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夜果真一路把江梨送到席上,還含笑和引路的小太監說了幾句話,大意就是公主有多看重這個伴讀雲雲。

    然而這並沒有什麽大用。

    江梨一坐下,就覺得四周嫡小姐的目光,嗖嗖嗖就和刀子一樣,躥了過來。

    能來秋狩,除了金字塔頂端的那幾家,各家都是花了大力氣走了門路的,怎麽可能嫡的庶的什麽人都拉過來溜,必須把最好的機會留給最好的女兒。

    江梨放眼過去,就沒有一個庶女。

    除了自己這個怪胎。

    左相家的嫡小姐自然有自己相熟的閨蜜圈子,而自己所坐席麵身份依然太低,離真正的貴女圈子還差了個十萬八千裏。

    “這位妹妹好麵生,以前從未見過,剛剛送妹妹來的宮女姐姐是哪位公主身邊的麽?”

    江梨大大方方的笑了笑,正打算迴話,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便突兀的橫插了進來。

    “五妹妹,你怎麽也在這裏?”

    江梨連臉色都沒變,依然維持著之前大方得體的笑容,站起來,轉身微微彎了彎腰。

    “二姐姐,好久不見。”

    江家二女,江婉,嫡母膝下唯一的掌珠,平日裏千寵萬愛,隻是……

    居然連自己家這種門檻都能塞人進秋狩了麽。

    突然覺得秋狩檔次好低怎麽破。

    “江家姐姐,你家什麽時候多出一位妹妹了,我們怎麽不知道?”

    先前和江梨說話的人自然而然就轉向了江婉,一來一去間,江梨是庶女,以及不受嫡母待見所以被送去女官所的事實瞬間就被扒了出來。

    一桌人看江梨的眼神,越發詭異。

    江梨埋頭吃飯。

    自從知道她是江家庶女的那一刻開始,嫡女圈子集體對江梨采取了忽視態度。

    原因無他,江家地位本來就不高,就算是江家的嫡女江婉,在這個圈子裏都不算是個什麽好的身份,更遑論江梨一個庶女,壓根就沒有任何值得戰鬥的價值。

    連墊腳石都算不上,幹嘛要和她費精神?

    明爭暗鬥也是很麻煩的事好不好。

    於是,晉陽公主所擔心的,江梨因為身份問題而被人刁難欺負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

    甚至因為某人戰鬥力實在太弱,導致大家都沒把她當迴事,而被自動忽略了過去。

    各家嫡小姐們在桌上矜持鬥法,正好便宜江梨,難得在公演上還能撈到不少好東西吃到飽。

    散席之後,江梨及早抽身,趕在江婉從人堆裏擠到自己身邊之前,腳底抹油迴到自己房間。

    而在宮宴上隻顧維持形象而完全沒顧得上吃東西的晉陽公主,迴房啃著糕點,看向前來謝恩的自家伴讀。

    “怎麽樣,那群小姐們還好相處吧。”

    江梨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決定實話實說。

    “多謝公主關心,各家小姐都很好,下官吃得很飽。”

    晉陽公主:“……”

    她長這麽大,江梨是第一個和她說,能在宮宴上吃飽的人。

    真特娘的心大。

    “明天正式開始第一天,要狩白鹿祭天,你就跟著我吧。”

    默默揉了揉額頭,晉陽公主覺得,自己還是不要把江梨丟去那一堆嫡女圈子裏去了。

    真正的貴女圈,江梨壓根接觸不到,以她的出身能接觸到的那群人,又會嚴重拉低自己的身份。

    江梨利索的應了一聲,看看晉陽公主也沒了別的吩咐,趕緊告退迴房,好好消化一下肚子裏的吃食。

    秋狩第一天,按照規矩是要祭天,若天子能順利獵到一頭白鹿,便是上天降下神諭,以示風調雨順上上大吉。

    所以司禮監早在三個月前就在著手準備這件事了。

    先是挑選性情溫馴的幼鹿,眼神看上去要聰明伶俐溫順乖巧,性格上要是憨憨蠢蠢看到危險都不會跑,體力上要爆發力不錯後勁卻不足,最關鍵的是,要毛順皮亮有光澤,四肢勻稱很修長,總之就是一看就漂亮得讓人相信是神明的化身。

    換句話說,司禮監第一件事,是要去獸舍裏,給鹿選美。

    耳朵不小巧有傷疤的,不要,四蹄不勻稱有缺陷的,不要,眼睛不大不濕潤的,不要,毛色不純有分叉的,不要。

    千挑萬選過了第一關外貌關的,就要開始準備訓練性情喂養特殊飼料等等一係列工作了。

    等到最後送到皇上射程範圍之內的,絕對是幾隻又好獵,又看上去輕盈靈巧的小東西。

    雖然天子不至於連頭已經被馴化到完全事宜打獵的幼鹿都獵不著,但司禮監仍然準備了另一套和天子禦用箭矢一模一樣的備份,萬一天子看著的是鹿,結果射偏了怎麽辦?

