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嵐岫和向擎蒼齊齊追趕,幾個急躍之後,人影停落在密林深處。

    “雲姑”“師父”,朱嵐岫和向擎蒼同時喊出聲來。

    依舊是那張毫無血色的蠟臉,還有咧著嘴的怪笑,雲姑來無影去無蹤,神秘莫測。

    向擎蒼已聽陸炳說了雲姑之事,他立即拜倒在雲姑腳下,“徒兒惹了禍,讓師父擔心了!”

    雲姑忙將向擎蒼扶起,“蒼兒,快別這麽說,見到你平安無事,我就放心了”。

    向擎蒼神情一黯,欲言又止。朱嵐岫的臉上也泛起憂愁之色。

    “怎麽……”雲姑見此情狀,心中也打起鼓來。

    “雲姑,咱們到竹屋裏說吧”,朱嵐岫低語。

    雲姑驚訝於密林深處還有這般雅致的竹屋,見朱嵐岫對這裏的環境也頗為熟悉,雲姑眼裏有洞悉一切的欣慰,但更多的是擔憂。

    “隻剩下二十幾天了,我看皇帝,是存心不讓你活了吧”,雲姑的臉上雖然沒有表情,聲音卻明顯透著恨意。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向擎蒼麵無懼色,“我並不怕死,隻是愧對將我含辛茹苦撫養成人的爹娘和苦心傳授我武藝的師父。還有,辜負了公主的垂愛……”他投向朱嵐岫的眼神滿含愛憐愧疚,長長歎息一聲,哽咽無語。

    朱嵐岫心頭一酸,幾乎落淚。雲姑甚是氣惱:“我早就說過,你絕非宦海中人,可你爹,就是聽不進我的勸告。”她冷冷一哼,又道:“那個狗皇帝,你也不必為他盡忠了。跟著我走吧,到我隱居的地方去,沒有人能找到我們。如果公主願意,也可以一起走。”

    朱嵐岫心弦一顫,她何嚐不想拋開一切,與向擎蒼遠走高飛。但是,她做不到。

    “師父,徒兒不能跟你走”,向擎蒼斷然否決,“我若逃跑,正好證實了皇上的猜疑,表明我就是白槿教的奸細。我寧願以死明誌,也決不為了苟且偷生而辱沒人格。爹娘一定也支持我這樣做,向家世代忠良,我怎能讓祖宗蒙羞呢!”

    “你……簡直是愚忠!”雲姑憤然起身,她轉而望向朱嵐岫,“公主,我知道你是個明辨是非之人,皇帝雖然是你的爹,但他迷信方術,不圖作為,你就忍心看著擎蒼為這種昏君喪命嗎?”

    “我不忍心”,朱嵐岫強抑住密密交織在一處幾乎令她胸塞的千情萬緒,輕咬著唇,半晌方抬起被淚水映得迷蒙的雙眼,“可是,我也不能讓向大哥做一個罪人”。

    “你……”雲姑氣結。

    向擎蒼仍緊鎖著眉頭,卻欣然道:“知我者,嵐岫也。”

    “好,你們是知己,忠君節義,我老太婆貪生怕死,遠不如你們高尚”,雲姑氣鼓鼓的大步邁出門口,“我還是走吧,省得在這兒礙你們的眼”。

    “雲姑”,朱嵐岫懊悔失禮,想將她勸迴來,卻被向擎蒼一把拉住,“不用追了,我師父就是這樣的脾氣,為了阻止我步入仕途,她不知與我爹爭吵過多少迴了。等她想通了,就沒事了”。

    朱嵐岫悵然歎氣,“或許,雲姑是對的,你不能就這樣枉送了性命”。

    “什麽都不要說了”,向擎蒼伸手攬過她的肩,“不要去想明天的事情,那樣隻會留下昨日的遺憾。如果把今天當作明天來過,生命中還會存有希望”。

    漸入深秋,冷風嗖嗖,萬物凋零。紫禁城的夜晚,月色愈發的清冷、慘淡。

    月光中有兩道白芒閃過,一刹那,月光暗淡,紫禁無聲。

    “鬼老大,你還真是雙刀不離身。這麽招搖,就不怕被人逮著了?”在宮中一處人跡罕至的廢棄深院內,一個女人責備的聲音響起。

    “就是擔心被逮著了,所以帶著防身用的”,相比前者的沉穩,隨後揚起的女聲顯得輕浮,“二護法請放心,那些替陸炳盯梢的宮女閹人,都圍著鬼老四轉,沒有人會懷疑到我的頭上”。

    “你未免也太過自信了吧”,被稱作“二護法”的女人,也就是羅刹,隱藏在麵具後的雙目透射著淩厲的光芒,“陸炳已經派人到永寧宮查問李乳母身上是否有傷了。那天朱嵐岫在場,那丫頭機靈過人,她一定看出我們下的毒是‘見血封喉’,嫁禍閻貴妃的計謀,估計也已經被戳穿了。如果繼續追查下去,你總有一天會暴露”。

    “什麽?這樣完美的布局,居然能被她看穿?”鬼老大狠吃了一驚,“你今天找我來,就是為了此事嗎?”

