那個人，從不妄言。
他是京都下放的官員，在s市待了許多年。可他不會忘記，早年因緣際會在領導和和上麵一位吃飯時在一旁伺候，那老人醉醺醺的時候提到過的這位陸家大少。
上流社會大部分人皆言，陸燁不像是勳貴之家的後代，更像是一個隱於江湖的居士。
因為他不喜觥籌交錯、推杯換盞的所謂上層宴會，不喜歡左右逢源、結交人脈的弄權之術，更沒有像不喜仕途的其他世家子弟一樣，背靠大樹好乘涼，在商界搏個名頭。除了醫術，沒有人知道陸家大少還喜歡什麽。他似乎對一切都不感興趣，也不怎麽現於人前。
這樣的人，和軍政之家格格不入，不立軍功、不入仕途，再天人之資、才能卓絕，也不過世道漂泊、歸於塵土。但老人口中的他，卻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老人那話是這樣的，有些人看起來閑雲野鶴，其實在國家那些一級保密文件裏，他的名字早已填充了一個輝煌的時代。
他的話十分隱晦，又染了醉意，但唯有所有人裏麵最清醒的自己，把這句話深埋在了心裏。自此，再見這位，早已是換了心境。
今天，看著那人突然降臨，以審判者的口氣、以看螻蟻的目光審視自己，他就知道，這絕不是玩笑。
所以，這會兒，他姿態能有多低有多低。因為，他已經看出來了，麵前這小姑娘才是能不能和平解決這事兒的關鍵。
果然，他賭對了。
程霧挑了一下秀眉，手在陸燁手背上拍了一下，再看到陸燁臉上好了一些之後含笑開口。
“那還望蘇主任別忘了今天的承諾。之後我會派人來和您洽談關於這次治療的酬金以及賠償相關事宜，您且在家等著罷！”說完她眼睛閉了閉，轉頭看向陸燁。“走吧，我頭暈。”
“好。”陸燁看著她有些晃的身子，將她重新攔腰抱進懷裏，看也不看腦袋依舊耷拉的快挨到地上的蘇培澤，徑直往前走去。
直到走到走廊外麵，他才站定了身子，看了看懷中已經安靜睡去的程霧，頭也不迴地輕啟薄唇。
“若不是她，明天你便不用去上班了，這份人情，給我好好記在她身上！在做出忘恩負義之事……”
他剩下的話沒有說完，卻再清楚不過。
蘇澤培的一個好梗在喉頭，還未說出，那人的身影以及消失了在視線中。
而之前一直覺得脖子被什麽東西卡著，腦袋像是壓了沉重的東西難以抬頭的蘇慕淩終於抬起了頭。
他脊背依然筆直，蒼白的臉色許是因為窒息有些漲紅，額頭上有些汗珠。但即使是這樣，也依然是那個溫潤如玉幹淨清透的翩翩佳公子。
手撫到心髒處，感受著沉穩而有規律的心跳，他幾乎可以明顯感受到，跟了十幾年的心悸真的已經徹底好了。可不知怎麽地，心裏，卻好像有種奇異的感受，有些空、有些寂寥。仿佛那裏悄無聲息長了一棵樹，又被人連根拔掉。
隻是，彼時的他還不知道。那是因為，有人於不經意間闖入了他幾近枯竭的內心，修複了殘垣斷壁，一切複原到最完美的時候，卻同時在他心裏留下了一點淺淺漣漪。隻待微風拂過、帶起一江川水。
而，有些名為遲到的相遇，注定讓人，求不得、忘不掉。有些經年不治的頑疾，不如，不好。
*
程霧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三天後。
於朦朧睡眼中看到手邊有些淩亂的碎發，感受著握著自己的手的冰涼溫度，她唇角勾出一抹清淺的弧度。
她指尖隻微微動了一下，原本趴在手邊的腦袋便立刻湊到了眼前。待探過她的體溫、又安靜把脈之後，對方臉上明顯的喜悅和激動瞬間減退，換了往日那清冷的麵無表情的模樣。
“你太冒險了。”
他聲音淡淡的，暗含不悅。
程霧自知理虧，扯了扯唇角，另一隻手握住他包裹著自己右手的骨節分明大手。
“誰知道會那麽耗心力，我以為……”
“你以為從閻王手中奪過一條命就像是治療一塊猙獰的疤痕，或者是修補一件無生命的玩物一般簡單，對嗎？”
陸燁的神色在聽到她這樣說的時候更冷了三分，裹著她的手力道也加大了些。“倒是知道將靈力裝換成精神力去用，可你知不知道淩厲和精神力雙雙耗盡的結果。”
麵前男子很少這般疾言厲色，程霧一時間竟覺得有些無措，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般低下頭，“我怎麽會傻到把所有的力氣都耗盡呢？我還要留著這條小命和我的意中人，我的蓋世英雄白頭偕老啊。別人的命與我何幹。”
“是麽？”當她說到意中人和白頭偕老兩個詞時，陸燁臉色稍微柔和了些，隻是聲音還依舊跟喂了冰碴子似的。
“可是你三天前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差點就耗盡心力，變成又醜又老的幹屍，拋棄你的意中人，獨自一個人去下地獄。”
……
程霧聽到他的各種形容詞，嘴角一抽，腦海中當真出現了自己變成又老又醜的幹屍的模樣，趕緊甩了甩腦袋，轉移話題。
她近乎討好地看著陸燁，帶點好奇地問道，“那個啥，靈力和精神力雙雙耗盡是真的會變成又老又醜的幹屍麽？”
陸燁使勁兒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你當時感覺怎麽樣，是不是感覺體內水分都要蒸幹耗盡，嘴唇幹裂，血液流不動，行動呆滯。”
程霧迴想當時的情景，呆呆地點了點頭。
“那不就得了，所謂幹屍，你想想你當時的狀況，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