    這個時候就需

    要去撿獵物的內侍配合,把同步準備好的獵物放到大概可能會出現的地方,然後高高興興的捧迴去,迴稟皇上上上大吉。

    總而言之,秋狩事件高興的事,絕不能讓皇上的興頭掃在第一天!

    江梨對這種隻需要坐下來觀賞的活動表示出了極大的讚賞,她是個母的,再多來幾輩子都不會去練彎弓射箭,能跟在公主身邊蹭吃蹭喝,鼓鼓掌助助興聽聽長篇大論有什麽要緊?

    獵場範圍極大,江梨一直到第二天跟著晉陽公主進到內圈,才真正感受到了秋狩的等級分明。

    昨晚自己見到的那一群門戶不高的嫡女,今天被清得一個都不剩。

    陪在天子左邊的,是騎著棗紅馬的太子。

    跟在天子右邊的,是穿著褐色獵裝的五皇子。

    身後是被選來陪駕的年輕臣工。

    皇後占據草地上最居中的一塊地毯,淑妃賢妃分坐兩側,萱嬪坐在另一塊上,底下坐著左相家的嫡小姐王萱,以及鳳台平章家的二小姐,謝傾歌,謝家嫡女。

    再下來,便是公主和皇子的席位。

    真正的恩寵,隻在這些人身上。

    江梨緊緊跟著畫夜,有事搭把手,沒事就眼觀鼻鼻觀心,站得筆直,一眼都不敢多看。

    遠遠天子似乎是側頭和五皇子笑著說了一句什麽,五皇子也迴了一句,天子便一催馬,當先跑了出去。

    皇後看著看著天子背影的目光,仿佛飽含著無限深情。

    “這都不算什麽,今年有意思,鹿皮還不知道父皇會賞給誰呢。”

    晉陽公主端著酒杯,精致玲瓏的小金杯,琥珀蜜色的上等酒,偏生端著的人沒有嚐上半點的意思,隻在指尖旋來轉去,看蜜色波光緩緩漾開。

    “從前除了太子和五皇子,父皇可從來沒帶過別的皇子來過秋狩,這迴倒好,一下多帶了兩個。”

    從感情上來說,江梨是一個字都不想聽,但從理性角度而言,江梨知道,自己最好尖起耳朵一個字都不要漏。

    晉陽公主現在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經都知道了些什麽,這些關乎局勢的有感而發,也不過是隨口對著一個信任的人抱怨兩句而已。

    畫夜無法理解這些,淑妃不會允許她宣諸於口,她偶爾能發發牢騷的,也隻有自己這一個伴讀而已。

    “太子殿下是皇上最中意的皇子,也是皇上寄予厚望的皇子,神鹿

    自然應該是賞給太子殿下的。”

    江梨的迴答中規中矩。

    明麵上來說,就是這個道理嘛。

    太子是嫡出,又是長子,無論皇上如何表現出偏愛五皇子,都絕無越過太子的道理。

    她記得上一世,直到易北上位之前的兩年,皇上出巡,都還是太子監國呢,天知道易北到底是怎麽做的,才最終擠開太子爬上那張龍椅。

    但有一點十分明確,在那之前,皇上絕無易儲之心。

    晉陽公主哼了一聲。

    “那就看看吧。”

    皇上一行還沒從林子裏出來,倒是皇後看上去和兩位高位妃嬪相談甚歡,甚至還將萱嬪和兩位貴女都召去了她所坐的絨毯之上,皇上賞鹿給誰這一點,在江梨看來大概也不是十分要緊。

    但看皇後的表情,太子妃的人選應該是很快就要敲定了。

    當今皇後雖不姓謝,論起出身來,倒是和王謝二族都沾了些親,王謝二族占據世家首位,其二族之間聯係不可謂不緊密,當今謝家族長,娶的便是王家嫡出的小姐。

    真要細論起來,無論是王萱,還是謝傾歌,都和皇後有著八竿子打得著的遠房親戚關係。

    不過這些彎彎道道的猜測都和江梨無關。

    因為她知道皇後最後會選誰。

    謝傾歌。

    謝家最受寵的嫡出小姐。

    會是這個時候確定麽?

    還是待秋狩過後,皇後才會再另尋時機將此事挑明?

    馬蹄聲隱隱從樹林裏傳來,所有人頓時都停止交談,引頸傾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盡管結果大家都已經心知肚明,但是表情上做得還是十分到位。

    皇上一馬當先,意氣風發疾馳而出。

    而緊隨其後的,竟然不是太子。

    五皇子,易賢。

    皇後溫婉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滯,繼而迅速恢複如常,起身帶著眾人迎了上去。

    “臣妾恭賀陛下,天降吉兆,佑我國運昌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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