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太後,太後金安!”她得當的斂衣行禮。


    太後手捧茶盞,輕呷一口,悠然道:“雅妃今日怎到永福宮來請安,皇上解了雅妃的禁令?”


    舒翎羽微微一笑,若無其事迴稟:“妾身的禁足令尚未解除!”


    太後擱下茶盞,瞧了眼下首垂眸站著的她,端莊得體又不失俏氣,讚賞的點點頭:“那雅妃又因何冒險前來永福宮請安,皇上責怪起來,怕哀家也不能為你說情!”


    “謝太後垂愛!”她偷瞄了太後一眼,淡聲道:“妾身有一事不明,還請太後賜解!”


    “雅妃可是想問哀家,哀家為何送碧薇出宮?”


    她咬咬唇,微頜首。


    “你進宮時間不長,不知後宮的厲害,如今皇上在舒碧薇身上猶豫不決,遲遲未冊封為妃,即便有皇上聖寵又如何,她長留後宮,必定兇多吉少!”太後稍頓了頓,長歎口氣:“皇家欠謝家的太多了,不管皇上是否冊封舒碧薇為妃,哀家定要為謝家保住謝家的血脈!”


    “太後——”


    “你好好在青綺宮待著,舒碧薇之事哀家自有分寸!”


    待告退出了永福宮,她長籲口氣,自知太後所說不假,隻是她卻真的迷惘起來。


    舒碧薇,你出宮之時真該帶上我,不該將我留在皇宮的,不該!


    舒碧薇走上長長的青石階,站在朱紅正門前,看著清秀圓潤的三個字:“清水庵”,心一澀,推開虛掩的門,依稀聞到淡淡的香火味,卻沒有一絲氣息。


    她緩緩看向院落左側,仿似又見她慈和善目的站著,青色的長袍,青色的芒鞋,青色的尼姑帽。


    “師父!”輕喚一聲,眼淚唰唰流了下來。


    久久,她吸吸鼻子,走進正殿,殿中略微有些淩亂,正中供著的觀世音菩薩和當年無異,隻是少了低低的誦經聲,手顫抖著一一拂過香爐、木魚、蒲團,淚一滴滴滑落……


    她雙手合十,跪了下去:“菩薩,你若有靈,為何讓清水庵眾人枉死,如此虔誠到最後又剩下些什麽?”


    參拜過後,她往靜心院走去,靜心院的一片廢墟讓她傷心欲絕,連兩棵樸樹都似幹煎般焦黃、苦澀。那日她摸索著迴到靜心院,燒焦的氣味、帶有餘熱的屍身讓她幾度昏厥。


    想是官府的人清理過,如今隻剩下堆堆的黑色廢墟。除了靜心院,祖堂、禪堂那些除了一片淩亂外倒未成灰燼,她苦澀一笑,是該說兇手太仁慈抑或是太殘忍呢?


    她挨個地方找出一套青衣,換上了青衣,或者這一身青衣才是最適合她的吧。


    當太後提出欲送她出宮時,她雖然很期盼,但也並未當真,不想太後真的帶她出了宮。而昨日一早醒來,眸底皆是白色的幔帳,她幾乎欣喜若狂,她的眼睛複明了,思量良久,她趁機溜出了宅子。那宅子看似平常無奇,但她卻不想多逗留,畢竟她不知道為何太後要幫她。


    沿著青石梯而下,她黯然坐在岸邊,往日的一幕幕又湧上心頭,最後,剩下的隻有她一人。


    再也沒有人教她寫字,再也沒有人罰她抄經書,再也沒有人疼愛的喚她:碧薇啊!想著不久前妙心還不依不饒的跟她說要對她好,如今卻生死兩相隔,碧落和黃泉,你們又去了何處?


    周恨生遠遠望著夕陽下抱膝坐著的人兒,絢爛的夕陽薄薄的籠罩著她,幽怨益加深濃,心不由揪緊,當陸軒稟報說她在清水庵之時,他馬不停蹄趕到了這裏。


    “皇上,是否帶她迴宮?”陸軒小心翼翼問道。


    他猶豫了一下:“先讓她在這裏待幾天吧,看著她,她若去瑞王府,攔下她!”


    她想去哪皆由她,除了瑞王府,那他絕不能接受的。


    舒翎羽見周恨生進了青綺宮,不做聲色,暗忖他的目的:“妾身見過皇上!”


    周恨生冷哼一聲:“雅妃倒是悠然自得啊,你就不擔心舒碧薇?”


    她莞爾,當聽到太後提及碧薇眼睛複明時,她完全拂掉心中的那些不安:“莫非皇上是想妾身出宮找她?”


    “你想去?”


    “能得皇上旨意自是好!”


    周恨生慵懶的坐下:“依你說,舒碧薇出了宮會去哪呢?清水庵抑或是瑞王府?”


    瑞王府?舒翎羽微皺眉,瞟了眼笑意深沉的臉,心下有些不定。


    周恨生笑笑,頓了一下,悠然的挑起眉:“五日後普濟寺祭祀,你可想去?”


    “祭祀?”


    “雅妃不感興趣?”


    “妾身自是樂意之極!”


