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風拂麵,無數枝幹隨著風輕輕擺動,沙沙作響,像古老而神秘的頌歌,那是桫欏神木。桫欏隻生長在這一片神奇的土地,厚重得仿佛沉澱了千年的光陰。每一株桫欏,都是一位南疆祭司的棺材——他們枕著凝聚天地靈氣的桫欏木安息,再被封入桫欏製成的棺材中,高高地懸在玉龍雪山的頂峰,傲然俯視著他們生前統治的一片土地。


    這就是懸棺葬。


    每天清晨,當玉龍雪山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無數聖棺經受著日光洗禮,展現出如魚鱗般的層層金色。那是眾生眼中的神跡,每當此時,眾生永遠向著聖棺的方向,三拜九叩,虔誠地朝拜曆代南疆的神明。


    玉龍雪山上,積雪終年不化,銀裝素裹,那裏有一座門派世世代代守護著聖棺,南離教。南離教又稱拜火教,敬奉火神祝融為護教之神。每三十年從教中選出三位聖女,其中一位聖女日後就是女祭司,女祭司術法驚人,可窺天道,然而,她們一年裏的大多數時候都隻能盤腿枯坐在祭壇上,承受非人所能忍受的孤寂,蒼老逝去之後,就縱身投入漫天火海中,化為一抔黃土,永歸於茫茫雪域。


    曆代女祭司,都是將心殉了火神的人。


    南離教的這一任女祭司形單影隻地站在高高的祭壇上,祭壇高約十丈,孤零零地立在山頂,如果有一雙眼睛從天上俯視,就能看出,那個祭壇恰好是個六角芒星,每一個角,對應著一條指示,那是每到滅門之災時,祈求火神降旨的地方,冥冥中,火神不可捉摸的旨意,也許會為他的追隨者們在災難前留下一條生路。


    從這裏向下俯視,整片湘西一覽無餘,陡峭的雪山仿佛蝴蝶的一隻翅膀,連綿起伏,聖潔的冰雪洗淨了它折翼的血痕,然而,那隻折翼蝶,跌跌撞撞地,又將飛到哪裏去呢?又能飛到哪裏去呢?


    雪山上,永遠是死一般的寂靜,萬物凋零,歸於沉寂。作為地位尊榮的女祭司,她常常孤身一人站在祭壇上,癡癡地想著這些問題。她忽然覺得,自己就和這折翼的蝴蝶一樣,被無形的枷鎖永生永世地封鎖在這雪域絕巔。


    相比向下望雪山,她更願意仰首望著天上肆意舒卷的流雲,從天這邊慢悠悠地飄到那邊,那些白雲啊,柔軟地可以采下來當棉花糖吃,她一伸手,就能感覺到它們從指間一點一點流逝。流逝的不隻是指間的雲,還有她的青蔥年華。


    很小很小的時候,小到她還沒有入南離教,小到她甚至還沒有記憶,她常坐在母親膝上,細小的手握住一點沙子,看著它們從狹窄的指縫中慢慢流失,每到這時,她便會咯咯大笑。


    這段記憶是怎麽來的呢?所有的畫麵都已經模糊,為何那清脆悅耳如黃鶯的笑聲,卻穿透歲月厚重的帷幕,一遍一遍響徹在耳畔呢?


    她忽然覺得很累很累,雙手輕輕地環住肩膀,將頭枕在臂彎上,感受著自己體內僅存的溫暖——進了南離教以後,自己就再也沒有那樣笑過。十七年前,她想要抓住沙子,十七年後,她想要抓住流雲,一次一次地落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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