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把天子噎得不想再問下去,轉而懷疑起學術問題的江梨,並沒有發覺自己已經在天子的信任與不信任的名單中間打了個轉。

    不過都說這種話了,大概應該也是沒什麽別的心思的吧。

    天子一邊和賢妃說話,一邊如是想著。

    畢竟隻是一個剛及笄的小姑娘,家國大事能知道多少,可以管好自己後宅那一畝三分地就算不錯了。

    果然還是自己多心,易北怎麽可能把這些小心思說給她聽?

    易北終於煮完茶,姍姍來遲。

    賢妃帶著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江梨,功成身退。

    臨走江梨丟給易北一個堪稱絕望的眼神,看得易北莫名其妙。

    他不過也就是猜一下可能天子最近會有些試探,說不好戰火就要波及江梨,怎麽就成這樣了?

    茶是好茶,皇後上次賞給江梨的進貢。

    水是好水,去年竹葉上收下來的雪水。

    杯子是好杯子,汝窯天青色描金翠葉杯。

    天子很是享受的聞了一下茶香。

    “手藝不錯。”

    易北便默默的笑了笑。

    “父皇喜歡就好。”

    最近天氣終於放晴,跟著天子隨身伺候的大太監喜極而泣,終於不用再擔心天子看到茶水而受刺激砸杯子了。

    “最近事多,沒顧及到你的功課,先生可有說什麽?”

    天子與易北例行公事的開頭,永遠都是在宮學裏的課業上。

    畢竟易北還沒加冠,也沒實職,於朝堂上那點事,直說起來總是感覺有些怪怪的。

    易北便把最近先生讓背了些什麽,讓寫了些什麽,讓看了些什麽的清單一一給天子背了一遍。

    都是些學過幾輩子的書,易北閉著眼睛都能寫出來,宮學上得實在是無趣得緊,隻不過掌正大人著實得天子厚愛,如果能有掌正大人在天子麵前為自己美言,比自己刷什麽好感度來得都強。

    所以,在宮學中,易北永遠都是最努力,但卻不是最優秀的那一個。

    為此,張掌正沒少在天子麵前歎息,十一皇子資質尚可,可惜開蒙太晚,不過好在他夠勤奮虛心,是個很不錯的孩子。

    “最近鬧的什麽事兒,你也知道了。”

    朝堂上鬧得太不像話,後宮裏也不會是全無消息。

    畢竟多多少少都和母族有些聯係,後妃知曉朝政的不在少數,不過始終沒人敢明麵上插手朝政,天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這種事情,防是根本防不住的,與其讓她們自己去削尖腦袋打探消息,不知道會作出什麽不可逆轉的後果過來,還不如自己主動放一點消息出去,也好讓後宮能消停一點。

    易北皺起眉頭,難得沒直接替太子說話,而是讚同天子觀點。

    “的確有些,不論如何,安撫民眾才是最重要的,如今官員們不想著如何全力賑災,反而還在吵要抓多少貪汙腐敗,著實可惡。”

    頓了頓,易北決定打個棒子給個棗。

    “但細細想來,抓一抓這些貪官汙吏,也不是全無好處,畢竟賑災也得靠他們,若不抓幾個震懾一下,他們越發無法無天。”

    天子頗覺沉重的歎了口氣。

    易北說的確實是大實話。

    現在五皇子一派是打定主意全抓進去沒人做事,天子肯定不敢,於是越發肆無忌憚。

    而太子則抓住這一點死咬不放,一定要求嚴懲貪官以平民憤,問題是全抓幹淨了,哪裏來的那麽多新人可以補?

    到時候捅出的簍子估計更大。

    他原本還想拖一拖,就按易北說的辦,抓幾個典型殺雞儆猴,剩下的等災情平息過後再慢慢收拾。

    現在倒好,太子好端端的沒事去嫁禍易賢做什麽……

    如今騎虎難下,他都不知道該發落誰。

    朝堂上現在都快吵成了一鍋粥,原本還隻是嚴懲派和實幹派在掐,現如今還添上了兵部和五皇子的派係在互相咬死不鬆口。

    結果導致人人都來自己麵前喊冤哭訴,好好一個朝堂直攪得和集會上殺雞攆鴨的一樣,熱鬧非凡。

    “如今出了兵部那個案子,不太好辦,如今袁冼已經下獄,朝中人人上書要求處決。”

    天子看了一眼易北,覺得走江梨這條路,是撬不出來易北到底是偏向太子還是偏向易賢的口風,還不如直接試探來得爽快。

    易北沉吟半晌,跪去了地上。

    “父皇明鑒,兒臣請父皇恕兒臣死罪。”

    天子擺擺手,示意易北起來說話。

    隻是也不知道易北是天性如此呢,還是和江梨在一塊兒呆久了,也變得喜歡上了地磚,每次一跪就不太樂意起來。

    “前陣子五哥去兵部,兒臣好奇,也曾去過幾趟,或許五哥沒見過袁大人,但兒臣是見過的,也還說過幾句話,以兒臣對袁大人的了解,大人不像是會做出這等事之人,這其中是否有人陷害,兒臣懇請父皇詳查。”