    周恨生看著她變化不定的臉一笑,她現在腦中想的恐怕是舒碧薇吧!想起夕陽下的人兒,小腹有股熱流湧起,他幹咳一聲出了青綺宮。


    “皇上!今晚哪裏歇著啊?”王德跟在他後麵問道。


    周恨生吐出三個字,王德搖搖頭,那是後宮嬪妃最不想聽到的三個字:禦陽宮。


    舒翎羽坐在轎中,微歎口氣,祭祀她和碧薇偷偷看過一次,現在她竟然竟在祭祀之列,世事無常,原以為她是從沒有機會進宮,現在卻成了他的妃。她不否認,他是一個很有魅力的男子,隻可惜他是帝王,她永遠求不到她要的東西。有些擔憂,碧薇此番出宮,他會派人找她麽?


    有時希望他派人去找碧薇,有時又不想他再見她!


    至於周恨生破例攜她參加祭祀,她可不認為是恩寵,相反她能感覺得到後宮的那些怨恨目光,而最犀利的目光來自於前方那頂鸞轎裏的慕容嵐。她苦澀一笑,而他,如果是在利用她來獲得碧薇的消息,那麽她真的很可悲!


    普濟寺的祭祀實則隻是上香、酬神、祈福,遠不及祭祀祖陵來得正統,但牽涉到神靈保佑之大計、事關國體,又是皇上親臨、重臣伴駕,眾人不敢有絲毫大意,虔誠萬分。


    規規矩矩的上香、酬神、祈福,耗時長達三個時辰,而後是普濟寺準備的齋宴。普濟寺的齋飯,她和舒碧薇可沒少垂涎,隻是心裏鬧得慌,她托辭出了齋堂。


    “普濟寺與清水庵相隔不遠,雅妃是否想迴清水庵一趟呢?”


    她笑笑,舉目望向那一片蔥鬱:“今日乃祭祀盛典,承蒙皇上厚愛,得以參加祭祀,怎能再生一些他想,罔顧祭祀盛典呢?”


    “不知舒碧薇是否會迴清水庵呢?依雅妃之見,朕是否需要派人去清水庵走一趟,接舒碧薇迴宮呢?”


    舒翎羽笑的有些僵,心中突然極是確定,他讓她參加祭祀,完全是因為舒碧薇!她緩緩側轉身,深深注視著身旁的他,他負手而立,衣袂飄飄,三分英姿、七分睥睨天下的氣魄彰顯無遺!


    “妾身鬥膽,不知皇上視舒碧薇為何人?若皇上視碧薇為嬪妃,皇上理當接她迴宮!”


    “不然呢?”他側眸,迎上她的目光。


    不然,她微搖搖頭:“若不然,隨她而去,不管她是生是死,皆由天、由命!”


    “朕就是她的天,朕就是她的命,她的生死由朕決定!”


    交握的雙手感覺到了冷,從肌膚深深蔓延的冷,她暗咬唇定住氣:“若碧薇死也不願意迴宮呢?”


    “舒翎羽!”周恨生譏哂的笑了聲,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舒翎羽,朕剛剛說過,你這麽快就忘了?朕說過,舒碧薇的生死由朕決定!不止舒碧薇的,還有你,舒翎羽的!”


    一字一頓,足夠的深沉,她的心有著前所未有的驚悸,她再次深信,他,不是她們惹得起的人!


    “妾身的生死自是掌握在皇上手中!”


    她柔柔笑著,柔柔看著他,直至他冷哼一聲,拂袖而去。笑意刹那僵硬在唇角,她深深吸了口氣,原來進宮為妃並不是如天下女子期盼的那般美好,而且是以一個替身的身份進宮,真的很可悲!


    舒碧薇——


    久久,她轉身往裏而去,一道靜佇一隅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輕笑一聲,緩緩朝他而去,徑過他的身畔,並未停留,隻輕輕留下一句:“碧薇已出宮!”


    輕輕的一句,在他心中激起千層浪,他反複吐納了幾口氣,黯沉的臉終於現出一絲笑意,這些天一直沒有蘭心苑的消息,原來她出宮了,她出宮了!


    “董觀,備馬!”他一腳踏進王府,劈頭就扔下一句,快步進了房。


    董觀甫吩咐下去,已見他換了套常服出來,暗下疑惑:“王爺,祭祀剛結束,王爺這是要去何處?”


    周紫川輕吸口氣,掩飾不住眸底的笑意:“本王去一趟清水庵,若有人追問本王的去處,你一概迴說不知!”


    “清水庵?!王爺,王爺——”董觀快步跟了上去:“王爺為何去清水庵?”


    董觀跟隨他多年,其中情誼自是不必說,不然他又豈會透露他的去處,他翻身上馬:“本王去接她迴府!”


    勿須多說,他已知那人是誰,心沉了一沉,忙追問了下緣由,董觀心咯噔一下,急急拉住馬的韁繩:“王爺,屬下以為此事尚不明朗,王爺需得三思而行!”


    見周紫川微微沉吟,董觀忙不迭的說道:“王爺,皇上已將她安排在蘭心苑,且不管皇上是否冊封她為嬪妃,她皆是皇上名副其實的女人,王爺何必再多費心思呢?”


    周紫川微閉了下眸,當舒翎羽悄然告知她的消息時,他也曾猶豫,但再多的猶豫都抵不住想見她的煎熬!不管是怎樣的事實,他隻要見她!


    “王爺——”


    “本王自有分寸!”雙腳一蹬,他策馬奔去。


    董觀默默看著遠去的背影,長歎口氣,又憐又痛,如果她真的在清水庵,不如全順了他的心,得了他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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