    “正是。離我們行動的日子已經很近了,朱嵐岫是個大麻煩,必須除掉!”羅刹的口氣不容質疑,“帶著我的信物去找孟婆,讓她配合。還有,重新起用鬼老四,她本來就是一顆死棋,留著她是為了迷惑我們的對手,這次,就讓她發揮最後的作用吧”。羅刹將一麵刻有骷髏頭的令牌和一張信箋遞給了鬼老大。

    鬼老大快速瀏覽了信箋上的內容後,就著燭火燒成了灰燼。她頗有顧慮,“萬一行動失敗,孟婆就必須犧牲,這個代價,是不是太大

    了”。

    羅刹微微閉目,“這也是萬不得已的抉擇,我相信孟婆會理解的”。

    “要不要先問問大護法閻王的意思?”鬼老大仍猶豫著。

    “放肆!”羅刹怒了,“閻王憑什麽淩駕於我的頭上!教主要我聽命於她,我偏不!我們在這個活死人墓裏擔驚受怕,忍辱負重。她倒好,在外頭逍遙自在,她有什麽資格命令我們!”

    鬼老大不敢吱聲了,領命告退。羅刹扭過頭去,有兩行清淚從麵具中滲流而下。

    婉卿侍奉完方皇後,一身疲憊地迴到住處,剛推開房門,就驚見一根紅綢帶纏繞著桌上的水壺,這是白槿教的暗號,每當有紅綢帶出現,就意味著有新的任務,她必須到禦花園去,從那棵木槿樹的樹洞中取出裝有字條的小竹筒。昏暗的燭光下,婉卿臉色煞白如死屍,確切地說,比死屍更駭人,她已經預感到,自己的死期來臨了。

    “指揮使,婉卿有行動了。她到禦花園中,從一顆木槿樹的樹洞中取出了字條。白槿教的奸細就是利用了那個樹洞,在宮中傳遞信息”,張涵匆匆向陸炳報告重大發現。

    “字條上都寫了什麽?”陸炳問道。

    張涵道:“盯梢的人一路跟蹤到了住所,見婉卿將字條藏在了鞋底,便趁著她熟睡時,將那字條偷出察看後再放迴去,上麵寫著‘立即下手,除掉德妃’”

    “大人,婉卿這麽長時間都沒有動靜,現在突然行動,而且這麽輕易的被我們發現了字條的內容,會不會有詐?”一旁的向擎蒼表示懷疑。

    陸炳沉思良久,才道:“不管怎樣,寧可信其有。他們的目標是被幽禁在延禧宮中的德妃,錦衣衛不便出入後宮,我會進宮請示皇上,調集東廠人手配合,由雲錦公主作為內應,一有情況,立即通知我們。”

    向擎蒼心中隱隱有些不安的感覺,可究竟為什麽不安,他一時也說不上來,隻能聽從陸炳的安排。

    聽了陸炳的奏言,嘉靖二話不說,立即授予陸炳調遣東廠人員的權利。明朝除了洪武一朝,其餘時候均是東廠太監權勢超過錦衣衛,唯獨陸炳統領錦衣衛時不是。陸炳統領的錦衣衛取得了壓倒性的優勢,錦衣衛調兵遣將,東廠也隻有乖乖聽命的份兒。

    “為什麽要對德妃下手?”朱嵐岫也想不通,“是為了殺人滅口嗎?”

    向擎蒼搖頭道:“皇上隻是將德妃幽禁,並未懷疑她和白槿教有牽連。或許,德妃知道什麽秘密,她的存在

    ,對白槿教是一種威脅。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德妃確為白槿教的奸細,她的同黨擔心夜長夢多,決定先下手為強”。

    “這兩種可能性都存在,但是仔細一想,就會發現可疑之處:不管德妃是秘密的掌握者還是白槿教的奸細,白槿教的人都應該盡早除掉她,為什麽他們不早些動手,偏偏拖到了現在。何況,還將這一任務交給了婉卿。自從臘月死後,婉卿就再沒有任何行動,我們的對手那麽狡猾,他們應該已經覺察出,婉卿被盯上了”,朱嵐岫柳眉微顰,“我想先到延禧宮走一趟,探探德妃的口風”。

    “德妃正在幽禁中,任何人都不得接近她的。而且這樣做,豈不是打草驚蛇?”向擎蒼不讚同。

    “見德妃,自然不能光明正大的去”,朱嵐岫微微一笑,“我要的就是打草驚蛇的效果”。

    延禧宮的格局和永寧宮一樣,為前後兩進院,德妃被幽禁於後院正殿內。德妃性格開朗活潑,往日延禧宮內總是充滿歡聲笑語。而今整座延禧宮死氣沉沉,原本服侍德妃的宮女太監都被遣散了,隻有裏外看守日夜監視,不準德妃離開正殿一步。

    夜黑風高,冷風唿嘯而過,狂亂舞動的滿庭枝葉讓陰暗岑寂的延禧宮更顯陰森。兩道人影如飛絮般飄起,落在了宮牆上,是朱嵐岫和沈婧。

    “怎麽隻有兩名看守?”朱嵐岫見正殿外隻有兩名正在打盹的太監守衛,覺得有些奇怪。

    “公主,德妃隻是被幽禁,又不是什麽重犯,哪裏需要太多人看守”,沈婧笑道,“再說了,現在是深夜,外頭還有值夜的守衛,一有風吹草動,他們立刻就會被驚動的”。

    “婧兒,你幫我將這兩名太監引開,我想辦法進去見德妃”,朱嵐岫吩咐。

    沈婧立即躍下牆頭,從兩名太監跟前飛身而過。

    “什麽人?”其中一名太監猛然驚醒,使勁推醒另一人。兩人循著沈婧身影消失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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