    天子嗯了一聲,不置可否。

    人人都知道袁冼明擺著就是一個替罪羊,隻是易賢好不容易抓住太子把柄,自然死咬不放,而太子棄卒保車,為了保全兵部高位,也是死拉著袁冼不鬆手,恨不得明天就能結案殺頭,一了百了。

    不是不想查,而是不能查。

    這鍋還真的隻能袁冼來背。

    易北以頭觸地,神色誠懇。

    “袁大人是新進兵部,如何敢做這等瞞天過海之事,何況若無人從旁協助,袁大人如何能拿到這些作假材料,若是要查,隻怕協助之人也拖不得幹係。”

    要查就會查出來一串兒,大家的手裏都不幹淨,誰還沒有個把柄呢?

    天子咳嗽一聲,又喝了口茶。

    “繼續說。”

    易北依然不起身。

    “依兒臣愚見,袁大人著實冤枉,如此顛倒黑白,兒臣隻怕傷了天下寒門士子之心。”

    天子這迴是真的覺得有些頭疼了。

    他就不該來問易北的。

    前幾次那麽貼心的和他說以和為貴,這迴為什麽就死咬著不放呢?

    而且句句不涉太子與易賢的黨派紛爭,隻是抓準天下寒門要當官的一點據理力爭……

    原本就是很棘手的一件事,聽完之後隻覺得更加棘手。

    天子看著易北的目光幽深。

    “你覺得,此事誰是幕後主使?”

    這迴易北不說話了,伏地沉默良久,唯有再次叩首。

    “兒臣愚鈍。”

    天子長歎一聲。

    “罷了,起來吧。”

    易北終於起身。

    “此事父皇著實為難,若是要查,這件事便鬧大了,更何況此事正值多事,朝廷也分不出這麽多人手來隻盯著這一件事。”

    易北恰到好處,給天子遞上台階。

    “依兒臣愚見,袁大人著實不該罰,若是實在要罰,父皇……袁大人也不宜重罰。”

    天子終於覺得自己的頭,不那麽疼了。

    易北總算說出了點有建設

    意義的話來。

    “隻是袁大人這迴必是得罪了什麽人,所以借著這件事情想要把他排擠出京城,父皇不妨也就把他外調,避開京中之事,想來背後之人手也不會伸得那麽長。”

    天子唔了一聲,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到底是袁冼得罪人所導致的下麵的人擅做主張,還是太子自上而下的授意?

    易北察言觀色,趁熱打鐵。

    “隻是兒臣曾與袁大人有過數麵之緣,此人才學出眾,若是外放得太過邊遠,一來寒了大人之心,二來也是埋沒人才,兒臣相信以父皇之能,必能妥善安置袁大人。”

    天子看了易北一眼,莫名其妙笑了笑,站起來,拍拍易北肩膀,走了。

    易北連起身相送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天子按在了椅子上。

    “跪了這麽久,不容易,就不用送了吧。”

    天子臨走時如是說。

    易北決定去看看江梨。

    大概是江梨最後給自己的眼神實在是太過於恐怖,又或許是天子這一次對自己的態度太過於詭異,易北自重來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產生這種莫名的失控感。

    這讓他感覺極其不爽。

    而在易北聽完江梨那連驚帶嚇的轉述之後,一貫淡定如他,臉上的表情也哢嚓一聲,裂開了。

    “你是說……父皇問你想嫁誰?”

    江梨淚眼婆娑的抓著易北的手,連連點頭。

    “賢妃娘娘也聽到的,我絕對沒有撒謊,殿下你幫我啊,我誰都不想要。”

    易北迅速理了理思路,終於知道天子這次來到底是想問自己什麽了。

    自己和天子之間的約定,再是一言九鼎,也不過是個私下裏的決定,除了自己和賢妃,外帶一個宣德侯夫人,其餘人是一概不知,包括江梨。

    畢竟江梨雖然是當事人,但也是個姑娘,沒有人會去和她說你未來要嫁十一皇子這種話。

    大概天子是默認了自己不會和江梨說這事兒的。

    但偏生自己又和江梨走得近,很有可能這姑娘會有些什麽別的不該有的心思,比如說攀龍附鳳。

    一旦自己和誰表示出了明顯的親近,或者是迴應了誰的拉攏,江梨應該也是會很清楚的,若是能借著自己這塊踏板飛高枝兒,天子的暗示就是最好的承諾。

    但凡有點這樣心思的人,怎會不動心?

    或許天子一來也是試探自己到底為誰所用,二來也是再幫自己把把關,選的這姑娘是否足夠忠誠可靠擋得住誘惑。

    還好自己從頭到尾都沒提半句太子或易賢。

    也還好江梨夠蠢……成語用得實在太爛。

    易北拍了拍江梨,自己在心中默默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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